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路过春天(2)路边茗语

发表于-2007年05月26日 上午11:54评论-0条

罗靖垂头丧气地走向沙发,看到沙发上很乱,就在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二姨过去把沙发整理了一下,叫罗靖坐了上去,随后把周围打扫了一下,关切地问候起了罗靖。

晚上姨父和表弟回家,赵刚刚一进门就叫嚷:“啊,天哪,这么大的雪都不能让学校停课,你是吃干饭的啦。”二姨笑道:“我的好儿子,你这是怎么啦?看你怨天尤人的样子,总不至于星期天了,学校还叫你们去上课?”赵刚垂头丧气着:“嗨,高中最后一年了,本少年没有假日了。”赵佩帆不耐烦地训斥道:“学校不给你假日,在家也别想有自由,看书去。”赵刚仰头一叹:“哎呀,我的老爷子,您就别让你的公子满世界里都是文字了,让我看看妈烧的菜行不行?”“行,看不看都是要吃的,吃饱了也撑不亮你那贪玩的脑袋。”赵佩帆摆开儿子的纠缠,面向罗靖关心了起来,罗靖向姨父说起他来这儿的事由,赵佩帆想了一下说:“既然厂里面放假了,就在这儿多玩几天吧。天这么不好,也别急着赶回家,等路上通车了再走吧。”罗靖诉苦地呻吟着:“几个月都没回去了,我想家里人了。”赵佩帆安慰了两句,走向厨房问道:“叶秀啊,我说这下雪天的,能弄到车票吗?”二姨里面应着:“看看吧,今晚打个电话到长途汽车站问问,看有没有车发。”赵佩帆“哦”了一声:“叶秀,下午有谁来的呀?”二姨在里面应着:“是王宗兵,过来拿点材料。”说着从厨房里探出了头,正好赵佩帆走到门口,差点把他顶翻,惊吓了一下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赵佩帆随口答道:“哦,没什么,只是问问。”

罗靖走进赵刚的房间,赵刚正对着镜子自赏着,看见他进来便问:“靖哥哥,你说我是留胡子潇洒呢,还是没胡子漂亮些?”罗靖笑了,戏言道:“小弟该不会是有红颜知己了吧?”赵刚叹了口气:“红颜不知己哟,真情如水流啊,小弟我的这片流水上,清澈得都漂不起一丁点儿浮萍了。”罗靖又笑了,诚诫的口气说着:“高中最后一年了,你可不能为着红颜负累啰。”赵刚也一笑:“靖哥呀,上学身后名,红颜眼前需,难道靖哥哥没考上大学是被哪个红颜拖住了后腿?”罗靖忙辩解:“没有没有,就是因为哥哥上学上得走火入魔了才没考得上大学的。哥哥我上学的那会儿,可是心无杂尘啦。”赵刚“嘿嘿”地不信,快活地说:“就是呀,我的靖哥哥,学习的长征路上,要是缺少了红颜知己陪伴着,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书山纸海的。”罗靖莫名地一愣,随后不赞同地嘿然:“无稽之谈。”

晚餐谁都没有谈笑,过后各自在忙自己的。罗靖和赵刚躲进了房间,也不相互干扰地看书写字。二姨收拾着房间时说:“看我忙里忙外地,人都快累趴下了。还是你们老子儿子俩舒服哟。”赵佩帆看着手中的报纸,头也不抬地应道:“忙里忙外都是生活上的事,心不对着它也谈不上累不累的。我看你的心里又是厂里又是家里地,觉得忙也怨不着谁。难道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地生活,厂里的那些事你别操心行不行?”二姨看着他,无奈地叹息道:“你呀,就是那种处世不惊的作风,什么大风大浪的事在你心中就是没有。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年代,你不进取,就要被这社会无情地淘汰,一旦我们都被这市场经济的浪潮冲洗了下来,赵刚将来指靠着谁呀?”“靠谁?靠他自己。只要我们还是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庭,小刚他就不会是一个在社会上站不起来的人。”赵佩帆着急地辩说着,想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嘴上却絮絮叨叨地说不好。二姨没继续和他探讨生活上的问题,知道他越说越急,把他的犟脾气急了出来,残局就不好收拾了。

二姨拎起了电话,拨通了长途汽车站的客服中心。

打完了电话往沙发上一靠,赵佩帆问她怎么样,明天有没有车?二姨长叹了一口气:“市场经济社会,跟天抢钱呗。”赵佩帆也舒了一口气,不经意地说着:“把家里一些不穿的衣服整理出来给小靖带回去吧,明天一早你就别忙了,我送小靖去车站,顺便给大姐他们买点东西。”

二姨伸了个懒腰,叹口气说那就辛苦你了,赵佩帆客气地应道:“没什么辛苦的,辛苦的倒是大姐和姐夫了,在穷山沟里忙活着,都不知道如今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二姨冷冷地冲着他:“烦你的哪,农村自有广阔天地,插秧栽禾地也是人生的一大乐趣,你怎么就知道他们辛苦了?”赵佩帆背往沙发上一靠,不再说话。

天还没亮,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但地上也积了一脚窝的雪。赵佩帆自言自语地说:“这样的路,汽车还能开吗?”旁边的一个车站工勤人员正在给车轮绑防滑链,听了这话就回应着:“能开能开,就这么点厚的雪,不绑链子它照样能开。再说现在城里通往乡下的路修得差不多了,应该不会发生翻滑的现象了。”赵佩帆笑了,打趣地诫劝着他,言语里透露着官腔:“要想富,先修路,邓主[xi]让你们这部分人先富起来,你们可得千万要注意点安全啦。”那人“嘿嘿”一笑:“那是那是,师傅你肯定是个官,这说话都带着那几分气派哩。”赵佩帆不置可否地一笑,顿时让那人肃然生出几分敬意来。

