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很普通,在我们乡下,小河边,山窝里,到处都是。虽说是牵牛花,可吃草的牛儿从不去碰它。也许正因为它叫牵牛花,所以牛儿有些惧它吧。
钱学峰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一起跳过小河,一起捉过鱼虾,记忆最深的是,我们一起放过牛。记得我们放牛时,常把牛儿往河里一赶,两个人躲进庄稼地里,掰玉米,刨地瓜,哪有能生吃的东西,哪就有我们俩的身影,好几次被看守庄稼的大人逮住了,也只是训斥我们一顿后,末了给了我们一些解解馋。
因为牵牛花的普遍,年少的时候就不曾注意过它的存在,甚至连它的名字我们也不知道。直到少年未期,我和学峰从外地的学校放假回来,在腊娣的后院里,才晓得这么普普遍遍的长藤草竟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牵牛花。
可以说,我们三个人两小无猜,而今的感觉是一个阶梯式的人格境界。腊娣只上了小学,学峰仅仅初中毕业,我也就在高中混了三年,如今每个人的心中,自有一番天地。腊娣是个女孩子,她的父母对她的轻视,大家当然能够理解,只要会写自己的名字,也算是无才有德了。学峰是长子,才高八斗必然挡住弟弟的前程,初中毕业便是有个好工作,应该是肩负家庭重担的时候了。而我,也是长子,老爸却指望我第一个跳出农门,一整家族雄风。只是我辜负了老爸的期望,走了漫长的一段学路,终没能达到巅峰。
其实我们三个人挺相像的,要不然怎么会从小不猜呢?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了,竟找不到一点相像之处了。从我最后一个结束学校生涯以来,我发现我们三个人的不像之处了:腊娣十二三岁就无才有德了,她被孔孟抚养着成人;学峰比我早三四年进入社会,已是知命无为的人了;而我心不甘,仍抱着学海无涯的信念,居然不肯苦作舟。我想这就是我们三个人的起点一样,人生境遇截然不同的根源吧。
三个人的生活,我算是最穷最累的了,他们却无端地羡慕我,无由地让我产生了一种跟他们绝交的想法,我不认为他们的羡慕是一种五体投地的诚意,相反,那种钦佩的口气,简直就是他们的自视清高。反过来我也想表达一下对他们在一起相亲相爱的羡慕,只是千万不能,否则就是对他们的污辱,指责我是一个站在高处看红尘的人,不知人间疾苦倒也罢了,还要评点凡世,显然就是居心不良。我的天啦,我们这三个人,怎么会是这样?
腊娣后院的那棵蓝色的牵牛花,可能早已铲除,人们无法循迹了。虽说在我们乡下,牵牛花到处都是,而纯蓝色的不多,也许就是腊娣把它移植到后院的缘故吧。腊娣喜欢养花我们都知道,但是这普普通通的牵牛花,我们却不懂她为什么栽在了后院。
学峰学历没我高,所以他工作的薪酬也就没有我高,大概这就是他们无端羡慕我的原因吧。但是学峰是一个勤劳的人,业余时间里播弄着他家的那一亩三分地,每年种出的地瓜,卖出的钱比我老老实实地在厂里上班得到的报酬可多的多了,这正是我羡慕他的原因。不管谁羡慕谁,在我们的学生年代里,可就没有那种相互赞赏的神情,说的尽是些有福共享,有难共当的豪言壮语。一提到地瓜,就想起了当年,我们三个人连饭都不吃,凑在一起啃着烤地瓜,弄得嘴上黑黑的,那时的幸福感很是让人终身难忘。
