一个春节已过,赵星明的病复发加重了起来,医生劝诫他戒烟戒酒的,可是他在除夕之夜却高兴地喝了两口果酒,在年初一就被送往了医院。这次医生肯定得不容半分怀疑:“再好的估计,也只是今年开春就办理后事了。”秦小燕背地里哭得死去活来,罗靖怎么劝也没有用,秦爷爷无悲无怨,只是叹了一声:“人生不幸事,稍来即逝,一切听天来安排,悲也无用,哭又何益?”
最痛心的莫过于赵叔和赵姨,他们都怨赵星明不通情理,一点都不留地抛下了亲人,赤条条地走了,这教他们老人怎么过?罗靖劝着他们:“星明跟我是生死与共的朋友,他不在了,我就是你们的儿子,你们不要伤了身子,这样叫我们做儿子的更伤心呀。”赵姨哭了,搂过了罗靖:“好儿子,你们都是我的好儿子,你可比星明听话懂事得多了。”赵星苑一旁悲哼:“朋友比不过亲人,生可共,死怎么能同?人自有路,怎么可以一样地走?”赵叔悲伤地一把拉过她,一边去了。
雁儿从乡下赶来时,赵星明已力不从心了,悲而哀,哀而泣地望着雁儿他们一家三口,欲言不语地盯着雁儿母女俩。雁儿女儿怯生生地叫了声“伯伯”,把赵星明的眼泪给叫了下来,深情地望着她们母女俩。雁儿女儿不自觉地向他靠近着,星明无力地说道:“把女儿带走,重病之人是不能亲近儿童的。”雁儿哭了,她的丈夫把她们带了出去。
雪白的病房里只留下了罗靖和赵星明两个人,大过年的,生病的人不多,所以医院的病房里显得冷清。好在赵星明虽是重病,但不属于传染病,他在病房里并不显孤单。秦小燕给支使到一边去了,陪住的床让罗靖当了坐椅,正要坐上去时,赵星明把他叫坐在了那张床头的椅子上,说两个人坐近点好说说知心话。罗靖清理了椅子上的礼包,坐在了星明的旁边。
赵星明动着情,半凄半哀地对罗靖说着:“志凤嫂子去了,在那边等着我呢。不好意思了,罗靖,我先去照顾她了。”说着惨白的脸笑了。罗靖悲伤的心酸了起来,轻轻地说:“是我无能,不能去照顾志凤,兄弟代我问声她好,说我永远在牵挂着她。”赵星明看着他,又一笑:“记得我们在学校里打过的赌吗?你二十五六岁就结婚了,我三十还缺几天也结婚了,我们俩都输了。现在该是践约的时候了,我们的chu夜权都没交给对方,所以我们的未亡人和已亡人都必须交给对方了。”说着笑着掉下了眼泪。罗靖也陪着落泪:“先输的是我,天堂里我把志凤给你好了。你虽然还差那么几天就赢了,但谁都不会认为你是输了,我承认你赢。愿赌服输,我不会耍赖皮的。”
赵星明哭了出来,气喘着说:“我不要你输,小燕子还小,交给谁我都不放心,只有你。我赢了志凤嫂子,你可不能耍赖皮的哟。”罗靖也哭了,无赖相地抗拒着:“我就赖皮了,谁教你赢了我呢?我就是不答应你,有本事你给我好起来,我们打上一架呀。”
两个人一同哭着,直到秦小燕不明就里地进来,他们又无事地笑了起来,泪水还天真地挂在脸上。秦小燕看着他们,也笑了起来。赵星明一指罗靖笑着对秦小燕说:“小燕子,以后明明哥不在了,可就叫你靖哥哥来照顾你啰。听话,千万不要向你靖哥哥撒娇哦。”秦小燕天真地应了一声,把罗靖又给弄哭了。
秦小燕安慰了罗靖几句出去了,赵星明叹道:“这个世界上,我最放心不下的是雁儿和小燕子。雁儿虽然有人家了,但是你是知道雁儿的个性的,她是一个不肯向生活低头的人,你要替我看好她们母女俩;小燕子又是一个脆弱的女孩子,也许雁儿能护着她一点,但是她们是两个女人,总让我放心不下的。罗靖,你得答应我,替我各方面照顾好小燕子。”
停歇了一会儿,赵星明悲从中来:“我从小在外面游学,很少得到父母的关怀,我知道父母是让我早点独立起来,可是过早地让我锻炼我应对生活的压力,却让我幼小的心灵更加地脆弱了起来。所以,我渴求生活中有一个坚强的女子来帮助我。雁儿就是这么一个好姑娘,我选择的就是她这样的女人做我的终身伴侣。可是父母不同意,我不放弃又能怎样?小燕子是个可怜可爱的女孩,但她不应该是我的妻子的,我已经是这样地软弱了,在一起就是伤害她呀。罗靖,我把她托付给你,是因为你心地善良,而且比我更坚强。”
