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和阿蘅通了电话,她说想我搬到她那儿住,本来想拒绝的,但还是答应和姑妈谈谈。姑妈了解了我的想法后,很开明和答应了我的请求,于是在当天我就搬出了小云的书房。
当我拎着我的书和棉被出现在阿蘅面前时,她甚至不敢相信,因而显得有些失措。我们花费了一个小时,将用于堆放杂物的床铺收拾出来。她倒了杯水,我接过来,坐在她的床上,想,春天真好,那个冷得让人无法忍受的冬天终于过去了。
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我以为你要开导一下小云的。交谈中,她提到刚才的吃惊。我对她的提法有些不满,告诉她我的妹妹并不像她想像的那样——不过我是这么说的:你以为都像你啊!这样的回答,换来的是一阵痛扁,打闹的时候,水都洒在了床上,她气呼呼地想责备我,但战争是她先挑起的,所以她理智地保持了沉默。
本来只是躺着谈话的,但事情就那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我们的第一次,在那一夜结定。我一直担心自己会力不从心,但她却说她没有时间等了。她一直流泪,而当我颤抖着进入她时,脑子里却闪过小云的泪水。直到那时我才发现,做爱原来那么凄凉。
十八岁那年冬天,是我所经历过最冷的冬天,虽然是刚过春节,雪仍然积得很厚。
我寄宿在离小校较近的姑妈家,小云的书房同时成了我的卧房。
我拿过小云刚喝过一口的水杯喝下去,发现水已经凉了。虽然坐在被窝里,但我的脚并不能感受到温度。小云坐在床头的书桌前,用她的笔进行复杂的运算,当她放下笔时,把手放在水杯上——然而水杯实际上已经不热了,我刚试过。然而她的手仍放在水杯上,仿佛它很温暖。
我看看她,发现她在轻轻地跺着脚,头发虽然因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却无法遮住已经被冻得通红的鼻头。
哥,她忽然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
嗯?我回应者,同时去搜寻她的眼神。
好冷。当她说话的时候,泪水已经滑落了。
我披上了厚重的大衣,将她抱到床上,让她早已失去温度的手伸进我的衣领里,直到她恢复温度。
——那年我们正处在高三,晚上看书,通常会持续到一两点钟,直到我躺在床上睡着了,小云才会悄悄掩上门,回她的卧房。那晚之后,境况改变了,往往是她呈现出睡意时,我送她回房。其实我们每天早上从六点晨读,天都还没亮,到晚上十点才能放学,每个人都很努力地学习,似乎大家都很累和困,每到课间,都有一大片人伏在桌上睡觉,但大家却在该休息的夜间看书。
我们是数着日子过的,每天都盯着教室后面黑板上的倒计日,记得那一天,黑板上的数字是一百,我们把书扔开,借着吃晚饭的时间神侃——如果换作平时,肯定大家都是匆匆地买了饭,边吃边温书。小明说到他以后要去写作,当一个旅行的诗人,走遍祖国的大江南北。小龙却提出了一个让大家都应和的建议:等高考一结束,把所有的资料书都撕了当费纸卖。是啊,还有一百天,一百天我们就可以结束这地狱般的生活了。我们大家一起欢闹,庆祝那即将到来的自由,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了,不知道是谁先哭的了,当哭声一开始,便是我们几个共同的了。
那次亲昵之后,我觉得我和阿蘅的距离反而疏远了,常常是两个人一起看书看到深夜,然后分别睡下。每当我想跟她说话时,她就会说,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来打发我。和阿蘅在一起的的那个月的月考,我在全校的名次又上浮了十几名,做试题的感觉也相当不错,如果高考时能保持这个状态,重点大学的大门就会向我敞开。
小明这次月考也很得心应手,他保持着全年级的前十名,重点大学的录取书已经是迟早的事,他奈不住心里快乐,写了首小诗,投在校刊上,果然下周就发表了。在经历了上一年的挫折后,这一年他的信心和心理准备都是十足的。我们也曾经写过一些诗让他帮看看我们有没有写作的天份,他看后一一点评,当他点评我的诗时,老大不客气地说,你的诗的确只有学前班的水平。
就在最后一场考试考完的那天傍晚,我出了车祸,失去了双腿,从一个地狱堕入另一个地狱。在别人都忙着真志愿的时候,我在病床上静静地躺着。那段日子,每天都很漫长,当有一天我拿起报纸时,却看到了这样的一个头版上刊载了这样一个头条:高材生遭受挫折,高考后轻身自沉——那张照片是小明的,笑容已经定格了。