这种日子过去了好多年,我恐怕是无福消受了,但我猜想,学峰和腊娣肯定还在享受着,因为学峰的家里盛产地瓜嘛。自从他们俩结婚后,我每次过去,他们都用地瓜做成的菜肴招待我,那味道的确是挺香的。他们的结婚应是顺理成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是我颇为不平,难道我不是?但是不平归不平,我却衷心地认为,他们天作之合。学峰比我坚强,肯吃苦耐劳,我是无法比拟的。像我这种人哪,过于把思考的东西理想化了,太多的幻想围绕在我的身上,光晕虽炫却很脆弱,充其量只是一棵美人蕉,风一来就倒了。
学峰却不这么认为,他说我是山崖边的青松,值得藤萝去攀附的。瞧他说的,把我看得太大了嗬,而我可是从来不敢自大的呀。他说,他有一个朋友的妹妹,也是高中毕业,希望我能去认识认识她。我说我何德何能,竟敢去攀高枝?他生气中有些恼怒,大声地说,就因为我们是朋友我才这么做的,你反倒不领情了是吧?你们本来就是并排站着的两棵树,你攀什么高枝啦?瞧瞧,没想到他比我早一点进入社会,这些话他都会说了嗬。
其实我也爱花,只是从来不采,这一生我认为,再美好的东西都得要依附着它的生命而存在,独自占有是可耻的。既然学峰介绍我跟他朋友的妹妹认识认识,我没有理由不去,毕竟人家学峰也是一番好心嘛,我岂能伤了这片情谊。
学峰跟他的这个朋友,认识的时间也不算是太长,但两个人却能谈得来。想来他们的人生经历有点相似,两个人都是初中生,都是家境贫寒,过早地进入了社会工作,来担负起养家的重任。但学峰的这个朋友,就那么一个妹妹,本该是妹妹给哥哥让路的,却是自己不想在学途上滚爬了,违背了家庭伦次,尽其苦心,让妹妹维持着学业。学峰的这个朋友也是个务农好手,也在种植着地瓜,不过他不像学峰那样用业余时间来侍候土地,他是专业的。他种的地瓜,一般用来做其它的副产品,学峰的地瓜就卖给了他。存在买卖关系的朋友,按理说不会交与真心给对方,而他们却是相互交心,并没有你骗我,我骗你的行为,买卖起来从来就没有过讨价还价的。也可能我不懂他们的交往,看不出来他们的尔虞我诈而已。
地瓜,学名应该叫番薯,我们叫它山芋,埋在了土里,没人知道它是怎么长得,直到秋天出土,才晓得这么一个个像土块一样的东西,烧熟了之后竟是那样地甜。有时候我很奇怪,土豆跟它长的差不多,怎么烧出来的味道就没有它那么香甜?也许它比土豆大,不能做成可口的菜肴,所以它没有土豆吃香。不过,我是亲眼见到过学峰把地瓜给做成了菜肴,而且用它做出的菜,让我百吃不厌。
除了用地瓜做菜,或者是直接煮熟了它,我没见过学峰把它给玩出了别的花样。而他的朋友就比他会摆弄了,不但把它切成了片晒成了干,还把它做成了粘糖,在我们那一带很是热销。我帮他朋友做过粘糖,还酿过酒,但是一脱了他朋友的指导,我就什么也不会干了。想来这二十多年来我都是吃现成的,真正要我自己去做饭,还真是为难了我。
跟学峰朋友的相处,我感觉他的很多很多的方面都像学峰,大概他们勤劳的方式太相像了,所以给我的错觉他们俩就是一个人。只是,我跟他们在一起干活时,对学峰说三道四地,对他的朋友可就毫无怨言了。我跟学峰在一起,虽然话多,但玩笑开得极少,也许我们从小对对方的一举一动知根知底地,说话都有着几分小心呢,一不留神,笑话就变成真的了。当然这不能引用到腊娣的身上,可能她是个女孩子,她可以跟我们编造谎言,我们就不可以欺侮她了。说是不欺侮她,但我和学峰还是有很多事情要瞒着她的,而总的说来,从小到大,我跟学峰对她说的谎言比她对我们说的谎言可是多的太多了,毕竟,在村子里我们可以青梅竹马,出外就必须男女有别,我们男孩子的事,腊娣还是少知道的为妙。很小的时候,腊娣家后院里的石榴熟了,学峰偷摘了几个,给了我,我居然分给了腊娣一些,然而几天过去了,腊娣家里的人也没觉得树上少了什么东西。学峰说他是从我伯伯的树上摘的,明知不对,我也这么说了。腊娣不言语地笑了起来,分明她已经知晓这是谁家的石榴了。