赵佩帆在车站里外转悠了半天,歉意地对罗靖说:“原以为,现在的人为了一点点的钱,起早摸黑地拼命做生意,却没想到今天是这么多的商店门没开,搞得我想给小英买东西的门都没有了。”说着掏出二十元钱塞给了罗靖,“这点钱给小英子,就说姨爹让她买点学习用品,祝她来年能考上大学。”罗靖忙推辞着:“不不,姥姨,小英子要买学习用品我和家里都有钱,不能让姥姨您破费了。”赵佩帆眼一沉:“听话,这是姨爹给的,是姨爹的一点心意。”罗靖不敢拒绝了,默默地收下。赵佩帆又亲切地说:“回家问你爸你妈好。”罗靖忙点了点头,收拾好几大包东西上了车。

直到汽车起动,赵佩帆还在车门口,罗靖看着他十分感动,觉得冰冷的脸上有些麻丝丝的,令他特别地想哭。

车后的窗玻璃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没有扫掉,罗靖已经看不见赵佩帆了,只能猜测他可能还站在军风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汽车离去。

汽车驶出了城市,车窗上的积雪早已被车厢里的温度融化成了水,但玻璃上还是模糊着。罗靖用衣袖擦了一下窗玻璃,窗外的雪景把他的眼睛刺痛了。暗红的太阳看起来并不温暖,却把布满雪景的大地给照得透亮,人和物映在罗靖的眼里都是静止的美丽。

罗靖从来没在行驶的车里看过雪景,所以感觉到了这天地里的巨大情趣。雪晕转来即逝,不冷不眩,犹如一道白手绢晃动在眼前。回想起以前跟伙伴们在雪地里玩耍,动的时候火热,静了下来却又是特别地寒冷,洁白的雪地给纯真的欢笑蹂躏得残缺不堪,罗靖思家的心切更加浓了。雪在罗靖的意象中,既是冻住秋天的凝胶,又是盖住春天的被子。

以往每年的雪天,罗靖不愿户外活动,多是在教室的南墙下晒晒太阳,或者躲在家里的火炉边看书。罗菲很是喜欢在雪地里疯野,但她来找罗靖时,很容易给罗靖拖在暖和的屋子里。罗菲问罗靖,整天沉迷在墨香里,难道就嗅不出满世界的花香?罗靖叹而答道,雪花无味,书香悠长。

罗菲的爸爸是捕鱼捉虾的高手,因为跟罗家富是儿时的好友,所以罗靖家从来不缺水产下饭。她爸爸不仅水中本领过硬,也生就一副好身板,上山只半天的功夫,打来的柴比别人忙碌一天的都多。罗菲自然也会在罗靖的面前显露过几手抓蛇的功夫和徒手擗下胳膊粗的树枝的技术来。罗靖很是不服气这些非妇道的行为,轻蔑地说,真是渔樵世家啊。罗菲白了他一眼,同样鄙薄地说,哪比得上你们家呀,书香门第。

一道亮光闪过窗前,罗靖忙又用衣袖擦了一下玻璃,一汪白池出现在眼前。池塘的四周薄薄窄窄的一圈冰,池中央清波微荡着。罗靖的眼睛湿润了,池水清灵地让他感到了心灵上的荒芜。四周苍白一片,愈显出那一汪水的清白,似乎昭示出罗靖那心若止水又自视清高的人格境界。罗靖闭了一下眼,像是要把他看到的这处风景给摄入大脑中,待他再次张开眼,窗上又是雾气一片。他忙用衣袖擦拭,窗外是一片农庄。

农庄不大,树多房少,在雪的覆盖下,白里透黑之中倍显萧条。虽然不是自己家的那片农庄,但是对于离开乡村几个月的罗靖来说,不是自己的也倍感亲切。

家乡的那几座高山,也该是白雪皑皑地吧,山林里的兔迹狼踪应是一目了然了。罗菲的爸爸不但是渔樵兼具,更是下弓抓猎的好手,他带罗靖打过猎,罗靖总觉得他下手太残酷,分明能生擒的猎物,他都要把它们打死。他的理由是,生擒的活物知道它会死就会拼命地挣扎,与其绑在身上两厢不安地,不如让它们少受点罪。

罗菲家的那条狗很是忠诚,因城镇里疯狗咬人致病事件的影响,打狗行动忧如灭鼠行动一样遍布着城乡各地,罗菲家的狗非死不可了。罗菲的爸爸先是抗拒,后听说如果自家不灭,给乡里派出的打狗队抓住的话,死狗就得充公,于是请了罗靖的爸爸来绞杀它。

罗菲和罗英哭了,罗靖也吓跑了,跟罗菲的爸爸去了山林中抓鸟。那条狗不明就里,还跟着他们往山里走。罗菲的爸爸怒喝了一声,那狗莫名其妙地坐着不动。罗菲的爸爸艰难地扭过头,带着罗靖向山林里走,那狗还想跟去,罗菲的爸爸顺手折下一根树枝,那狗便不敢动了,很是深沉的眼光看着他们离去,转头回家,等待着罗靖的爸爸把绳索往它的脖子上套。

那狗本就不是柔弱地可爱,绳子往它脖子上套时,它也知道这种玩笑是开不得的,任谁都不能让它顺从地套上绳索。直到中午罗靖和罗菲的爸爸从山里回来时,那条狗居然上去迎候了他们。

罗菲的爸爸眼泪流了下来,拿着绳子走向那狗,那狗这才知道,这不是一个玩笑,流泪了,一动不动地让绳索套进了它的脖子。罗靖的爸爸迅速地扯起绳子的一端,用力地朝一棵树走,那狗四肢前撑着地不肯前行,但终究被罗靖的爸爸一点一点地扯到了树下。绳头从树桠间穿出时,那狗绝望地叫了一声,随即整个身子悬空了起来。罗菲“哇”地哭出了声,旁边的人不忍地离开了那吊着狗的树下。

虽然几个人悲叹了一阵子,但是炖熟的狗肉被端上桌子时,大家还是舒适地围坐在了餐桌边。罗菲一口没吃,罗靖和罗英倒是吃了两块,而且有还想吃两块的感觉,只是看到罗菲不思饮食的情绪,不敢轻易地动筷。罗家富和罗青年两个人喝得酩酊大醉,罗菲的爸爸口齿不清地对罗靖的妈妈说:“嫂子啊,我罗青年可是一个没有用的人啦,连个看家狗都看不住,我还有什么资格去保护叶秀呀?”罗菲的爸爸语气中尽是哭调,哀诉道,“嫂子呀,要不是六几年我缀学了,你应该就是我的亲姐姐了。”罗菲的妈妈和罗靖的妈妈都站了起来,生气道:“别理他们,都喝醉了。”其实罗家富只是陪着罗青年喝酒,一句话也没说,整个桌子上就罗菲的爸爸一个人絮絮叨叨个不停。罗靖不知道叶秀是谁,许多年之后才晓得那是二姨。