罗靖紧拉着他的手,害怕地哆嗦着,望着赵星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宿舍里,罗靖望着床,又悲伤了起来,坐在床沿,看着床头桌上摆放的一张和志凤的合影,眼泪流了下来。合影中的风景是志凤娘家村后面的小山丘,那天白志豪带了相机,罗靖买的胶卷,四个人左拍右拍,几乎把山丘上的一草一木都给拍了进去。志凤嫂子挺着个大肚子,志凤站在她的旁边,很是不协调,便把白志豪也给拉了进去合影。最后几张才是罗靖跟白志凤合的影,志凤清纯地笑着,把罗靖的心神给笑得哀恸无比。
罗靖在照片上深情地摸着,想起了志凤临死前提到的这个小山丘,又无声地哭了起来。志凤的一些遗物尚丢在林兰以前的宿舍里,那里还没有人进去过,罗靖便想过去看看那里面到底有些什么。放下了照片,从白志凤的化妆盒里拿出了钥匙,过去开门进去了。
一张桌子一张床,林兰的宿舍里十分地单薄,里面的衣物早就收拾得干干净净了,连桌子的抽屉都倒空了,没有什么值得罗靖要找的东西。墙角一处堆了一堆书籍废纸,除此别无它物。
罗靖走向墙角,把书翻看,多是一些港台言情小说,其中最显眼的是几本志凤从老家带过来的笔记本。罗靖想起了刚认识志凤时,在她的闺房抽屉里看到过的这些,惊奇万分,心想都出来这么多年了,她都没把它们扔掉,里面肯定写了一些她认为很重要的东西,于是把它们收拾好,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翻开一本,里面记着摘抄的一些诗词短句,罗靖毫无耐心地翻看后放到了一边,又拿过一本。两三本过后,罗靖发现了一句话,记在扉页上,“我已经做好了隐居农村的修女的准备了,靖哥哥给我带来了我的梦想,我要和他一起飞向梦中的城市,一起流着汗,一起唱着歌,去揭开那美好人生的篇章”。罗靖一惊,赶忙又翻起了丢在一边的笔记本,从中发现涉及自己的句子还真的不少。罗靖把笔记本看完整理了一番,泪流一面。
“我带着认识一下的心情去见他的,他二叔把他说得那么出众,我想自古才貌是两回事,小说上说得才貌双全,应该不会集中在一个乡下男人身上的,因为哥哥是一个,所以想当然他也是个例外。见到了他,老老实实地一个人,就是看不出他是个真才实学的人。先暂时和他相处一段日子吧。”
“他应该是藏而不露的人,笑中带着几分温柔。家里当他是外来客,我却认他是旧时友。”“他的面相很好,妈妈说他是命相很硬的人,我也相信,但不知道我是不是像妈妈讲得那样,不是他的命中人。”
“我知道,这是缘份,我一见到他就有一种心动的感觉。他见到我并不深藏一丝城府,我认为他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为了他,我可以放弃我的一切,甚直生命,我要不顾一切地爱他。我忠于我的爱情,可是我并不知道我的爱情究竟是什么东西,见到了靖哥哥,我才真正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就是为了一见心动的人,甘心地付出一切的东西。小说里是这么说的,里面主人公所经历的东西,没想到我也能体会得到。”
罗靖叹了口气,心想,这都什么年代的人了,还在相信那一见钟情的事?相信也没有什么,为了这一面之缘去守什么节,真是傻透了。突然想起,林兰不正是这样吗,可以想象到,她肯定是为了林湦这个多情寡义的人而去自杀的。尽管他是自己的妹婿,但是罗靖至始至终对林湦并无好感。他不明白,像林湦这么一个乱花情性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女孩子为他痴情?罗靖不相信小英子也会痴情于林湦,更不会贪图他的名份和地位,只是感恩图报罢了。罗靖深为妹妹不值,居然为了报答林湦而去牺牲掉了自己的终身幸福。