我跟学峰的朋友话虽不多,但句句都透出轻松的玩笑,可我觉得,他是逗着我开心的,我没有理由不去配合他的一些不是好笑的玩笑。学峰的朋友总是拿他的妹妹说事,看得出来他跟他妹妹的感情特别地要好,什么事情都是由着她的性子来办。他说还是很小的时候,他妹妹的眼睛经常流泪,有一天手绢丢了,他便瞒着他的家人,偷偷地把自己的衬衣给剪碎做成手帕,结果被家里人知道了,给狠狠地揍了一顿,于是妹妹又把那些碎布给缝上了。我想这又是一个玩笑,当时他们那么小,他妹妹怎么可能会用针线?不过他妹妹的针线活的确是不错的,认识她之后,她就帮我做过一些连我妈妈都不会做的服饰。
说起来我跟那个女孩也蛮投缘的,或许同一所学校毕的业,说起某位老师来,就好象我们同坐在一张课桌前一样。高中的美术老师对她的印象很好,虽然她没进过美术班,老师却教她画了许多的画,就是因为人物的形象总是掌握不住,否则她肯定能考上某个艺术学院的。人物形象都掌握不住,还谈什么艺术,这是我打心里笑话她的理由,但是艺术跟人物形象是不是有直接的联系,我是说不通的,那心底的轻视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我出现在学峰朋友的家中,应该是他朋友妹妹男友的身份,可学峰介绍我们认识,让我做为他朋友的朋友相处在一起的。这倒没什么,想接近人家的妹妹,不先做人家的朋友怎么行,但我就认这个死理,朋友之妻不可歁,朋友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真的成了人家的朋友,那怎么好把妹妹当成了妻子?但我又怎好不去承认学峰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虽然学峰带着认识朋友的借口领我到他家去,而我第一眼就相中了他的妹妹。所以我怀着不是矛盾的矛盾心理,既想娶了学峰朋友的妹妹,又想把他的朋友给当成了知己。说到底,矛和盾并不冲突,冷兵器时代,战士们通常都是一手拿着矛,一手拿着盾的,凭什么就说进攻与防守不能并举啦。由此,我不得不稍稍修改一下我的交友观,让学峰朋友和他的妹妹都成为我的知己,于是,一两星期后,我跟他们兄妹俩无话不谈了。看得出,学峰很是嫉妒我跟他朋友兄妹俩的亲密关系,就用冷冷地口气说,这下我放心了,省得你没事总往我家跑,我家的山芋都被你吃光了。
见到学峰朋友家的后院里也栽种了一株蓝色的牵牛花,让我想起了老早以前在腊娣娘家的那棵,很是感到惊奇,随口地感叹道,怎么你们女人都喜欢种这些平平常常的牵牛花呀?学峰朋友的妹妹微笑着说,牵牛花本来就是软弱的草,对于我们这些不是那么坚强的人来说,看着它能给我们一点点自信呀。我更加奇了,疑问着,为什么你们女人都这么认为自己柔弱?女孩大笑了起来,难道只有我们女人?男人何尝不是?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至少你我还是挺坚强的嘛,考不上大学也没有垂头丧气地,不一样理直气壮地回到自己的家里来嘛,我种上这枝牵牛花,也只是看看而已,不见得我们就是它了,其实我并不喜欢它见到了什么就往上爬,逮着谁就是谁,不管是茅草还是枯枝,于是我在它的旁边种了一棵小树,好让它有个方向。听她这么一说,似乎我才明白,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两种生命,一种是寻找依靠的藤草,一种是摆脱缠绕的树木,然而有些时候,两种生命总得在同一片天地里成长,你靠我站立,我靠你美丽。