那年也是个下雪天,罗菲偷偷地把晒在南墙上的狗皮给取了下来,拉上了罗靖把它埋了。罗菲一个人不敢干,便要罗靖帮她,说不愿让她爸把狗皮卖了才偷出来给埋掉的。

埋狗皮的地方是三棵枣树中间,是他们自小游戏的地方。埋完了狗皮,罗菲在上面插了根柳树枝。罗菲的爸爸找狗皮四下找不着,一个星期后,罗靖才供出了埋狗皮的地点,扒出来时,那狗皮已破烂不堪。但是罗菲的爸爸还是把它挂在了原来的地方,一直晒到夏天生蛆,让罗菲的妈妈给扔到粪坑里去了。那根插的柳树枝虽然被翻土压倒着,可在春天里它居然发芽了。罗菲和罗靖发现后,就把它扶正栽直,但是没过多久,它却变成了枯树枝。

看着车窗外的雪地,罗靖不禁感慨着。雪啊,你究竟是什么?是水,却埋住了青春;是泥沙,又掩盖不住那蠢蠢欲动的热情。罗靖对雪总有一种体味不出来的感觉,说他对雪钟情,他却不喜欢在雪地里玩耍;说他厌恶雪天,但每年的冬天他又盼望着下雪。虽然罗靖不知道雪的滋味,但他总喜欢坐在山谷里看到融雪的景色:淙淙的溪流漱石而出,青的、白的、棕黄的,透明的、光明的、洁净的,使整个山林不显一丝晦涩。

窗外明亮的风景一闪即过,马路上的雪此时应该融化得差不多了,汽车反而越来越不好走了。车厢里明显地听到车轮压雪的“咯吱咯吱”声,车速并没有因此而减慢下来。有人开始提醒司机了:“师傅,路上滑,千万要小心啊。慢慢地开吧。”司机安慰着大家:“没事,就是因为雪水上冻了才不能慢开,要不然车轮子也要被冻住了。”

中午十点钟刚到,司机就要大家在路边的饭店里吃饭。司机被另开了一间专用餐厅,其他的人在关上大门的饭店院子里随便吃点什么。罗靖吃了一碗面条,无聊之际就在停车场里站着,有几个人围在一处赌什么博,罗靖在外围看,几个人就让出了点空间给他入了圈子。其实罗靖根本没移动脚步,只是几个人玩得兴起,扩大了圈子。

一个人似乎赢了钱,兴奋地要周围的人跟他押一张牌,周围的人没有一个响应,他便朝罗靖动起手来,要抓他入局。罗靖申明自己不懂,挣扎着要退出圈外。那人说你不会就跟着我押,一会儿就懂了。罗靖坚决不肯,那人便大叫了起来,说你不押,明摆着是冲了我的运气,气急败坏地紧紧抓住罗靖的胳膊,让罗靖怎么也甩不开。正好司机从餐厅里出来,看到这边的人拉拉扯扯地,站在车旁大喊一声:“我们的人该出发了。”罗靖忙抽身上车,进得车厢,同行的人叹叫道:“哎哟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们的车走不了呢。”司机一边发动着车一边警告着大家:“今后你们看到这种情况,就别往旁边站,特别孤身一人地,我把你们丢了下来,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的。”

下午的路好走多了,但罗靖回到家已是三点多了。回到家中,空空的并无一人,让罗靖失去了一点欣喜之情。他猜想,爸爸可能上山去了,也可能访友去了;妈妈可能陪着爸爸出去了。一般星期天妈妈是不出去的,今天没人在家,十成亲友家有什么活动。但是小英子人呢?今年才上的高一,总不至于现在就在学校里补课吧?

罗靖放下了东西,坐进了自己的房间。才走了这么几个月,他的房间已经变成一个仓库了,大大小小的农用物品堆放得毫无插足之地,连床上也放了不少的棉被胎。罗靖坐在小书桌前,温馨地微笑着。

晚上,罗靖煮了四个人的饭,炒了储冬的青菜等着家人回来,一直到天黑透,父母才从外面进得家门,见着了罗靖自然是惊喜得不得了,嘘寒问暖地让他有些无所适从。罗靖奇怪地问他们怎么啦,罗家富“嘿”了一声说:“本来是等你过年回来时再说的,既然你现在就回来了,早点让你知道也好。”罗靖更加疑惑了,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罗家富摸了摸头,似乎有些害羞地对妻子说:“叶香,你们母子连心,还是你讲给小靖听吧。”

罗靖的妈妈抓住了罗靖的手,满腔爱意地说着:“小靖啊,你该是一个大人了,可不能再依靠着爸爸妈妈过一辈子了,你应该学着自己独立了。你婶子张罗着给你介绍了一个对象,今天我跟你爸到你二叔的家里去看了一下,小姑娘的摸样儿挺周正的,个头也是挑着众儿的高,是个人物儿,我们几个大人看着挺喜欢的,你要是愿意的话,明年开春我们就把她娶过门来。”罗靖一听撒开了手:“不行不行,妈,我二十二岁还不到,这么早就结婚了,那哪成呢?何况我们家这么穷,哪能养得起人家呀?”罗家富一旁火了:“二十一二岁就小了吗?别人家是这个岁数的时候,儿孙都一大把了,你还嫌自己小了是吧?你是不是要老子把你养到三十四五岁?人家都不嫌咱们家穷了,怎么你就嫌了?狗都不嫌家贫,老子把你养了二十年,你怎么就嫌了呢?”罗靖妈忙劝止道:“好了家富,这不是什么抄家翻底的大事,值得你这么大动肝火嘛?娶儿媳妇也不是我们两个老的说了算,还得要看小靖的意思,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一家人的心情一下子冷淡了下来,罗靖也懒得问罗英去哪儿了,倒是罗靖妈自言自语着说:“今天天不好,小英子一吃过饭就到学校里去了。”罗靖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星期天,罗英住校,应该晚上返校的。罗靖是过来人,他知道,虽然星期一早晨也能赶去学校,但毕竟匆忙了点。这才从平府中学出来几个月呀,倒把这碴儿给忘了。想当年,和赵星明在星期天返校时,总是一大早就来到了学校,下午那么长的时间,几个早来的同学就在校园里玩到天黑。虽然有男有女的,但是罗靖和赵星明从来不跟他们裹在一起,高中三年,除了罗菲,两个人不近女色。

