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儿大学毕业,22岁。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毅然留在念了四年大学的地方——南京,在一家企业杂志做采编。
那一年,南京的春天来得很迟很迟。三月,依旧春寒料峭。听不见花开的声音,却有雪花在空中纷纷飘落。
1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凄风里挟裹着雪花冷雨扑面而来。
四牌楼公交车站台。可儿纤弱娇小的身体在夜色中瑟瑟发抖。在记忆中,老家从来没有这么冷过。六朝古都,梦里江南,那些古老温馨诗意盎然的画面,似乎画在宣纸上,突然褪色了。
11路车终于来了。车上坐着几个裹着厚厚大衣的回家者。沉默在自己的意念里,昏淡的灯光泻出凄凉的寒意。可儿今天和同事去盐城采访了一家蔬菜公司,更显一身疲惫和落寞。
车在一所偏离市区较远的大学门口停下。电话响起。
那是可儿的老乡陈南打来的。陈南是一家医药公司的驻陵办事处经理,来南京好几年了,因为是老乡,可儿读书时,他们就认识了。周末没事时,她和一群老乡常在陈南租的房子玩。“今晚到我来,介绍一个公司的老总给你认识,他愿意接受你的采访。”
晚8:00,可儿到了陈南住的地方。
“请进!”
“干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呢?他们几个去哪儿了?”
“去南通跑业务了。”陈南狡猾地笑了。
“你坐会儿,我收拾下,我们马上出去。”
陈南带着可儿来到“夜色玫瑰”卡厅。
“干吗来这儿?”
“我和康总约好在这儿见面。”
舞曲放肆喧闹,灯光暗淡暧昧。人如鬼魅,摇摇晃晃。
喝着可乐,可儿四处探望着康总的身影。
“陈总,你要介绍我认识的人在哪里呀?怎么还不来呢?”
“他有点事,一会儿来。要不我们先跳支舞?”
半个小时过去了,依旧不见康总人影。可儿觉得有些不对劲,有些怀疑,也有些担心。
礼貌地和陈南跳了两支舞后,可儿感觉陈南的行为越来越不规矩。周冰倩缠缠绵绵的声音在欲望焦渴的大厅柔情得可以拎出水来。
“真的好想你,我在夜里呼唤黎明,寒冷的冬天哟…”
陈南把可儿越搂越紧,脸紧接着贴了上来,可儿使劲推开他,陈南有些生气。
“干吗拒绝我?”
“陈总,我知道康总今晚不会来了。”可儿喘着气,“我得回去了。”
“可儿!你知道吗?我喜欢你,一直!你一个人在南京,我可以照顾你的。”陈南似乎很真诚地说着。
“谢谢,我能照顾好自己!”
“今晚你能留下来吗?”
“不!我马上打车回去了。”
说完,抛开陈南的怨恨和追逐,可儿提上包飞快地逃掉。
回头看,“夜色玫瑰”四个字,像夜色魔鬼般张牙物爪的一边跳荡着迷幻,一边诱惑着欲望。
回到住的学校,同屋的女孩看见可儿满脸泪水。
2
“林可儿,今晚浦东有个老客户要来,你和方妮留下来陪陪!”下班时,潘总叫住了她。
“哦……”可儿想说什么,只是把后半截话悄悄咽回了肚里。
夜幕低垂,花灯初上。
五星级酒店金陵饭店西餐厅灯火辉煌,客人文质彬彬温情脉脉,用金钱和做作制造着品质和浪漫。
“可儿,这可是我们公司的老朋友李总,你可得好好陪他,让他喝高兴哟!”方妮盈盈浅笑。方妮是潘总的助理,在公司谁都知道她和潘总的关系,谁也不敢得罪她。
酒足饭饱后,李总提出去曼哈顿喝茶蹦迪。因为任务在身,可儿不得不硬着头皮舍命陪君子。
“香格里拉之夜”——激情燃烧,热力四射!一个北京籍的歌手merry,在舞台中央又唱又跳,紧接着,几个肤色各异发型奇特造型怪异的男女在舞台上狂舞,观众的热情被迅速点燃,大家都跟着节奏疯狂地扭动起来。
午夜的钟敲响了12下。整个大厅又一次疯狂燃烧!可儿觉得好累好累!
“我累了,芳妮。想回去了,学校大门12点关。”
“那可不行,可儿,李总玩兴正浓,你可不能扫了人家的兴!”
“林小姐,如果你觉得疲倦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提点精神。”暴发户色迷迷地对可儿笑,几分谄媚,几分阴险。
“谢谢李总!你们继续玩吧,我真的受不了了,我从没有熬夜的习惯,真的,对不起了!”
“林可儿小姐,你是瞧不起我姓李的吧?”暴发户一生气,横肉堆积下来,像座山压着可儿,让人窒息。
“不行,可儿,出门前潘总可是交代了任务的,你不要忘了!”方妮把可儿拉到一边恶狠狠的说,“把你的千斤大小姐的臭脾气收起来吧!要不,明天回公司,自己看着办吧!”