朋友的妹妹,说起来身边很多,但妹妹的朋友,我的身边却很难找到,因为我既无姐也无妹的,从小除了腊娣,我从来没有把哪个女孩子给当成妹妹的。学峰倒有个亲妹妹,不过她跟我们不亲,小时候我们三个人在村子里疯转,她从来不参与,所以我也从来没有把学峰的妹妹给当成了我的亲妹妹,可能那时候我的交友观就出现了问题,而我却一直没去承认。现在跟学峰朋友兄妹俩交往,我下意识地想起了我的交友观,感觉到这是多么地可笑,也许把朋和友这两个字给拆开来解释,我还有点说得过去的理由,在一起的人为朋,融为一体的人为友,在一起能谈得来的人才是朋友,把学峰和他的朋友作为我的朋友,与把他朋友的妹妹作为我的女友,应该不是那么地冲突吧。
话说过来,跟异性交往,朋友这两个字就不可以拆开了,要不然我跟腊娣又怎么解释?称腊娣是朋友的老婆,无论如何我是不愿意的,从小我们三个人就不猜了,腊娣一不小心成了学峰的家妇,至今让我耿耿于怀。我想学峰对此是心虚的,否则他也不会在我刚从学校出来时就替我张罗着物色女友了,当然也就是他朋友的妹妹这一个。他朋友的妹妹跟我隔着一届,刚毕业时他就在我的耳边唠叨着给我介绍女朋友,直到他朋友的妹妹毕业才正式引见,可见他早就决定好我的婚姻了。但是他也知道我是不会听他的随意摆布,于是用他的朋友之情来压我,他心里面清楚,我可以跟他绝交,却难舍腊娣的友情,对他的随心所欲,我是难以拒绝的。
也许学峰跟我从小在一起长大,审美同向在所难免的,回想经过的这几十年,只要他想干的事,我很愿意去实施;我想干的事,他毫不犹豫地来帮助,所谓的好事坏事,我们几乎在一起干了好多回。但是帮我张罗着终身大事,他认为是好事,我却不认为他是好心,无非他想梳理我们儿时同伴的关系吧。当然这是我毫无理智的猜测,我们的关系就这么回事,谈不上去梳理,就像攀附在树上的藤条,把它拉下来给理成一根一根的,费事不说,藤条也失去了生命力。在学校里,我从来没有注意到学峰朋友的妹妹,也许她是我的下届,就算见过她,也只是学校里众多的女孩子当中的一个而已,从来没有在我眼里一亮的感觉,而在学峰的引见下,见到了她,不但是眼前一亮,而且心里一亮,可能学峰早已盯她过好多回了,要不然他怎么会知道我一定会同意他的安排?可能那女孩也听学峰介绍过我好几回了,第一次见到我时,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不时地点头认可。学峰真的全然了解我吗,那时我是故作矜持的,热情中有意漠视他朋友妹妹的存在,以增强她对我的吸引力,而他对我的傲态毫不知情,过后左一句问我对她的印象怎么样,右一句说她是个好女孩。