赵星明一般是星期六坐下午班车回家,星期天上午就要在城里坐车回校,所以他总是一两个月才回家一趟。罗靖多次邀请他串自家的门,而赵星明很少应约,多是在宿舍里独处一天。

想到了赵星明,罗靖才稍稍悟出,为什么他如此坚拒父母的提婚了。很早就跟赵星明玩笑地谈到过人的婚姻问题,只是当时把这个问题看得像云烟一样飘渺。那时他们肯定不会对婚姻有什么恐惧心理,甚至根本不懂婚姻究竟何物。他们不像林湦那样四处缠着女孩子,大谈着婚姻观,对林湦的做法也提出了无情的批驳。他们私下里交换过意见,赵星明认为早婚早恋只会拖累自己个性的发展,好不过人的一生不要结婚,罗靖只赞成他的一半观点,认为人一辈子不结婚是大错特错,结婚是对家庭和社会的负责,生儿育女是人类生命的延续。赵星明反对道:“人的生命太脆弱了,不由你对谁负责,一旦你按部就班地履行一道道的责任时,说不定你的生命一下子就没了,留下了那么多的人生残局你教谁去帮你收拾?”罗靖没有话反驳了,赵星明得意地笑他:“你小子的青春骚动期来了,想马上找个花姑娘睡上是不是?”罗靖羞然火了:“你小子才犯了青春期综合症呢,你才想找花姑娘呢,你别把你心里想的东西全赖在了我的头上。”赵星明顶真了,指着罗靖笑道:“我们俩也别你想我想的了,我们就打个赌吧,三十岁之前谁都不许结婚,谁结婚谁就算输,结婚那天的chu夜权就由赢的一方来享受。”罗靖气不顺地应道:“行,三击掌。”三掌之后,赵星明握住罗靖的手不放,不怀好意地笑着,笑得罗靖的心里直发毛,连随和的笑容都忘了表现一下。

这种玩笑谁都不会去较真,何况又过去了三年,赵星明是不是忘了也说不定。但是罗靖还一直记得着,他自小就有一种不服输的精神,再说当时赵星明那种不怀好意的眼神分明就是一种认真,他怎么也不会把它当成戏言的。不想违约,并不是在乎那所谓的chu夜权,而是他的诚信原则为难着他,想想同学们那时的青春刚刚萌动,经常开些色情的玩笑来安抚安抚内心的寂寞并不为过,真到了玩笑涉及的那些内容,谁都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施行的。

父母张罗着给罗靖提亲,罗靖并没有马上想到跟赵星明的赌约,而确是想到自己刚从学校出来,社会上的风风雨雨还没遭受过,就一下子接触到了婚姻,这算是什么道理?好在妈妈不强求,爸爸也就没有办法去说,这些过后,整个晚上大家都不去提它了。

天很冷,但阳光明媚着。积雪融化了不少,道路上,屋檐前,朝阳的山岩里,以及一些沟壑的冻土间,都露出了黑黑的颜色。大地还是普遍的白,山上也是,一棵棵光秃秃的树干像是插在了白茫茫的山体上,虽是亮丽,但品不出诗味来。

罗青年背了只野兔一上午来到罗家富家剥皮割肉,问了声罗靖好,就一直跟罗家富说笑着,根本不把罗靖当成是才从外边回来的人。中午罗靖妈回来时,兔肉已经炖烂。罗青年说,何老师,嫂子,昨天套了两只兔崽子,就送了一只来跟老哥哥喝上个两口,顺便让你跟小靖俩尝个鲜。罗靖妈道了声谢,四个人坐着吃了起来。

罗家富倒了两碗酒,罗青年说也给小靖倒上一碗吧,他现在是大人了。罗家富很不情愿地给罗靖倒上了酒,罗靖也不推辞。罗靖妈说小靖是小辈,你们就让他少喝一点,罗青年笑了,说这个不用嫂子教,我们不会让小靖喝多的,不过还是要让小靖喝上一点,他都这么大了,要给他练练生活的胆量了,真要我们这些长辈看他个一辈子呀?罗家富应和了一声,罗靖妈便不再说什么了。

罗靖妈快速地吃过饭,收起碗筷打着招呼:“青年你们慢慢吃,这都快放假了,学校的事情多,我得马上赶到学校里去,学生们都在等着放假呢。青年你就多喝一点吧。”转而又对罗靖说着,“小靖,吃完了饭你就收拾收拾吧,妈来不及了。”罗靖应了一声,罗青年也跟她打着招呼,三个人继续喝酒。罗靖妈便夹起了书本走了。

罗靖自顾着喝酒吃肉,两个长辈也不劝他,依旧谈笑风生。他们说着说着,就说到了给罗靖介绍对象的事。罗青年盯着罗靖吃喝的姿态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小靖啊,今年也该有二十二了吧,这在农村都属于大龄青年了,现在结婚还有什么可说的?”罗靖摇了摇头:“老叔,现在的时代不同以往了,中国的人口这么多,我们应该响应国家的晚婚晚育号召,不能这么早就结婚了。依我看来,男的二十四岁的晚婚年龄都嫌早了点,人应该三十岁以后结婚,这样生出来的下一代就会更聪明健康。”罗青年迟疑了一下,不赞成地反对道:“小靖尽说些屁话,怎么可以全听那书上和报纸上讲的那些糊弄人的大道理,真是个书呆子。凭什么就说晚婚晚育生的小家伙聪明啦,我跟你婶子生小菲的时候也只不过二十一二岁,小菲不是考上了大学了嘛。那三呆子三十六岁才结的婚,我看他家的那个小根子也是个大头呆子,都三岁多了连老子还不会喊。”跟着咂了一口酒,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说着,“小靖啊,老叔我知道你读的书多,又是知识分子家庭,但是我也懂,书上讲的东西跟我们实际上过的是不一样的呀。看小靖你到现在还这么文乎文乎地,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叫知识越多越反动。”