刚考完月考,小云就来找我了。周末是她的生日,她希望我能在她家吃饭。我没有考虑就答应了。
回到宿处,跟阿蘅提这件事,她什么都没有表示,反而有些拘谨地说,我们的那个,我父母已经知道了。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她那时的表情,但拘谨是肯定的——即便是这一点,也是事后回想的感觉。当时的我被惊呆了,过了很久,才想起来问她父母有没有打骂她,她摇摇头,说,他们从来不打我的。虽然她这么说,但我还是不能不介怀——毕竟是这么大的事!我都不敢让父母知道。
但她的父母毕竟来过,那天我躲到暂宿隔壁的贾小子那里,来让她睡我的铺,但事情当时就穿邦了,第二天我被阿蘅叫去见她的父母。那样细心的父母,迟早会发现的。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低着头不说话。怎么不说话?她问我,但我看她时,她的眼神却盯着别处,那是她的一张旧相片,相片中她带着笑容,抱着还刚出生的阿斗。
阿斗是条很听话的小狗,阿蘅把它送给我时,它还很小,现在已经很大了,常常飞快地奔跑,有时带它出去溜达时,你越是唤它,它就越会发力跑到很远的地方,翘首盼望着你,直到发现你并没有过去的意思,才又飞奔回来,讨好地舔着你的手。阿蘅几次到我家,阿斗都还记得她,跟她很亲昵。
没有听到我的回答,她又问了一句,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更抬不起头来,我向她道歉,说对不起。她似乎很失望,说,我是自愿的。
小云生日那一天,我们月考的成绩还没出来,又赶上五一放假,所以很有时间,一家人吃了团圆饭,饭后姑姑和姑父都到店里去了,家里只有我和小云两个。我们坐在床上看电视,这才发觉原来很久没看电视了。看着看着,小云忽然问我,你和阿蘅姐住得习惯吗?我有些吃惊,同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也许清楚我没话说,自顾自地说,那天晚上我进书房,你的行李都不见了,我以为我又做错什么了……后来问妈,妈说你搬过去和阿蘅姐住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从来没有听过她如此伤感的声音。我向她道歉,说对不起。我从来未觉得自己的嗓音现那时那样沙哑过,她把头埋进了双膝,我只能看到她几乎覆盖住全身的长发,看不到她的面容和表情。电视机不断闪动着,忽明忽暗的光照在她的身上,这是我一生见过的最凄凉的一幕。小云的伤心和无助,仿佛占据了她的灵魂,也占据了我的灵魂。我甚到清楚地感觉时间这样一分一秒地从我的头顶流过。我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小云的声音有些沙哑了,她说,哥,不要不理我。我伸手拍拍她的肩,说,不会的。她抬头看着我,想从我眼中找到能够让她安心的东西——她已经泪痕满面了。
当我踏着夜色回到宿处的时候,贾小子也在,她见我回来了,便要离去了,阿蘅拉住她,似乎不愿意和我独处。但我却还是示意贾小子先离开,我终于开口说,你最近很少理我。她说,哪有?我说每当我想找你说说心事,你总是说要我早点睡。她说,那也是为你好,我不想你以后回想起我的时候,总是恨我。
高考一天天接近,这地狱般的高三生活,正一天天走向结束,让人既兴奋又躁郁。即使课间都很少有人睡觉了,上课讲试题,下课做试题,做完了一本又一本,背完了一本又一本,成绩好的学生也变得躁动不安,在不耐烦地解答了差生们的问题后,总是伴着低声的咒骂,仿佛这一分两分钟的时间比什么都珍贵,耽误了它,是罪大恶极一样。有时候甚至破大口大骂——只是为了一个问题而争执,仿佛大家都疯了一样。虽然老师一遍又一遍地要求我们要放松,但大试临头,一看别人都在埋头苦读,谁能放松得下来?那样的疯狂的状况一直延续到停课前的最后一刻。
躺在病床上的日子里,我常常眼睛注视着天花板,觉得一切都凝结在这天花板上,学业和爱情,欢笑和泪水,一切的一切,都凝结在这永远的十八岁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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