又是一年收获地瓜,我也就更加忙碌了,不仅帮着学峰家,也到他朋友家去挖地。其实挖地瓜是繁琐的,先把地上的藤叶给清理到一边,然后再挖地瓜垅子,起出的地瓜摆放成一堆一堆的,过后把藤叶和地瓜都挑回家,藤叶喂牲口,地瓜给人吃。说来也是,地瓜全身都是宝,据说有些还能入药,一点一滴地都给人利用了。我看过有人用牛去起地瓜的,问学峰和他的朋友为什么不去用犁翻地,他们说犁不如挖,掌握不好犁刀,就把地瓜给切碎了,而碎的地瓜就只能拿来喂猪,做菜酿酒都带着土腥味的。毕竟学峰的朋友是专业经营地瓜的,这些他懂,所以要求学峰给他的地瓜也是完好无损的,不过他们的种地很是有些面积,收获起来的确是费时费力,别说机械化了,半机械化也不行。以前只帮学峰家挖地,如今扩大了面积,我也觉得不是那么地厌烦,因为帮他们挖地,让我任劳任怨的,是朋友之情决定我没有悔意的。说起朋友之情,就像地瓜垅子上的藤叶,牵牵绕绕地存在着,看起来生机盎然地,其实最重要的收获深埋在土地里面,不砍去缠绕的藤叶,地瓜就不会出现在大家的眼前。
高中毕业了,找工作的机会应该是有的,不像腊娣,只是小学毕业,只能看在家里做个家庭主妇。但高学历找工作,对男人来说还行,对于女人来说就有点难度了,现在社会,是以姿色论能力的,学历是高不成低不就的负担,只有不重视它了,你才能活得轻松一些。学峰朋友的妹妹,生活得还挺轻松,好象她家的作坊让她失去了生存的压力,对于学业结束了找工作的事,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当然,学峰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了,虽然感觉起来有点别扭,他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但她确确实实就是我的女友。这种关系我也给自己理解过好几回了,只是在心理上表现得却是特别地复杂,我有一个比较好的工作,她却守望在她的家庭作坊里,让我的心里不是个滋味,寻思着应该让她出去找个工作,这样才会不以她的哥哥为中心了。只是她是不可能摆脱她哥哥的影子的,毕竟她哥哥扶持了她的学业,毕业了回到家来助她哥哥的事业是理所当然的,在此我应该理解她才对。不过她能帮助得了她哥哥什么呢,跑个销售她完全能够胜任,而她哥哥从来不让她抛头露面,有时候要她去送货,也是要求我去看护着她,好象对她百般地不放心。这点挺像学峰对腊娣的态度一样,学峰也是很不放心腊娣一个人外出的,她们俩又特别配合他们的不放心,出了方圆,就会要求有人守护。
女友爱画画,无非画的是蓝天碧草,而且并不正规地画,兴趣来了马上铺纸,有事叫她立即搁笔,从不想着去完成一幅巨作。我玩笑地劝她去给她哥哥作一幅广告,她总说她没那个本事,况且,她家的产品是不用做广告的,这让我觉得她守在家里真是太屈才了。不过,她还是有一幅我认为是她唯一完成得很好的作品,那就是她用水彩临摹她家后院的那株蓝色的牵牛花,虽然花儿只有一朵,然而几个藤条缠绕得却是特别地刚强有力,被束缚的那棵小树,几乎看不见了。尽管那株向上爬的牵牛花显得是多么地清瘦,给我看来跟地瓜的藤叶差不多,如果地瓜的藤叶也能爬上树,也可以称得上美。不同的是,牵牛花的藤叶是淡淡的青,地瓜的藤条是深深的紫;牵牛花是喇叭的张放,地瓜的花是含蓄难见的细小。更大的不同是,牵牛花的收获是结籽再生,地瓜的花无籽,收获的是根茎,再生,靠的也是那块状的根。看着女友的花画,我不怀好意地让她再画一幅地瓜的画,她居然觉察了,用模特气质般的语言告诉我,牵牛花是我们女人的盆景,地瓜是你们男人的收获,我画不来。小女孩的拒绝总是显得那么地可爱,恶意的要求不同意也就罢了,干嘛还用一些柔弱的理由来搪塞呢。其实我的不怀好意,无非就是因为她说过牵牛花是柔弱的草,逮着谁就是谁,种上小树就能引诱它,那我就要看看她怎样把地瓜的藤叶给爬到了树上?