“靖哥哥的朋友不错,我认识的这几个人,性格各不相同。有时候我感到奇怪,为什么性格不同的人会成为朋友?三毛说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为什么靖哥哥他们会那么地好,而且从来没见过他们吵架?是不是他们就是一群人呢?想想也是,雁儿跟我和兰子的性格就不一样,不是也能聚在一起说说话话嘛,既然我们都这样了,我想他们也是。”
“兰子为了那个负心人悲伤,我想她可能要去自杀,我得看住了她。她和我们是一起出来的人,我不能让她那样。尽管兰子不承认她会去自杀,但是她的那种样子不能不让我担心,我同情她,我也恨死那个绝情的人,该死的人应该是他。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为什么那个人不肯为兰子生死相许了呢?如果他有靖哥哥的半他情义,就不会让兰子这么伤心了。我得去帮帮兰子,我要让她移情别恋,不要再去为那负心人而伤心了。”
“我对不起靖哥哥,不能为他生下儿女。他妈妈还能通情达理,可是他的老子就不是那么开心了,给我的脸色很不好看。我知道错在我,我一定要为靖哥哥抱来一个属于他亲生的孩子,哪怕割下我的一块肉也行。”
“婆婆对我太好了,她可能已经知道我不会再生了,但她还是对我那么地好,我真惭愧呀。她劝我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叫我上医院去节扎,我就骗她说我还能生,坚决不同意,但是这只能骗她个一时,哪能骗她一辈子呢,我真该死。不行,就算我死了,也要为阿靖弄个孩子来,这样我也就不至于背负个背信弃义的罪名了。”
“兰子已经答应了我,但是我知道这也太为难她了,而且对我也是一种伤害,再让她恋上什么人,移上了我,我何尝不伤心呢?兰子她说她的心已经死了,为我们做这点事没有什么,可是我太卑鄙了,我对不起每一个人呀。为了自己的幸福牺牲掉了兰子的童贞,我真该死。可是为了她将来的生活,还有靖哥哥,我没有别的办法呀。”
“兰子终于怀孕了,可是我却十分地难过,虽然为了靖哥哥的幸福,但是这却是破坏了我们三个人的贞操。我真的没办法,我对靖哥哥的爱已经超越了我自己,不惜背负了对兰子的友情。对不起,兰子,来世我为你做这些吧。不,不,我们来世再也不能发生这些事了。我真的真的该死,真的该死!”
“我怎么能告诉靖哥哥这是他的孩子?等孩子长大了再告诉他不迟。但是兰子怎么办呢?虽然她的心已经死了,不肯再去和别人结婚了,但孩子毕竟是她的,我们怎么去面对呀?我想我们三个人共同抚养孩子,但是我插在了中间算什么?算了,等孩子大了,告诉靖哥哥这一切,让他娶兰子,我去自杀好了。”
罗靖呆住了,他不敢想象,志凤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来,这不是害死了三个人嘛。罗靖悲痛地哭了起来,哭过之后想起了志凤平日里的贤惠,哭得更厉害了。
她是为了什么呀?为了她的罗靖?为了她童年的友谊?是谁害死了她?是她自己?还是他罗靖?罗靖哭过几番,神智混乱地拿起了火柴,翻出几只蜡烛,抱着笔记本冲进了林兰的宿舍,点燃墙角的那堆书,把蜡烛一支一支地点在火堆旁,跪在地上哭着,抽泣着把志凤留下来笔记本一本一本地往火堆里送。
白志豪闻声赶了过来,那堆书已经烧得差不多了。白志豪惊问:“罗靖你这是在干什么啦?”罗靖惨笑着说:“都是这些书害死了志凤,何必留着它们再去影响我们。”白志豪的妻子也赶了过来,轻声地说道:“烧得好,书毒害人深,不是书中那些情谊绵绵的东西,志凤和兰子也不会死得那么早。”白志豪喃喃自语着:“影响我们?它们怎么会影响到我们?我们是些什么人啦!”
他们的儿子浑然不知大人们的话,依旧摆弄着那点燃的蜡烛,天真地问:“姑爹,给我几支蜡烛玩玩好吗?”
