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岁那年，妈妈生弟弟，没法照顾我，把我送到离城很远、贫穷落后的农村，交给一个目不识丁的耄耋老人----我的外婆。外婆已进入古稀之年，不再下田干活了，整天呆在家里织布，听妈妈说那时候我很听话，也很乖巧，每天都坐在纺纱机前为外婆纺纱。在我记忆中，那架纺纱机成了我最好的玩具，每天外婆都给我讲故事，但外婆讲的故事一点也不动听，都是山里的故事，从没带我进过一次童话世界里，每天都要听她唠嘟那一句说话：贵麻出溅布，贵女溅媳妇。与外婆一起过了三年，这句话听到我的耳朵都起了茧，但还是听不明白，外婆说：“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如今，外婆已在天堂里读书识字，她的那句话一直萦绕于心间。以前妈妈也常对我说这样一句话，：幸福像一只小鸟，不会永远停留在一棵树上。我不知道妈妈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最近，我才领会外婆和妈妈那两句话的含义。

上个月，我的同事告诉我，她怀孕了，那份无法掩饰的喜悦，在她的脸上写满了幸福。我真替她高兴呀!没想到结婚才半年就让她怀上了孩子，两年前，她卵巢里长了一个畸胎瘤，已切除了这侧卵巢，主诊医生说了，怀孕的机会只有百分之五十，她也是干这一行的，心里比谁都清楚，看来上天对她不薄，恩赐了如此一份珍贵的礼物。　

过了几天，她又急匆匆跑来科室找我，那一脸的喜悦和幸福已荡然无全，她哭着对我说：“我小腹部痛，伴有阴d**流血。”我为之一惊，经验提醒我要考虑两个问题：先兆流产和宫外孕，但彩超已排除了宫外孕，鉴于这种情况，她请了病假在家安心保胎了。半个月的假期很快过去，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在她上班的前一天，由于平时穿的多数是牛仔裤，现在不能穿了，在街上狂了半天，买了几条宽松的裤子。晚上八点半左右，她在电话里哭着告诉我，小腹部很痛，而且还流了很多血，我先控制住她的情绪，因为情绪激动会引起子[gong]收缩，然后再叫她去医院办理住院，住了一个星期，结果还是胎死腹中。　

休息了半个月，昨天来上班了，在我科室里坐了很久，说了很多，没想到短短一个月时间，她像换了另一个人，从她的万千感慨中，让我知道，她痛心的不只是腹中的胎儿，而是那份扭曲的人情冷暖。她是独生女，享受着现代独生子女的那种爱、幸福和快乐。她告诉我，在她住院期间，家婆没去看过她一次，没给她送过一次饭菜，在病床前陪伴她的是她的妈妈和丈夫。

她哭了，从她的泪水中，我读懂了妈妈对我说的那句话，而外婆说的那句话，在一个印象很深刻的病人身上领悟了其中含义。

那天我上主班，科室里新收了一位初诊为“肺感染”还在坐月子的女病人，坐月子期间来住院?好奇之心使我挪步于病房，只见病床上坐着一位年仅25岁的年轻妈妈，说不上出水芙蓉般超凡脱俗，但她的样子给人一种清新淡雅的感觉。详细问完病史之后，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她叫住了我，说：“医生，我外阴烂了。”我把她带到产床上，当我看到那个溃疡面时，一股透心的凉，使我全身的皮肤起满疙瘩，我知道该为她做什么检查，但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第二天早上，我来得比平时早，直奔检验室，果然不出我所料，拿走报告单的那一刻，我的心很痛很痛，像被铁锤锤了一样，查房的时候没对她说什么，只是通知她丈夫和家里的儿子来抽血，当她的丈夫手里也拿着报告单的时候，哭了，哭了很久，最后晕了过去，流下那忏悔的眼泪没法让时间倒流，当初为了贪恋一时的快乐，毁了自己和家人的一生，这个代价实在太大了，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错了没有后悔药。　

从那天起，再也没见过她的丈夫和她丈夫的家里人，一直对她不离不弃、轮流守护在病床前的是她的妈妈和妹妹。她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因为到目前为止，全球还没研制出爱滋病（hiv）的特效药，只能控制和针对性治疗。又过了十多天，早上查房时她告诉我，她那未满月的儿子死了，她没有哭，脸上流露出的那种冷静，使整个病房的空气都凝结成一种忧伤的气体，像柠檬在水中化开，弥漫在整个空间，久久不能散去。

快要过年了，她要求出院，住了一个多月，病情没有一点好转，肺部的炎症越来越重，那不是一般的肺部感染，那是（hiv）里出现的卡氐肺囊虫肺炎，外阴的溃疡面越来越深，脓性分泌物越来越多，走路很困难，她来与我告别时，我叮嘱她要定期来复诊，还多问了一句：“你打算心归何处?”她说：　春节到现在已有几个月了，我的心里依然惦记着她，她还好吗?还活在这世上吗?也许是我的那份关怀与她有了心灵感应，一个星期前，她真的来复诊了，由她的妈妈和妹妹搀扶着，看到她那张挤不出一滴血的脸上，带着一种求生的意志，让我感到今天的阳光比任何一天都温暖、灿烂。她走的时候，我对她说：“记住以后每个月都来复诊。”她笑着点点头。我真希望每个月都能见到她，我衷心祝福她。

她的故事还没有结束，但我希望外婆能把她说的话带走，永远不要让任何一个女人再去演绎，我也希望妈妈说的那只小鸟永远不会飞走，让幸福永远在每一个女人身上停留。　

本文已被编辑[舞袖霓裳]于2007-5-25 17:52:22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