学峰也挺欣赏这女孩的画的,在我没认识女友之前,她就画过一幅鱼虾图送给学峰,好象画地不怎么样,虽然鱼是鱼,虾是虾的,但没有多少灵气,难怪美术老师批评她对形象的掌握度不够呢。以前在学峰的家里看到挂的这幅画,就曾建议毁了它,学峰说是他朋友的妹妹送给他的,再不成艺术品也不能把它给扔掉,所以那画直到现在还挂在那里。我从来没有要求女友给我画上一幅,不是觉得她的画功不够专业,主要还是因为既然她已经送给了学峰一幅,我再拥有了,就显出我的窘迫了。
学峰比我还会照顾那女孩,没事就逗着她说话,她再有什么不顺心的事,经学峰的一番安慰,愁云全散了。这一点我很佩服他,很多时候,我自己都不能安慰自己,就别提去安慰别人了,但我很会给欢乐的气氛添上几分快乐,所以大家想要一些活动,马上想到的就是我。从我们相互认识以来,女友不顺心的事倒很少见到,也可能是我的乐天个性影响了身边的每一个人,即使心中有事,也不当它是一回事了。女友对我,对学峰,都是兴高采烈地,如果不是学峰已经结婚了,我还真以为我跟学峰是两大情敌呢。学峰拿女孩子当个妹妹,我拿女友当个知己,不由她不像朵花儿一样依靠着绿叶而美丽。别看学峰的学历没我高,他的社会阅历可就比我深广得多了,大概是他扎根于泥土之中,颇值得人依赖的,我跟他二十多年如一日,也是他稳重的行为作风给了我很多的帮助。也许助人为乐是他的本性,这是他很能讨得女孩子欢心的基础吧,但他以此来要挟我什么事都听他的,他自己也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他知道,他手中的王牌,是腊娣,一旦跟我闹得不可开交,他总是气呼呼地说,不当我是朋友是吧,有本事你以后就别到我家来呀。
腊娣,我们一直拿她当妹妹看待的,现在成了学峰的妻子,再拿她当妹妹,总觉得太别扭了。别扭归别扭,相处还得要比以往亲密些,从小在一起的伴友,说要翻脸,咋那么容易,所以,我还得处处让着点学峰。现在他们家的院子里,空荡荡地无花无草也无树,杂物堆得到处都是,我问腊娣,为什么不在家里种上些花草,这样给人看起来也像个家呀。她回答我,本来是想种些树的,但院子里都浇上水泥了,栽上些盆景吧,哪有时间去护理它。之前,觉得他们家的院子也挺适合像学峰这样只忙外不顾家的人,但自从他朋友那儿走过一遭以后,我就极力要求腊娣种植些盆景,想想人家的农事可比你学峰忙碌得多,人家的院子就不像你家那样空荡荡地呀。可是学峰压根儿就没理我,还是那句话,觉得我家不好就给我少来。笑话,我什么时候觉得他家不好啦,我仅仅是提了一点建议罢了,又不会给他们构成思想上的负担了,干嘛要把人朝外撵啦。说真的,不就是看到腊娣整天在家无所事事地,让她种上个花花草草聊以自慰,不是挺好地嘛。
有女人的家,的确是个完美的家,但完美,总得要把家的环境给收拾得更加美丽吧,瞧学峰家的这个院子,觉得就是那么地乱糟糟,这种状态很是能影响到一个家庭主妇的形象的。再转眼看看腊娣,这也没过多少年啊,结婚后就不见了那份纯洁了。想来婚姻这个东西,真的有点可怕,它糟蹋了青春,毁灭了天真,教人永远提不起以前做过的梦。学峰的家境不是由我来指点的,放在他婚前,懒惰的我有可能替他收拾,但是这是在他的婚后,跟我何干?于是我跟学峰说,你整天在外忙忙碌碌地,家里却是这般的凌乱,不能收拾收拾呀。学峰却无心无肝地回答,男主外,女主内,我们家是农村人,哪有什么干净的日子,只要没有外人来,不也是很清静的嘛。我疑惑,腊娣可以收拾家啊,学峰火了,农村人,哪有时间收拾家?