赵星苑找到了罗靖,哭诉着:“哥哥已经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要你啦。还丢了一封信给你呢。”罗靖一听呆了,什么话也没说,赶忙随着赵星苑去了医院。
赵星明的尸身已被送往了殡仪厂,罗靖看到的只是一群悲哀的人群。赵叔和赵姨不在,秦小燕不在,雁儿一家也不在,除了赵星苑,罗靖看到的是一群陌生人。原来另外一个人刚刚病故,罗靖错觉地认为星明还在病房里喘着气等着他来。
他急冲冲地要往病房里赶,赵星苑紧紧地抓住了他:“哥哥已经死了,不在病房里了。”罗靖这才反应了过来,不知所措地呆站在那儿。赵星苑哭着扯了扯他的衣袖,罗靖抱住了她,轻轻地说着:“星明不会死的,他昨天还说他永远不会死的,他说不会死就一定不会死的。”赵星苑在他的胳膊弯里哭得死去活来:“哥哥真的走了,刚刚还在医院这儿的,他真的走了。”
殡仪馆内已布置好了赵星明的灵堂,赵叔扶着哭得没有力气的赵姨呆站在灵堂的门口,迎着来吊唁的人。虽然赵家没什么亲戚,但世交有一些,他们能来的和抽不出空来而派代表的人都在惋惜地安慰着赵叔赵姨。
赵星明的朋友很多,但来得并不多,罗靖跟他们交往不是深,仅仅点点头而已。罗靖跟赵星苑赶来,赵叔喊了他们一声,赵姨惊醒着无力道:“儿子,我儿子来啦?”赵叔一搂赵姨:“是小罗,儿子的朋友。”赵姨又悲伤了起来,轻泣着:“他是小明最要好的朋友,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要好好地待他呀。”罗靖走到了他们的跟前,哭喊了一声:“赵叔,赵姨。”满含热泪地跪了下来。赵叔扶起了他:“好孩子,起来,起来,就等你了。”
瞻仰遗容时,罗靖几乎不能自持,强作镇定地由雁儿的丈夫扶持着,缓缓地走到赵星明的遗体边,忍不住要去摸赵星明的身躯。雁儿丈夫忙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碰。秦小燕跪在灵前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随葬的泥俑。
临到葬入墓地前,得到消息的故交们前来祭奠,林湦在赵星明火化结束后赶到的殡仪厂,责怪罗靖为什么不通知他,害得他连星明的最后一眼都没有见到。罗靖一声不吭,尚没有从悲伤中苏醒过来,赵星苑解释着:“哥哥病得太突然了,来不及通知所有的亲友,所以显得太仓促了,得罪了你们,真是不好意思。”林湦叹了一声:“妹妹呀,我和罗靖跟星明是至交,没见他最后一面,哥哥我心里难过啊。你们也要节哀,劝劝阿姨跟叔叔,不要急坏了身子。我的好妹妹。”赵星苑眼红着道谢,延请他去见父母。
秦小燕把赵星明的信递给了罗靖:“明明哥再三嘱托我亲手交给你的,说你是他一生中最信赖的朋友。”罗靖忧伤地接过了信。信口没封,便拉出信纸,当场看了起来。
罗靖:
我该说的已经跟你说过了,这封信其实也大可不必写了。但是我怕你把我说过的话当玩笑听了,所以只好立字为据。
我已经要求我父母收你为义子,你必须给我答应,因为他们的养老送终就指望你了。
我放心不下的两个人你应该是知道的,都是我的未亡人,一个有了后路,一个还没有着落,希望你能替我照看着她们。答应我,你得给我一视同仁,不能有失偏颇。我相信的人是你,你千万不能推辞了。
我感到我不行了,你一离开,我的心头十分地疼痛,可能挺不到明天日落了。想你欠我的和我欠你的,可能我心头的疼痛就是为了这个。我考虑了再三,趁着小燕子在旁边,我要了掉这个心事。她是个未亡人,你也是个未亡人,这未亡人对未亡人,同是相思的魂,我要你们俩在一起,告慰我和志凤嫂子的在天之灵。小燕子也很相信你的为人,希望你不要辜负了她的期待。
好了,跟你这个书呆子多说也无益,说不定你顾及他母亲的友情不肯娶我的未亡人呢,这教我好好担心啊。现在,我立份遗言,叫你们放弃掉这种顾虑。
夫,赵星明,由于年少无知,输掉了跟义兄罗靖的赌妻之约,现将妻子秦小燕如约奉上,给罗靖为妻,终身不得反悔。
妻,秦小燕,因其夫将其输掉,故送给赢方罗靖为妻,并递上八字。
空口无凭,立此为据。
某年某日
罗靖,别以为你占了便宜,别忘了你也输了,在天堂里我会立刻去找志凤嫂子要回这笔帐的。嘿,志凤嫂子可比小燕子高挑美丽多了,占便宜的可是我哟。心里要是不平衡的话,你找小燕子去报复我吧。
哈哈哈…
你无情无义的干弟弟
星明
罗靖看完了信,失声地哭了起来,信也随着他掩面的手,无声地飘落下来。秦小燕把它捡拾了起来,放在烛火上烧掉了。
赵叔赵姨一定要去罗靖的乡下看看,说既然是义子,没有理由不见义子的父母。罗靖只好向林湦要了一辆车送他们下去,林湦说什么也要送他们下去,于是就带着罗英也下去了。
赵姨的爱惜使罗靖更加心痛,为了避免引起一车子的悲伤气氛,罗靖一路上跟罗英形容起家乡的山水来,林湦时不时地添上两句,让车子里不显得沉闷。赵叔赞赏地说:“星明有你们这两个朋友,这一生也没什么遗憾了。”赵姨哀伤地又一摸罗靖的肩头:“小明命苦呀,这么好的朋友却不能长久地相处下去,也怪他命薄哟。”罗靖深情地喊了声“赵姨”,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赵叔一旁劝道:“算了算了,星明走了,这两个儿子不是在嘛,用不着只为着一个儿子悲伤,而不替其他的儿子想想今后的生活。”林湦忙说:“是呀是呀,赵姨不用那么伤心了。”
罗靖妈一见到罗靖,拉着他哭了起来:“我苦命的儿呀,你一个人孤苦零丁地落在外边,叫妈怎么放心啊?”罗靖紧紧抓住妈妈的手,颤声地说着:“妈,我不孤单,倒是把你们老人家留在了乡下,儿的心疼呀,妈。我在城里有赵叔赵姨,还有林湦的照应着,儿不苦。”罗英也在一旁劝着,一边接待着赵叔赵姨。
罗家富听说罗靖已做了赵叔赵姨的干儿子,心里老大地不痛快,私下里自言自语道:“自己的孙子都没有,儿子又做了别人的干儿子,这算是怎么回事呀?”罗靖妈知道了他的不开心,背地里劝说他:“小靖做了他们的干儿子,以后在城里找个媳妇就容易多了,你有什么放不下心来的?”
