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心智依然清醒。它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它望着远处的雪山,悲哀地想:再有不长的时间,我要打败另一群中硕壮的头羊;那样,我就是两群盘羊的国王了。
它起初以为是黑眼圈的闲逛惹的祸。显然,黑眼圈的阴谋得逞了。它很清楚,黑眼圈早就凯觎它的头羊位置。
从山顶刮来的风中裹挟着熟悉的气味,它贪婪地嗅着。它猛然挺直脊梁和四肢,警惕地保持着高贵的尊严。
那个人向它走来。他手里的燕麦草散发着夏天的气息,一盆清水荡漾着诱惑的光芒。
它被激怒了。跳跃、冲撞,绳索拽得“砰砰”直响,呼呼的喘气声在空旷的山野回响。血从伤口流了出来,梅花似的在地上傲然开放。
它訇然倒地的声音响彻云霄,颗颗泪珠潸然而下。绑着的血肉模糊的后腿在多次的冲击中如狼咬了似地刺痛。它又颤抖着站了起来,一动不动的,雕塑似的扬着自由的头颅。
它的粗壮硕大的角,呈螺旋状微向外上翘起,就像两个剑拔驽张的问号;通体是浅棕黄色,黄白色的腹部,身小尾短;四肢及臀部是一色的白色,最奇妙的是尾巴上有条棕色的中线,似乎是赞美上帝造物的公平允正。
高原冬季的寒风吹得它清醒了许多。它的琥珀色的眼睛里燃烧着屈辱的火焰。它睨了一眼燕麦草,轻蔑地打了个响鼻:不吃草,即使那燕麦草淌着绿汁;不喝水,即使那水香甜可口。
它安静极了,安静得像块高原三九天的冰。
那天,它在山上机警的梭巡着,它的身后是群吃着草的大大小小的盘羊。那是它的家人。它发现黑眼圈不见了。黑眼圈是只正在成熟的雄性盘羊,是个喜欢搞阴谋诡计的家伙。
黑眼圈出现在山下小溪边的草地上。它竟然在那儿晒太阳玩!
它对着黑眼圈大声叱咤也无济于事。有只蔫头蔫脑没有一只耳朵的狼在附近游弋许多天了,谁都知道的,可黑眼圈却在那儿玩。
它决定下去。
黑眼圈看到它,慢悠悠地迈着碎步向山上走去。
它嗅着清香的溪水,咽了口唾沫。理智告诉它应该回山上去,潺潺的流水声使它潜意识地走了过去,它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吃了好几天的雪,就喝一口水。
它小心地喝了口水,拾头看了看四周。到处是平安无事的气象。没有风,阳光懒洋洋的在草地上遛达着。它喝了个半饱,舒畅地伸了个懒腰。有个念头差点让它笑起来:它也想在这儿躺躺。
它小跑着往回走,不停地打嗝,就像一个小地主刚从镇上的酒馆出来。
空气中有股腥膻味儿,它打了个激灵,闻到那味儿是从来路的一片冰草丛中发出的。它加快步伐,让它惊慌失措的正是那匹病恹恹恶恨恨扑上来的狼。
它的肚子里咣咣地响,好像刚才喝进去的水成了石头在里面打架。几个回合之后,它被逼到树林里。盘羊一般不在树林活动觅食。今天的它是慌不择路。虽然随季节的变换养成垂直迁徙的习性,使它对这一带非常熟悉。它懊悔不迭,“啪嗒”一声,竟踩上了狼夹就在它挣命之际,一声枪响,使它狼口脱险,生命得以寄存。
哈!好大个的盘羊啊!还是活的!发啦!这个现在给它草和水的人当时喊道。
它的心智依然清醒,它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它被弄上了汽车。他们掰开它的嘴,给它塞青稞炒面;给它喝怪味道的水,给它在车厢铺上柔软的草.它的优美绝伦的角用布包了起来,这让它看起来像坐月子的孕妇一样可笑。
轮胎爆裂的声音令它恐慌不已。汽车停在陡峭的山崖边。山崖下面是条还未冻严的大河。河边草地上的羊群像白蘑菇一样轻松自在地生长。它开始了疯狂的挣扎,蛛网似的绳索勒得它神情恍惚而又计上心来。它垂下傲慢倔犟的头,全身面条似的软了下来。
他们解开它身上的绳索,但又压着它的头和四肢。它似乎是奄奄一息了。他们笑着站起来,哈着气搓手。他们点着了香烟,吸了起来。
它猛地跳起来,头摆动着,想要把角上的布甩掉。他们大吃一惊地抓住它的两只角,布像套子似的脱了。
它像颗炮弹似的一跃而起,后蹄蹬在车厢沿上,划作一道精美的弧线,轻盈地冲进那条没有冻严的河中,溅起的浪花化成一朵盛开的雪莲花。羊们用优雅的惊慌目睹了一幕悲剧的绝唱,随即安静地啃了草根。
真是一只好羊!有人说道。
创作于2006年4月11日
本文已被编辑[奔月]于2007-5-27 14:48:29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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