罗家富端起酒碗,敲着桌子:“人各有志,各人的路自己走,我们老的烦不了小一辈子的事。来,我们老哥俩喝酒。”罗靖也下意识地捧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呛得胃直翻。罗青年一旁劝道:“小靖快喝点汤,用菜压压。”

罗靖喝得大吐不止,仍然强作镇定地上床睡觉。两个长辈似乎酒兴没尽,安慰了他两句后,依然找着话题下酒,任由罗靖自己照顾自己去了。

罗靖一觉醒来后精神气爽,但头很疼。罗青年已经走掉,罗家富独自一人坐在竹椅上抽着烟,看见罗靖醒来,一叹气:“在长辈面前规矩点好不好,中午酒喝得那么冲,给你青年叔看着像什么样?谁都没跟你干杯,自己灌自己也显得太没得礼貌了。”罗靖谦虚地回答:“爸,你们都认为我已经长大了,应该是我跟你们长辈在一起学点自我独立的东西了,跟你们在一起吃酒,是我学习的第一步。我知道,吃醉酒是不好,但是醉一次就会更加坚强一次。虽然今天我表现的很不礼貌,以后我会改的,但是,爸,你不会看着你的儿子永远地懦弱下去吧?”罗家富没有跟他去争吵,只是幽幽一叹:“女大不中留,儿大不由娘了,唉,伸手不打过头儿哟。”马上口气一硬,“你以为能喝酒就是长大了吗?长大,就是要去挑起生活的担子,做什么事要为别人多考虑考虑,不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的。以后在你叔面前放尊重点,不要像小时候那样没规没矩的了。以前你小没人拿你当回事,现在你大了,该上点套了。”罗靖答应着,眼睛酸涩了起来。

这才出去不到半年的时间,罗靖倍感自己的家乡是多么地狭小,丘陵多而杂,丝毫没有秩序感,根本看不出它们的丰富多彩。从小长大在这里,罗靖总找不出这里是可以留恋的地方,亲人的困苦,山野的幽凉,让人的心里面充满着冷淡的味道。朋友们多在外面打工,很少有留在山村里的,罗靖这次回来,觉得自己的童年十分地遥远。

这个冬天,罗靖过得特别漫长,回家来的这些天,他很孤单。村前村后的山,他爬了一遍又一遍,那脱尽秋色的树林,萧条得特别严肃,让他的脸比那空气还要寒冷。

罗靖扛了把锹出去转悠,本来是想在山上挖一棵小树苗栽在房前的土场边,可是到了山上,居然忘了他是干什么来着的。他转啊转啊,不知不觉地转到了北山头。罗靖心神茫然地坐在了那块突出的岩石下,望着南面起伏的丘陵发呆。一群群苍黄的丘陵在漫天的彤云下,像旷原上的波涛,让罗靖的内心剧烈地抖动着。

他不知道内心为什么如此地激动,嘴里有一番莫名的枯燥,很想找点什么东西来滋润滋润一下。石岩下的夹缝里,生长着一丛细长的,黄绿的嫩草,罗靖随手拔了几根,放在嘴里咀嚼着,一股甜味从舌根下生起,顿觉心里坦坦然,却是更加茫茫然了。

想来这个年龄段的人,应该有过不完的人生乐趣,而罗靖倍感生活的无聊。离开了乡村去了城市的边缘,有朋有友的他却很孤独。罗靖总觉得自己缺点什么,但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离过年还有一个星期了,罗英才从学校放假回来。罗靖问她的学习怎么样,罗英叹叫道:“哥你是过来人,怎么会不知道学校的生涯是多么地辛苦。”罗靖笑了:“苦不苦,想想书海万航渡;累不累,看看秃笔废纸堆。我想你三年高中下来,不是掉进了知识的海洋里,而是落入收废纸的叫喊声中了。”罗英哈哈地笑了起来。

罗英神秘兮兮地在罗靖的耳边细语:“哥,小菲姐一个星期前就回来了,她来找你了没有?”罗靖一愣,好半天才摇了摇头说没有,罗英叹道:“放假闷在家里不无聊吗,你们怎么不在一起说说话呢?分别了这么长的时间,难道就走不到一起去了吗?”罗靖猛然一惊怒:“小丫头懂什么,不是一条船上的人怎么可以共问风雨?”罗英表现得特别地委屈:“你们不是同学嘛,怎么就说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呢?你们在学海里同舟共济过,一同跳过龙门的嘛。这龙也是鲤鱼变的,本是同根生,干嘛行同陌人似的。”

罗靖无言了,默默地坐下来,罗英也不敢再打扰他,一旁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罗靖开口道:“英子,我在石城给你买了一些文具,姨爹也让我给你带来了一点压岁钱,希望你将来考上个好学校来报答一下我们的恩情呢。”罗英笑了起来,神色暧昧地说道:“你们的恩情我永远也忘不了,但是,只是让我用考上一个好学校来报答你们,岂不是亏了你们?”罗靖“嘿嘿”一笑:“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面还是希望你只读完了高中就行了,要不然我这个做哥哥的脸朝哪儿搁呀?”罗英“嗯”了一声,故做思考状地说:“那我就得必须考上大学了,否则我不是在你的光环下永远长不大了嘛。”罗靖装做生气的样子,冲着罗英哼哼着:“你这个小丫头,再怎么翻江倒海,终究还是我的妹妹,总不成当上了皇上,我们一家人还要向你磕头不成?”罗英嬉笑着一搀罗靖的胳膊:“爱卿,平身。”罗靖站起来要撵打她,罗英十分得意地跑开了。