罗靖要去白家,林湦开车送他去,留下赵叔赵姨和罗英他们一家在一起聊天。
林湦问罗靖:“志凤已经死了,你还往她家跑做什么?她家也没什么可以值得留恋的地方,这么来来去去的,不是多花些冤枉钱吗?”罗靖悲情一叹:“旧情难忘,去她娘家能找回一点怀念她的地方呀。”
志凤妈见到了罗靖就哭了一阵子,夸他是个好女婿,志凤不在了,就拿他当儿子养了。拜托林湦,好好地照顾她的两个儿子,林湦友善地答应着,志凤妈又夸了他两句。
因为白志凤没有后人,骨灰送下来后,在罗靖家举行过仪式,就被她娘家人接走安葬了。罗家富先是不肯,说志凤还是罗家的媳妇,怎么好放到娘家安葬呢,罗靖妈劝止了他:“志凤在罗家呆过几天呀,放在哪边安葬不是一样呢?再说志凤放在她娘家那儿,小靖也可以去那儿看看嘛。”私下里却说,“家富,你把志凤的坟山放在了罗家这头,真要小靖一辈子不结婚去守她志凤的节呀?”
罗靖要去志凤的坟上看看,林湦陪了他去。林湦还没扫过乡下的墓,想看看这乡下的坟墓是什么样子的。没想到林兰的墓也在旁边,而且靠得很近,让林湦着实吃了一惊。罗靖说,她们本来就是表姊妹,雁儿提议让她们葬在这儿的,说她们生前就喜欢这个地方,死了也就埋在这里了。
林湦内心感慨了一番,表面上若无其事地说:“人死灰土一抔,撒向何处都润土,生前死后两不知,不选净土掩风流。她们生前是密友,这死后也埋到了一处了,不知道我们两个是不是还能跟星明葬在一起了?”罗靖叹了一声:“别提星明了好不好?生不知死,死不知生,在不同的世界里,不羡他人有,莫叹自己无,两个境地的门前,我们只回味我们曾经的拥有。”林湦也哀叹道:“我不应该来这儿,至少不应该跟你一起来,我不想回味我的从前,我只求善待我的未来。我可以对不起我的曾经,但我不能再把错误带到我的后半生。对不起,罗靖,我求你让我最后一次在林兰的墓前默一次哀吧。”
罗靖无声,两个人站在各自的墓前低头沉思着。一阵冷风掠过他们的面颊,却丝毫惊不起他们的寒意。
赵叔赵姨跟罗靖的父母成了朋友,理所当然,赵星苑和罗靖就是真正的世交了,然而罗靖的眼中,星苑一直是妹妹,这世妹、干妹妹、亲妹妹的,本来就没有什么分别之处,父母的关系从来不会影响他跟星苑的关系。也许等他们心痛久了以后,星明可能只是一个生命中的影子了,罗靖经常出入赵家的大门,甚至比星明在时进出家门的次数都多。
秦小燕很少往公婆家跑,罗靖尚记得星明的遗言,去秦小燕那儿坐坐。秦爷爷常是艺校走的人,对罗靖也不是如前地长谈了,偶尔坐在一起,也只是生活琐事。秦爷爷以长辈的口气对罗靖说:“阿靖啦,你这么孤身一人的可不行哟,有没有女朋友了?趁着现在还年轻,赶紧找一个吧。”罗靖笑了:“爷爷,我还年轻啦,才三十几岁的人。”秦爷爷“啊”了一声:“那更得要结婚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啦,不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年青时不结婚,非得要到中年过了才来成家。不能拿你们跟我们那个时代的人比呀。”叹了一口气,回房间摆弄他的石头去了。
星明含笑的遗影大大地挂在客厅一面的墙上,镜框上的黑纱遮盖着他,并不显得那么夺目,罗靖每次来的时候,总要在照片下默视片刻。秦小燕他的身后,等着他回到现实世界。罗靖轻声地问:“今后你有什么打算?”秦小燕低叹着:“没有人能够替代明明哥在我心中的位置,只等把爷爷养老了以后,我一个人孤独一辈子。”罗靖心乱了,低声自语道:“孤独也是一种美,虽然对不起死去的人,但何尝又不是我们舒心的生活?还是独身的好。”问起雁儿,秦小燕沉默了一下,很不情愿地说:“自从明明哥葬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不过,可以知道她是经常去明明哥那儿去的,我每次过去时,有人在我前面来过了。我看得出来,肯定不是你们,一定是大雁姐,看那一整包烟拆都没拆就给烧了,不是大雁姐还会有谁?”