可儿沉默了,坐在黑暗的角落里不再说话。
暴发户把他的脸凑过来,递上了一杯果汁,十分柔情地说:
“可儿,这杯饮料喝了,保管你不再打瞌睡!一定来精神。”
可儿麻木地接过饮料,一饮而尽。
暴发户心花怒放。
过了一会儿,可儿的精神出奇的好。
不知道那脑袋那身躯还是不是自己的,可儿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情绪像像火苗,点燃后在旷野疯狂燃烧。她跑到舞台中央,拼命地摇头,忘情地摇摆,疯子般尖叫,喧泄寂寞,排遣压抑,驱赶孤独。痛快淋漓!!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
3点了。李总终于说,我们回去吧。
方妮说:“可儿,你回学校早关门了,干脆就住一宿酒店吧。”
李总也说:“其实,我在饭店早定好房间,只不过再多开间而已。”
霓虹在如墨的夜色极尽妖娆,刺骨的冷风直灌进沉甸甸的脑子,她慢慢清醒过来,犹豫着。想想这么晚了,明早还得上班,那好吧。
那些怪怪的感觉随风消散,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出了状况。
到了酒店,李总兑现了刚才的话,又定了一个单间。
可儿礼貌地和李总说了晚安,走进208房间,反锁了房门。
可儿泡在浴缸里,想把沾染的满身尘埃一一洗尽,雾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轻轻闭上了双眼。
电话炸响,声音恐怖尖利。她浑身颤栗,呆望着,不敢接。
一次,又一次。那刺耳的铃声把深夜的寂静撕得粉碎,空气凝固,思绪断裂!
可儿抓过电话。
“林小姐,我李思远。干吗不接电话呀?睡了吗?”
“哦,马上睡了。”
“我过来看看你,好吗?”
“不用了,谢谢李总。”
可儿放下电话,很快穿好衣服,收拾着头发。
砰砰砰!
有人敲门。可儿呆着,没应。
“林小姐,我李思远。开门好吗?”
“我睡了。”
“我知道你没有这么快,打开好吗?”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深更半夜,有完没完?!
门“砰”的一声开了!
“刚洗完澡嘛?头发湿的,怎么睡呀?”
“很快就好了。李总明天还有很多安排吧?好晚了……”
“没事,睡不着,过来聊聊天。今晚玩得开心吗?”李思远顺势坐在床边。
可儿站在椅子边,弄着头发,她想这灯光要是2000瓦就好了!可以把一些灵魂深处的阴暗和丑恶统统照彻,然后烧死。
“还好。很开心。”
“站那么远干吗呀?这边来坐呀。”
“没事。我喜欢站着。”
“还没有累呀,跳这么久的舞,坐吧。”
李思远过来把可儿拉了一下,可儿坐下。
“哦……林小姐,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私人的?”
“哦……问吧。”
“你有男朋友吗?”
“哦……有。”
“在南京吗?”
“在老家。”
“做什么的?”
“老师。”
“哦……老师,工资不高嘛。你想他吗?”
“这个呀……李总,太晚了,我们明天再聊好吗?”
“你在拒绝我?”
沉默。
“拒绝我?林小姐很有个性。不过呢,越有个性的女孩,我越喜欢。我不喜欢太温顺的女孩。”
沉默。
“林小姐,坐过来吧。”李思远挪了挪屁股,靠近可儿坐了。可儿沉着脸。李思远耸了耸鼻子,沉醉在洗发水的香味里。
“回吧。李总,明天我还要上班。”
“林可儿,可儿小姐,可爱的女孩,你们潘总可是艳福不浅啊,真有眼光,手下都是这么漂亮又能干的职员。不过可儿妹妹要是愿意在我公司来做事的话,我李思远可不会亏待你的!那是我的福气啊,我省多大力啊。”
可儿想吐,强忍着。“李总,我明天要上班,该休息了。”
“可儿妹妹,我知道,我……我就亲你一下,可以吧?
“恩?不行!”可儿睁大了眼睛,大声说着,“给你说了,我有男朋友!”
“有男朋友也没什么呀?来,我就亲一下,礼貌性的,晚安!”
暴发户强行凑过他的嘴脸,可儿突然推开他,迅速冲到门口,打开了门,站在门外,做了个很礼貌的动作,“晚安,李总!”
“哼!”李思远悻悻地离开。
可儿一夜未眠。早上走出酒店大厅事,服务员叫住她买单,她说,“买单?不是他205的李总买吗?”
“但今天早上6:00,他打电话来,说让你自己买!”
“无耻!他开的房间,与我无关,让他自己买!”说完,可儿大步走出了金陵饭店。
来到公司,方妮也到了,正收拾着潘总的办公桌。可儿对她礼貌地招呼,方妮用一种怪怪的眼神审视着她,直到可儿忍无可忍,冲进洗手间。
可儿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那些疯狂的欲望像狂风暴雨般袭来时,她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全身揪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绝望得几乎要自杀。但她发誓要永远远离那些记忆,那些人。
因为业绩不好,公司扣发工资,连已用掉的午餐费也被扣出,一个月后,她主动离开了公司。
3
五月的古都,百花盛开春色一派,但可儿的内心依旧还飘着三月的那场雪,虽然早过寒冷时节。
晚9:00以后,长话半价,学校电话亭里排着队打电话。她拿着电话,对远在成都同学放肆的哭着。
“裴小武,我想你!我失业了!我想回来!我要回来!”