说实话,罗靖很想去找罗菲聚聚,但他犹豫万分。虽然同有过理想的翅膀,同栖过一根枝条,两小无猜过,无话不谈过,童年的路一起走过,桌子上的饭一起吃过,但是一个飞上了天,一个落下了地,隔着这么大的空间,又到哪去找那么多的同时呢?罗靖无奈地想着,飞上天的仍然可以落下了地,但已不是原来的地方,最后还得飞上了天,那落下地来的又何必仰酸了脖子朝天上看呢。

罗靖的心里更加落寞了,除了扛着锹在山中转悠着,他想不出用什么办法来打发无味的时光。他不会主动地去找罗菲的,当听到罗英说罗菲早已经回来时,心中不免恨恨然,愈发感觉到人情的淡泊来。

回家的这两三个星期里,天空只出现过一两个时辰的太阳,阴阴沉沉地好象随时都会从那彤云中飘出雪来。只是天地间的风,从来没有疯狂过,雪浮在半空中是不会自己飘下来的。回家时的那场雪已经融化的差不多没有了,而罗靖的心依然苍白着。

一条小溪不怕冷地悄然流淌着,水中的金鱼藻朝着水流的方向倾倒着,节奏一致地在摆动。罗靖突发奇想地要在溪流中取它个一株植在他尚未扔掉的空罐头瓶中,等春节过后把它带回宿舍里,用来安慰安慰内心的乡愁。

他卷起袖口,探水去取溪边最近处的一棵矮壮的水藻。寒冷的水把他冻得紧咬着牙,随即胳膊通红了起来。

猛然间,他看到了一个黄衣少女的身影倒映在溪水中,不禁吸了一口凉气。虽然流动的溪水被他的手臂搅动得一荡一荡地,无法辨认出身影的面容,但他一下子就猜出那是罗菲。罗菲言语不惊地问:“阿靖,你在干什么啦?”罗靖头都没抬,把水藻连泥从溪水中拔出,吃吃道:“菲儿呀,放假了?”

罗菲看着他不自然的身形,微笑了起来:“是呀,放假了。可是放了假回来,一点意思都没有,小时候在一起玩的人,不是走亲戚就是在外打工,想找几个人在一起聚聚都不容易。”罗靖装作没事地笑道:“我也有此同感,这不实在无聊了,就出来挖点水草种起来带回城里去,孤单的时候,看看它,回味一下家乡的山水。”罗菲若有所思地要求着:“这是个好主意,阿靖就帮我也挖一棵吧。”转而轻柔一笑,“你在石城怎么会孤单?那里不是有你姥姨,还有赵星明他们吗?”罗靖一叹气,故作无奈状地说:“唉,他乡有亲人,亲人相隔一代沟;异地遇旧友,旧友难慰思乡情呀。”

罗菲眼一红,似有眼泪打转,坚强地说着:“你讲得太对了,亲人和旧友,都是局外人,他们哪里知道我们心中的孤寂感啊。你在石城还有亲人和旧交什么的,而我在水城什么都没有,相处的都是一帮新朋友,我的心中更加孤单呀。”跨过了小溪,在罗靖的身边坐下,平视着前方一声不吭。罗靖把手在溪水中洗了洗,在身上擦干后放下了袖子,却横竖不知往哪儿放是好,顺势坐下来抱住了小腿。

罗靖不自在地坐在那儿,一下子找不出适当的话题跟罗菲说,罗菲看着他木讷的样子笑了,开口问道:“听说你二婶给你介绍了个对象,你不肯答应是吗?”罗靖鼻孔不由地了“哼”了一声:“刚从学校出来就结婚生子,这不是我罗靖要走的路。古人先成家再立业,我不会因循之。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才会有成家的基础,身无分文地成了家,一辈子都不会翻身的。”罗菲不置可否地叹道:“成家、立业,并不是一对辨证的范畴,不存在先后的问题。”罗靖也叹着:“都快进入九十年代了,每个人的婚姻家庭观不比八十年代了,实指望先成家后立业,那个人的奋斗岂不是被抹煞掉了?我罗靖不要。”

罗菲并不随他激动,口气淡淡地说:“你从小就是这样,个性是如此地强烈。个性强烈是令人欣赏的,但是随着你走入了社会,这些棱角会被磨掉的。阿靖,世事不由己,我们应该多为别人考虑考虑。”

两株金鱼藻连泥被罗靖端在锹面上捧回了家,罗菲说水草先放在你那,我明天拿瓶来装走。从见面一直到分别,罗菲什么旧事没提,罗靖也什么新鲜事没问,好象他们从来没分开过似的。

第二天上午,罗菲拿了个小金鱼缸来到罗靖家。罗靖的父母出去了,罗英躲在房间里一步也没出来过。罗靖在门口劈着几根树枝,看到罗菲过来就说:“水草我先装了一棵,还有一棵养在草灰里,等着你拿瓶来装走。大的不容易养活,我自己留着,那棵小的就给你吧。”

罗菲盯着他笑了起来,罗靖顿感心虚,并不知道错在哪里,忙又吃吃地申辩着:“大的水草真的不容易养,你想啊,瓶子就那么点小,水草还不给憋死呀。还是小的有生长空间,比较好养,就留给你了。”罗菲依旧微笑着不言不语,罗靖放下了羊角锄,把金鱼藻装进了罗菲的小金鱼缸。罗菲说,把你的那瓶拿来让我看看吧。

罗靖应着,回屋取来了那棵用大罐头瓶装着的金鱼藻。瓶底的泥土上覆盖着几小块岩石,水藻轻晃在水中,很有些优秀挺拔的感觉。经过了一夜的房间温度,灰灰的叶片上竟露出了几分淡淡的绿色来。

罗菲惊叹道:“啊,太美了嗬。阿靖,这瓶就给我吧。”罗靖一摆手:“不行不行,我的这个破瓶子哪能配得上给你呢,这也太难看了呀。”罗菲不在意地说:“这才有朴素的味道嘛,我就看上了你的这个破瓶和瓶里的几块破石头,你瞧,这透透明明地不正是我们家乡原汁原味的山水嘛。”罗靖很不自在地妥协着:“既然你喜欢,就两个都拿去吧。还有这瓶盖,盖好了水就不会撒了,你带着走方便,一天一夜它不会被闷死的。”罗菲尚端详着罐头瓶中的金鱼藻,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那小的就属于你的了。”