跟学峰谈不来,我就跟腊娣说,你瞧家里又是柴草又是木头的,就把不需要的东西给扔掉吧。腊娣笑了笑,抱怨地对我说,学峰拿它们当个宝贝似的,谁敢扔掉它呀。学峰居然拿这些用不上的东西当宝贝,我深不能理解,千钟粟,黄金屋,有什么能比得上腊娣的形象重要?腊娣却不这么认为了,她说农村人就是这个形象,家里面干干净净的反倒不是一个过日子的家了,不用的东西备在那里,总比缺时到处借强。
我感觉我跟学峰这一家的距离越来越远了,本来我就对亲如兄妹的朋友结婚有所反感,破坏着纯真的友谊是一种莫大的罪过,何况他们已经堕落到了得过且过的生活。不过这也是我卑劣的一己之见,两个朋友是不会承认的,把我的劣见向他们坦白,没准他们就跟我绝交了。
女友在我的心目中一直是美好的,不仅仅因为她爱干净,而且她还爱幻想。似乎爱幻想的人总是多那么一点避俗的念头,女友不太喜欢体力劳动,但生于她哥哥的勤劳之下,不由她不做些肢体运动,于是她每天盼望我到她家去,甚至于盼望我住到她家去。因为是同校生,所以我们有共同的语言,但我去她家,更多的是看她在院子里种的花草,还有那一幅我认为是她画得最好的画。看似女友种花随意,其实她根本是用心,跟我热烈地交谈时,总是时不时地朝院子里的花草看去。随着她的眼光看去,我首先发现的和最后注意的,还是那棵蓝色的牵牛花,看得多了,联想也就多了,忽略喇叭似的花,它不就是一株地瓜的藤叶嘛。牵牛花给人的收获是静放的喇叭,而地瓜给人的收获是潜藏的香甜,谁是生活的支持者?我觉得都是。
当然生活中,生存和幻想你不可能同时拥有,心不在焉地劳动,结果是很惨烈的。
好象女友的哥哥只在生存中生活,我看他干活的时候,言语就不是很多,一种专心致志的态度,引得我觉得农活真是一件苦差事。不过农闲时,他却十分地健谈,没有自己的理想,却是满肚子的故事,让我感到他的可亲可爱。他问我,学峰家的那一亩三分地是不是快要出苗了,问得我不知其所以指,这可是个秋天啊,出什么苗啦?见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嘿嘿”一笑,打趣道,学峰不行哟,一块地弄了都快三四年了,到现在连个芽都没见到,是要好好地补一补了。我更是不懂,便随着他笑了起来,见我笑,女友的哥哥兴奋着说,学峰跟我可是多年的朋友了,人还是不错的,就是身子骨有点那个了,干点苦活还行,造个人就有点困难了。听了这话,似乎我觉得女友的哥哥不像是一个朋友了,既然都是朋友,他怎么可以在我的面前说学峰的不是。碍于女友的情谊,我没对他说出什么不敬的话来,但他在我的心目中已不是那么地尊大了。是啊,我还在学校的时候学峰就结婚了,可我毕业都快三年了,他们家似乎就他跟腊娣在维持着,我想他们俩绝对不是响应国家提倡的晚婚晚育号召,至少他们早婚了嘛,而至今没给我整出个小侄子来,那他们肯定有问题。即便是他们有问题,但也是他们的隐私,你女友的哥哥做为学峰的朋友,就不应该在别人面前提及,这使我心存恶意。
女友倒是有个侄儿,但她却是不太喜欢这个侄儿,主要是侄儿粘兮兮地,让她烦不胜繁。晚上睡觉,侄儿非姑姑不闭眼,她哥哥乐意他的儿子跟着妹妹睡,省得涉足自己的温柔之乡。的确,刚开始我还是挺怜爱这个小娃娃的,随着这小子几乎不给我跟女友独处的机会,我也就逐渐地讨厌起他来。尽管百般地讨厌,也不能表现出厌而远之的举措来,只要不跟着他爸爸出外干活,我还得逗着他玩,害得我老是在想着他的妈妈,希望他妈把他带走,好让我跟女友拉拉手。这小子,出卖了我们好几次,几回跟他的爸爸妈妈说,叔叔摸娘娘了,简直让我跟女友无地自容。