边上的很多人用怪异的目光看着她,听着她用四川话对着话筒使劲地吼!
“受不了,你就回来!”
“我不!”
一周后,可儿到一家酒店做起了服务生。
有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杨总,带着他的情人,会在每周三晚上8点准时到酒店来吃火锅,而且必坐8号桌,一定要可儿服务。两人对可儿都很客气,买单的时候,杨总总会给可儿小费,这惹来了其他服务员的闲言碎语和嫉妒。他们说杨总可能看上了可儿,要她做情人。有一次,用完餐后,杨总请可儿和他一起唱了首苏芮的《选择》,唱完后说:“你唱得很好,是用心来唱的,而且我看得出,你和这儿的其他的服务员完全不同,你很有文化和气质,你不属于这儿。李副总的儿子,正缺一个家庭教师,我想请你去她家做家教,你愿意去吗?”
想到几天前,酒店老总过来视察酒店,说是大堂经理要走,想在酒店另谋一人。当时老总知道了可儿是大学毕业,就对她特别关注了。
但这事被那个又矮又丑又老的领班小姐知道了,对她没有半点客气:“林可小姐,我告诉你,从我22岁来南京,就一直在这个店打工,这个大堂经理可是我奋斗了好多年的,你才来几天,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识相点,否则,你会尝到属于你的教训!”
几天后,可儿从总经理办公室走出来后,被人莫名其妙的煽了几个耳光!
蹲在大厅角落,她放声痛哭,正好被酒店会计看见,然后告诉老总,这个女孩太幼稚,喜欢招惹是非,一点挫折都经受不住,遇到点小事还哭鼻子,哪里做得下来大堂经理!
想到这点,可儿答应了杨总。
于是,可儿到李副总家做起了家教,一晃三个月过去了。
有一天,杨总打电话来邀请可儿,说是辛苦了,要请她到珍珠泉去避暑。可儿推脱不得,和李副总一起去了珍珠泉。
清风徐徐,水波浩淼。泛舟湖上,杨总兴致很高,他突然对可儿说,南京音乐台正在招收主持人,你去试试,一定没问题!
李副总惊愕万分,大为生气,对杨总说,这样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事先为什么不给商量一声?那我儿子的功课怎么办?
有这个必要吗?杨总冷冷地回答。
4
可儿在音乐台里工作很努力,很认真,同事也对她很好。
转眼到了冬天,可儿被提升为“子夜情暖”栏目的主任。所有的人对她都刮目相看,敬畏三分,她不知道原因。
有一天,厕所里,听见外面的两个同事正在谈论她的事。
“那个林可来头好大,你知道吗?她是鹏飞集团老总的情人!”
“啊?鹏飞集团的老总?哎呀!你说的是本市首富杨在富吗?”
“还不止呢?听说杨总和我们电台的老大是特哥们,所以……”
可儿的脑袋一下炸响!天啊!女人,为什么出来做点事就这么艰难?我做错了什么?我和杨总之间有什么吗?天地良心!
当主持完了那档深夜节目,已是深夜1点。不知何时天空中飘起了洁白的雪花,灯红酒绿都披上了银装素裹。南京的冬天,很少下雪。情况的是今年却下了第二场!寒冷刺骨而来,冷了热血,她裹了裹大衣在空旷的大街茕茕独行,漫无目的。
突然很想杨总,那个喜欢歪着脖子微笑着看自己的杨总,那个说自己很能干与众不同的杨总,可儿觉得,自己的爱,好缥缈,好遥远,在冰冷的风中,真想有个温暖的怀抱可以让自己偎依,有个结实的肩膀可以让自己靠靠。
她拨通了电话。
“杨总……我……”
“才下班吧?那你打车过来吧。我在瀛家花园别墅。”
放下电话。她后悔了,随即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里。孤独、悲叹、无奈、痛苦、混沌、缥缈……杨总,那个个子不高身体结实的男人,那个让自己喜欢却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的男人。
犹豫着,游荡着,像一只失落了方向找不到归巢的倦鸟,在寒风里瑟瑟颤抖,繁华在夜色里沉默,霓虹灯在雪花里哭泣,出租车来来去去,去去来来,命运,等待着别人的掌控。
第二天,雪依旧在飘落。可儿买了回成都的机票,上飞机之前,给杨总打了个电话。
听到是可儿的声音,杨总不愠不火地说了一句:“昨晚,我等了你一夜!”
可儿像背台词:“我现在在机场,我走了。杨总,谢谢你!我爱你!”
那一年,林可儿22岁。南京的天空,听不见花开的声音,雪花依旧在空中纷纷飘落。掩了梦幻,退了狂热,静了心扉,白了世界……
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情,那些风,那些雨,那些雪,和着生命的流水悠悠地来,又悠悠的去。也许,雪化之后,会是个明丽的春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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