他们俩说话的声音让罗英从房间里钻了出来,故做惊喜状地喊道:“小菲姐,你终于肯来我家啦,妹妹我可想死你了。”罗菲笑着说:“想我?想我你不是长着腿嘛,难道陷在了书堆里拔不出脚了?”罗英两手一抱拳,嬉笑道:“是啊是啊,小菲姐曾经在书堆里呆过,深知书堆好似烂泥堆,又稠又粘地难以脱身。你可比我那大头呆子哥哥聪明多了。”罗靖假装生气地说:“小丫头胡说八道,你小菲姐本来就是天生聪慧,你不知深浅地吹捧她,但也不能把你的老哥给贬低了呀。”

罗英又做害羞状地一笑:“是是,小妹才疏学浅,才敢妄自菲薄,你们观世音座下大弟子,天生丽质,冰雪聪明,想沾你们的一点光芒都不容易。小妹嘴笨,该受二位仙子的惩罚,说吧,罚小妹做什么?”罗靖和罗菲相视一笑,高声地叫着:“清堂,延座,上好茶!”罗英一哈腰,低头一应声:“嗻。”

三个人一直嬉闹到夕阳西下,罗靖的父母回来,罗菲起身告辞。罗靖妈要留罗菲吃晚饭,罗菲婉言拒绝,说中午已经吃过了,再留下来吃晚饭就有点厚颜无耻了。罗靖妈和蔼地招呼着:“在你伯伯家吃个几顿饭也不是什么麻烦事,想你小的时候在伯伯家吃得不肯走呢。”但也不再挽留,罗菲跟几个人道了别,又向罗英笑道:“小英子有空就上我那儿去玩玩吧,别整天躲在绣楼里,都快窝成小脚老太太了。”大家都笑了起来,热情地送罗菲出门。

罗家富嘟喃了一句:“瞧人家小菲,这出去才半年多一点,就落脱得一个大姑娘的模样了,不知道以后小英子还能不能比得过人家?”罗靖妈有点不高兴了,责备着他:“什么不好比,非得拿自家的小孩跟别人比?青年也是跟你从小玩到大的人,你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攀比心理?自己一辈子没出息,还要教儿女们比过人家,你还有什么资格说出这样的话来呢。”罗家富也生气了:“就是因为这辈子我没有什么本事,才教儿女给他们的爹娘老子长点出息。自己这辈子给人欺侮也就是了,总不能再教我们的儿女们还给人做牛做马吧。”罗家富一激动,口齿就有点不清,“不是我跟青年比什么,他青年从小玩什么都玩不过我,我有什么好跟他比的?只是小菲考上了大学,我儿子没考上,心里就是抹不直。我不是怪儿子,也不怪任何人,唉,是我老子没用,儿子才会这么无能啊。我们家就是这个命了。”

罗家富垂头丧气地,罗靖妈也没有去安慰他,只要他自说自话没人跟他答腔,不消一会儿就平静了下来。他说过了什么大概也记不住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

罗英在罗靖的房间里,两个人倾听着爸爸的牢骚,心里很是难过。罗英很是同情地望着罗靖,罗靖又无声无息地望着桌子上的毕业照发呆。照片中的罗靖很是冷酷,眼睛里都是世界,却又好象什么都容不下。一群人中的罗菲同样严肃着,就在罗靖的下方,微歪着头,眼睛里却满是笑容,让罗靖直想哭。

外面的声音已经静了好长一会儿,罗靖才叹了一口气回过神来。罗英抱住了他,轻轻地说着:“哥,明天我们出去爬山好不好?闷在家里太难受了,我们去找小菲姐,看她有没有什么东西让我们观赏观赏。”罗靖又叹了叹,轻说了声“行”,猛然一个激灵,一个劲地摇着头,连声说道:“不行不行,她现在跟我的身份不一样了,我怎么能去干扰她的生活呢?不行,不行。”罗英笑了,亲热地摇了罗靖两下。

自从罗菲来过罗靖家后,罗靖先是小心谨慎地跟着罗英去找罗菲,两三次下来,他也就放弃了拘谨。本来他们俩就是两小无猜嘛。

随着年关越来越近,村里的那些儿时的伙伴陆陆续续地从外地赶了回来,谈笑的人越来越多。以前大伙儿一到假日便聚众往山里跑,现在世外见闻多了,难免窝在某一家闲长磕短地,无端地欣慕别人的故事背景,悲叹着自己的人生境遇。

罗靖和罗菲多是含笑倾听别人的叙述,偶尔文绉绉地发表了一些观点,别人都是盛赞他们的英明,却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因为他们俩在这群人中是公认的才子佳人,谁都不敢和他们辩论是非,他们说的也就是了。

罗本豪出道较早,初中一毕业就跟他的一个亲戚到外地打工去了,相比其他的几个同伴,言语颇为放荡。他说,他在的那个建筑队,队长特别够哥儿们,带着弟兄们走南闯北地,专为人打抱不平,拿到钱就跟兄弟们大吃一顿,拿不到钱用杆子夯老板的事他都能干得出来,大伙儿都称他是“旋风腿”,遇到不如意的人,一个扫郎腿就过去了。

因为罗本豪走的地方多,所以经历的事也是几个伙伴中最多的,形容起他的故事绘声绘色地,时不时用形体补充叙述着,他说着扫郎腿,身边的一个小板凳给他踢出了好远。

罗靖笑道:“有道是‘太刚则折’,你们队长一味地猛性子,很容易翻跟头的。人总说直性子是大炮筒子,一发炮弹打出去了就不知道方向了。”罗菲也叹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想啊,现在社会如火如荼地大搞经济,没有一些刚性是不成气候的。长时期形成的人浮于事的脓包,如果不用硬刺去扎破它,整个生命机体都要跟着受罪的。”

大家都应和着:“还是小菲说得对,这大学生就是大学生,说着话都是有着深刻的道理。”罗靖一摸头,无知样地说着:“是吗?我只知道什么东西太硬了,总会有折断的时候。当然太软了也扶不起来,只有软硬结合才会坚固,光有砖头,没有稀泥,这房子又如何盖得起来呢?”大家又附和道:“对对,小靖说的也对,这光有搬砖头的没有和稀泥的也不行。”