看着秦小燕忙碌的身影,罗靖默坐在一边,心里说,星明何须托亲于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不由别人无中生有地同情着的。想想星明也是,生来关爱着别人,死后还要去为别人的生活考虑,竟不知道死者长已矣,生人自有福啊。秦小燕娇小的身躯着实让人心怜,罗靖甚是感叹,竟不自觉地问她:“小燕子,你就这么一个人生活?难道不觉得心苦?”
秦小燕呆住了,毫无声息地落下了眼泪,把罗靖的心猛地一下给揪紧了,后悔自己无端地问出这番话来。秦小燕叹了一口气:“心苦没什么,在我的世界里,没有谁能像明明哥那样对我了,我不怕一个人孤单地生活着。”
听了秦小燕的叹息,罗靖感到了她的无助,却无心救援。或许,他对秦小燕的无助,根本是无力帮助。
不知怎地,白志豪竟然和李思思勾搭成奸,据说已有好长一段时间了,就在李元贵的鼻子底下,居然所有的人都不知道。
所有的人都认为,李元贵人善心良的,女儿又是文弱细小地,怎么就会被白志豪这么一个看起来并不是恶人的人给弄煞了面子呢?围墙透风之后,白志豪申明,是思思年幼不懂事,师哥害了她,我不是人。思思则说,跟豪哥无关,是我真心地喜欢他,我爱豪哥,宁死不悔。
经过漫长的几个月,林湦又被扶了正,来作白志豪的工作时,林湦却说:“三十岁的男人正是如狼似虎的时代,但是你怎么会这么地不小心,让人给抓住了呢?真是不小心啊。”转而安慰着他,“算了吧,被人抓住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么跟你老婆离婚,要么去跟李元贵的女儿断绝来往。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两边的工作我来做好了。”白志豪难下抉择,难过地无言无语。
白志豪的妻子很是一番大度的表现,逢人不论其夫,遇事照旧处之。罗靖虽是同情,但也不去安慰,一切随命听缘。
白志豪每每回到宿舍,妻子待他如旧,好象外面的传说全是凭空捏造。儿子还是不懂事的天真样,从幼儿园回来,不知天高地厚地吵吃吵喝,根本不理会大人们的闲言碎语,一旦被大人逗急了,转头就跑。
白志豪每天回家来,依往时做着往日的事,只是精神萎萎缩缩地大不如从前,罗靖过来喝酒,两个人极少说话。白志豪的老婆和儿子全然没有他们的那种丧气相,不表现出一丝烦恼。一次白志豪喝多了,竟不顾罗靖在场,跪在了老婆面前,失声地痛哭了起来:“好老婆,你就狠狠地打我几下吧,要不就痛痛快快地骂我也行,别在那像个没事人似的,这教我的心里很难过呀。”他老婆哎了一声:“我是那种逮到丈夫就打骂的人吗?打你骂你又能怎样?把你骂跑了,教我们娘儿俩怎么过?”白志豪哭声厉害了起来,他老婆摸着他的头,安慰道:“过去了就算了。本来我也不应该说你,老大不小的人了,讲你是年少失足吧,总是说不过去的。就当是人生梦一场吧,醒来后别忘了还有你的老婆儿子在身边。”
白志豪痛哭着说:“我昏了头,怎么就经不起思思的暗示呢?这也不能怪思思,是她年纪小不懂事,但是我就怎么不能立住做哥哥的本,到处迁就着她呢?我不是人,不是一个做大哥哥的人,我该死呀!”罗靖一惊,想拿星明作例,觉得白志豪根本不能跟星明相比,抬起手来掌了一下自己的嘴,“啪”地一声,清脆响亮得把三个人惊呆了。罗靖惨笑着说:“我们每一个人啦,都有爱怜弱小的同情心,然而这些同情心放到我们的生活里,诱逼着我们做错事呀。我们同情了别人,可又有谁来同情我们?唉,人生啦,痛苦呀!”说完离开了,临走时饮尽碗中酒,丢下了残席不顾。
赵叔让罗靖在石城买房,罗靖父母也鼓励他,却是出不了半点力。罗家富不敢明里反对,言语不自然地说:“小靖本来是农村人,这在城里买房地,哪来那么多的钱呀?更何况,小靖一个人在城里,我们也不放心呀。”罗靖妈听的在理,心也不舍儿子,但她持着几分理智,耐心地劝解着丈夫:“他们让小靖在城里买房子,肯定有他们的道理。我们把小靖养这么大了,再不舍得他,也不应该让他看在农村里吧,我看是该让小靖一个人在石城里闯一闯了。老赵他们让小靖在石城买房子,我想十有八九是他们想给小靖在石城找个城里人吧,要不然他们让小靖在那里买房子干什么?”罗家富想想也是,叹息了一下:“小靖那个样,有哪家正二八经的姑娘肯嫁给他呀?”