是花,可远观而不可近亵,我的花观本是如此,但香气逼人时,凑上鼻子去嗅嗅难道不行,偏偏这个小赤佬不准,使我对他的恨意更深。每次小赤佬向他爸爸说起我的事时,他爸爸“啪”地一巴掌打了过去,埋待事飙烦你叔叔,跟你妈玩去。
人生在世,不可能停留在一处风景,也不可能不迷恋一处风景,女友就是她院中的那株牵牛花,表面上热情张放地像支喇叭,却从来不言不语,如此风景让我百看不厌。我转头离开,却又不能不作依恋,如果我是蜂蝶,怎么会看上这朵蓝色无味的牵牛花?我知道,牵牛花是结籽的,却怎么也猜不出是什么让它结籽的。可能比起地瓜的花来,它显得大些,所以无果有籽,而地瓜的花无果无籽而终,但它的收获却是在地下,牵牛花在地下什么都没有。
是花,总要结果,然而并不是所有的花都能结果;是果,里面总饱含着籽,但是并不是所有的果实里面都有籽。生命,来得精彩,也来得蹊跷,牵牛花难得有人去采,地瓜总得有人去挖,别看它们的藤叶长得很像,结局却又是多么地不一样。我曾问过腊娣喜欢什么花,她思考了半天,摇了摇头说,什么花都喜欢。我又问她如果让她在院子里栽上一种花,希望是什么样花?她不暇思索地回道,牵牛花,蓝色的牵牛花。于是我惊奇,结过婚的女人,总以现实为重,那看似茂藤盛叶的牵牛花还有什么值得依恋的?也许腊娣还存在着做姑娘时的梦,只是我不能理解,谁都会有梦,梦醒后,即使忘不掉,也不应该再回去做的,腊娣怎么还念念不忘她那棵蓝色的牵牛花。
是不是所有的女孩都喜欢蓝色的牵牛花?我不能肯定,但猜想,她们爱着牵牛花,不一定要的就是结果,有籽才是最后的结局。亦或是因为没有什么动物去吃牵牛花的藤叶吧,不妨倒也是平静地度过了这鲜艳而又淡淡的一生。想想女友家院子里和腊娣以前的花,心里茫然了,为什么她们总喜欢在未婚的时候种上一棵蓝色的牵牛花,如果她们不是在寄托着一种可以依靠的生存,那么是想在那青绿的藤蔓上,开出几朵蓝色的小花吧。嘿…从来女人都是爱幻想的。
如此,我对女友的感觉越来越好了,爱幻想的女人总是存在着对生活的希望,没结婚前,我没钱,但是有了爱,钱莫能助,蓝色的牵牛花没有果实给人收获,而它尚能结出希望的种子,我们何曾指望它果人腹。只是,一旦她跟我结了婚,她还会保持她做姑娘时的梦吗?腊娣没结婚的时候,很是爱花爱草的,甚至于连野外的牵牛花都给移植到了院子里,而婚后,除了苟延残喘的地瓜及藤叶,有生命的就是人和家养的动物了。可能女友跟腊娣不同,结过婚后,她可能要放弃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同时她也会营造一些自己的东西,院子里肯定要有植物的,腊娣家的院子里放的是地瓜藤叶,女友家的院子里可能就是开满喇叭的牵牛花了。
“loveisbl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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