罗菲“嘿嘿”一笑:“好像金字塔不用和稀泥吔。”大家忙又问金字塔是怎么造的,罗菲并不做回答,大家也没追问,重新寻找着别的话题。

一群伙伴就这么说东道西地度过了除夕前的一段寒冷的日子,虽然说的不是童趣,但是童年的时光再现,大家全然没有生活的烦恼。可能是因为外面的空气寒冷的缘故,屋子里暖融融的,气氛也就显得那么地热烈。

虽说过年前的一段时间是乡村里最繁忙的时候,家家都在大搞清洁卫生和储备年货的工作,而这几个年轻人似乎没什么事可干。难得从外地回来,父母都是心疼着儿女不让他们为着一年一度的欢乐节庆操半点心。好像他们也仗着自己个个没成家,在父母的眼中都是孩子,于是心安理得地依小卖小起来,操办春节的事与他们无干。不过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时,又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成人,谈笑间少了些以前的童趣。

除夕的那天,村里的那群伙伴才一个个忙碌开来,帮助父母做些零碎的小事,以早点吃上年夜饭。毕竟这个白天要把春节的事情全部打理好,不让它们来妨碍着大家的串亲访友和寻找快乐,所以整个村庄显得祥和又有些烦躁。

罗靖家没有养猪,二叔指派义民扛了几刀肉送了过来。罗英嬉笑着和罗靖把猪肉从义民的肩上卸了下来,探询着:“二哥,义琴咋不跟来呢?我在同学那儿借了几本小说,这个寒假可就有的看个够了。”义民刮了她的鼻子:“马上就是要上大学的人了,还成天抱着个小说看,你对上大学有没有一点向往啦?”罗英笑而答道:“二哥,上大学跟看小说是两码事,并没有什么联系的。”义民也笑道:“上学考试又不会考小说了,学校里的书那么多,你哪来的精力去看小说?”罗英一歪脑袋,神气了起来:“哎呀二哥,这你就不知道了,课本是饭,小说是汤,老师的教导是菜,只有讲究营养搭配,这样身体才能让健康起来。”义民一晃脑袋,无知地说道:“我初毕业,大道理没你们深,你们讲的我听不懂。我只晓得一天三顿饭吃饱了好干活,下饭的东西只要萝卜小菜白开水就行了。”罗靖和罗英一同笑了起来,三个人抬着猪肉进了家门。

放下肉,义民要走,罗靖妈让他吃过中饭再走。义民犹豫了好半天,期期艾艾地说:“大妈,家里面忙着呢。”罗靖和罗英很想挽留,想想年三十的家家都在忙,也就没了声语。罗家富在一旁哼了一句:“家里忙缺了你就不行了?不是还有义国、义春、义琴他们嘛,单单就少不了你不行?吃过中饭再走。”义民不敢拒绝了,低声轻气地应着,突然醒悟过来地说:“哦,大妈,我爸交待我,让你给我家的大门上点红。纸不好带,叫我在小店里买,我这就去买。”罗靖妈叹了一口气,责备道:“这孩子,千忘万忘,这事能给忘了吗?纸家里面有,待会儿让小靖帮你写上几幅。”罗家富不高兴了,轻声哼哼地说着:“你就这么忙,不能亲自给家宝写上几笔?”罗靖妈轻叹着应着:“不忙不忙,我这就去写。”把手中的活一丢,舒展了一下身子,洗手准备纸笔去了。

罗靖、义民和罗英三个人正择着菜,罗菲提了一只野鸡和一只野兔进来,大声喊道:“有人在家吗?送野味的来了。”里面的人全都笑了起来,罗家富高兴地招呼着:“小菲呀,你爸爸逢年过节地总是往伯伯家送东西,可是你伯伯又没什么东西送给你家,累得你们家的人跑来跑去地,真是过意不去呀。”

罗菲把东西往地下一丢:“嗨,大伯,大过年的应该说点吉利的话呀,有什么累不累的?我这不是累,而是开心。人一开心这腿也就跟着激动了,在家里闲不住了,就让我爸把东西给我送了过来。放着我爸在家里开心吧,我上大伯你家开心来了。”大家又哄堂大笑,罗靖妈从里屋出来,呵呵地问:“小菲什么事这么开心啦?”罗菲忙谦虚了下来,问了声“何老师好”。罗靖妈温柔地问候罗菲几句,倒了杯水喝,招呼着他们说:“你们就在一起玩玩吧,我还有几个横批。”说完转身回屋。

罗家富又招呼着罗菲:“小菲中午就在这儿吃饭吧?随茶便饭的,将就着吃一点,反正晚上还有好吃好喝的等着你们呢。”罗菲快活地答应着:“好啊好啊,我这么开心地跑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承蒙大伯的谢意,小菲就不客气了。”罗家富一呆,忙又微笑了起来:“那就别嫌弃了,中午饭就随便吃上一点吧,省得晚上满桌子的好菜只有看的份了。”罗菲又道了声谢,喜笑颜开地扯过一条小板凳,坐在罗靖他们三个人的中间择起菜来。罗英“嗨”了一声阻止着说:“哪能劳您小菲姐的尊驾跟我们这些土包子们在一起做事呢。”

罗菲笑了笑,打趣着说:“我本来也是个土包子嘛,怎么就不能跟你们在一起做事了呢?这跳出龙门的鲤鱼,难道就忘了它的妈妈还在泥塘里挣扎着?”罗英“嘿嘿”地笑了起来:“云中的雨落进了土地,滋润着绿叶催开了嫩芽,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重回到大海里;树上的果实采摘了下来,送去远方的城市,映红孩子的笑脸,但它永远不能再现昨天的秋意。”罗菲笑弯了腰,拿着一根菜指着她:“哎哟我的小英子,你可是个天才的大诗人哪,考上了大学就报个文学院吧,将来你可能是某个诗刊的大主编吔。”罗英也笑道:“小菲姐笑话我了吧。别是在嫉妒我吧。”几个人也一同大笑了起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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