罗靖清理了一下身边的钱,觉得志凤留下来的和自己赚的,差不多能买房子了,于是在赵叔赵姨的帮助和二姨的资助下,买了城区的一套房。本来欠缺一点,林湦给垫上了。买了房,罗靖欠了一屁股的债,一个人住在城里也没多大意思,房子没装修就出租给了别人住,自己依旧住在厂里。一来厂里有习惯了的熟人,二来厂里有值得怀念的东西,罗靖的青春就耗费在了这里,晚上没有了静悄悄的厂景,还难以入眠呢。
二姨说,女大三,抱金砖,所以大赵刚两岁多的罗菲要嫁给赵刚,理由是赵刚在国外需要有人照顾,罗菲跟二姨比较亲密,极力想出国签证又难下,嫁给赵刚倒是一条捷径。况且赵刚又很喜欢罗菲,让他们结婚应是最好的姻缘。
罗菲本想凭借自己的努力去出国的,可是她在水城的那个四州大学并不是外国人所看好的,托福过了也不行,还得要左考察右考察地耽误个很长一段时间,没耐心的罗菲便选择了结婚这条路。这么几年了,赵刚已是外国人了,选择这么一个熟悉的外国人,乃是天大的缘份。
罗靖去二姨家时,罗菲早已替代了罗英的位置,住进了二姨的家。当罗菲叫罗靖“表哥”,把罗靖给弄笑了,虽知道她不是诚心叫的,但还是开玩笑的说:“小菲啊,这一下子从世妹升格为表妹了,这表哥还没准备什么见面礼啦。表哥欠你的啦。”罗菲脸一红:“瞧你那德性,还有什么见面礼啦,你想想,你的亲朋好友,有谁像我这样跟你的关系这么铁?世妹、同学、表弟媳妇的,谁有像我这样名称变来变去的?你有我这样的妹妹,是值得一辈子记忆的。”罗靖哈哈一笑:“是,是,是值得记忆,记忆中的你从赤身luo体到现在的衣冠楚楚,童年、少年,到成年,我的记忆中全是你的影子。”突然觉得这话对一个表弟媳妇说,很是大不敬。两个人的脸都红了起来。
吃过午饭,二姨让他们在家呆着,自己出去办点事。罗靖被罗菲引去了房间,房间除了床和桌椅,感觉尽是书了。罗靖开了个玩笑:“这都是要出国的人了,可不能尽带着书啦,中国的文字到了外国人的眼里,就是艺术品呀,你千万不能偷运国宝出境哟。”罗菲笑道:“这么些东西你想出关都难,就别担心国宝流失了。学识都在头脑里,谁还背负这些文化承载物呀?”罗靖装作沉思状地说:“这倒也是,国人鼓励你们这些人才流向了国外,不知道你们还能不能收得回来?就算是收回来了吧,也可能是每个人带回个老外过家家吧?真该让你们这些人成家之后再出国。”罗菲笑弯了腰,哎着声说道:“你呀,老古董,家成了还是会散的,人合了难道就不能离了?”
罗靖随之一笑,转眼看到了那瓶金鱼藻,自叹着:“都这么多年了,这个破瓶子怎么还没有扔掉?”罗菲一呆,转而嬉笑地说:“里面装着池中物,瓶子再破也不要去打破,一旦打碎了,里面的记忆就散失了,那我们还拿什么东西来粉饰美好的明天?”罗靖怔了一下,轻声地自言自语道:“可是你的那个鱼缸已经碎了。都扔掉了。”
罗菲呆呆地看着罗靖,眼红着说:“你得赔我,我送给了你,你干嘛不珍惜哪?人家本来在水城好不容易找到的,你却把它给打碎了,你应该赔我。”罗靖不好意思地安慰道:“赔,我一定赔,可是赔来的不是原来的那一只了,我赔不起呀。”罗菲猛地抱住了他,哀怨地说:“你赔得起,明天我就要嫁人啦,今天你就陪我告别昨天吧。”
淡淡的香气直侵罗靖的思绪,他想到了志凤,一忽儿,志凤的影子刷地变成了少年罗菲,令他心神摇曳着。罗菲抱着他向床上倒去时,他的眼中看到的是志凤热烈的眼神。
罗靖惊醒着从床上起来,罗菲大大的眼睛毫无城府地盯着他,他皇然失措,整理好衣物,头也不回地奔出了二姨家。
赵刚从国外回来办理手续期间,罗靖不敢面对他和罗菲,林湦几次招呼他都推辞不去。罗靖混乱的思绪里尽是赵刚房间里的那些东西:自己曾经跟赵刚卧过的床,自己送给罗菲的罐头瓶,整齐堆放在桌子上的书籍…头脑中的几个人纷纷扰扰地,赵刚、志凤、罗菲、二姨、姨父,包括罗英,转来即逝,但只有童年的罗菲和现在的罗菲的影子突出地壮大着,让罗靖显得特别地难受。林湦说过,和过去的情人睡上一觉,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根本不需要有什么烦恼的,因为过去的情人本来就是属于自己的,给别人抢了去,现在拿回来用用有何不可?可是,可是,罗菲根本算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情人呀,而且是表弟的未婚妻,这么一出lu*n伦的行为,算是什么道理呀?
罗靖心惊肉跳了好长一段日子,觉得自己这么做太对不起已死去的妻子,更对不起连经带脉的表弟赵刚,几次痛苦地要追随志凤的幽魂而去,但下不下手来结束自己。志凤在那张合影里毫不知情地笑着,更加深了罗靖的自责,尽管天地不知,他也无地自容了。
被亲戚纠缠不过,二姨让赵刚先在国内举行一个婚礼再出国。赵刚一高兴,说:“本来就是这个想法的,何必让那么多亲戚费心呢,好象没有了婚礼,就不算是结婚似的。结婚是我们小辈儿们的爱情万能胶,婚礼也是给大家开心的。妈,就算我在国内举行了一次婚礼了,等回国,我们还会再举行一次的。”二姨吓了一大跳:“别别,儿子,婚礼在人的一生中举行一次就够了,在国外就别办了噢,儿子。”赵刚笑了笑,没再跟二姨解释什么了,也什么礼节没问。
罗靖拒绝参加婚礼,被林湦硬是塞进了轿车。车厢里林湦不停地训斥着罗靖:“表弟结婚都不去祝贺,哪是做表哥的样,亏你孔孟书读了不少,怎么就不懂得人情礼节?”罗靖给训得哑口无言,轻声自语:“我怕面对他们夫妻呀。”担心被司机听到,罗靖尽量压低了声音,可还是给林湦听到,大声地一生气:“怕面对你的那个什么阿菲吗?你怕她什么?你当她是什么人?是你的情人对不对?你的情人做了你的表弟媳妇,你心里不平衡是吗?你有什么不平的?是你的情人,你上了她的身都没有什么关系,你管她是你的什么人。”因为罗英一早去了二姨家,谅着罗靖内向的人,林湦的言辞特别地放肆,用语不忌地说着,“别把情人和亲人等同啰,告诉你,罗靖,情人是情人,亲戚是亲戚,当着众人的面大家是朋友,背地里就是一起上床的伙伴。该忘掉的忘掉,磕磕碰碰的面子统统给我扔掉,好好地理清楚你们的关系吧。”
罗靖给说得沉默不语,按照惯例,他非得驳斥林湦的谬论不可,但他被罗菲的事搅得心烦意乱,变得无声无息。林湦得意地大笑了起来。
罗靖尽量躲避着罗菲,而罗菲却时不时地找上了他,一会儿叫他做这,一会儿叫他做那,弄得罗靖十分地狼狈。罗菲像个什么都没经历过的人,问这问那地,让长辈们颇有自得地夸赞着她是个好姑娘,赵刚在国外可是有个贴心的人照顾了。
赵刚拒绝人闹洞房,和客人一一招呼,每人送些小礼物后就钻进爱的小屋,跟罗菲两个人独享甜蜜去了。与罗靖作别时,赵刚拉住了他的胳膊:“哥哥,您一个人生活着不好,应该找一个爱您的人陪着您,不需要抱着憾事过一生的。”罗靖羞然一低声:“你就别烦着你表哥怎么过了,好好地照顾菲儿吧,别让她在外面受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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