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 路
我到山上,见得几个同乡的朋友,都在忿忿不平地议论时政,都在埋头苦读准备报考研究生。时政议论的结果,便是中国人改变不了中国人,中国原本就是这个样子,那么各人去追求一个好前程,也作弄权赚钱的一分子。他们考了一年又一年,把一本本同样的书,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毫无任何余味了,还要通宵达旦去咀嚼。
我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都说你要小心点,现在像你这种特立独行的人,哪儿都少不了麻烦;何况你的思想有危险,到头来它又不能转换成钱财。我呵呵直乐,我说你们尽管去拼搏,你们的路当然有道理,可是这道理只是你们的,我和我的世界不承认。
我离开他们昏黄的灯光,他们还在灯光下念念不忘硕士、博士与硕博连读,他们的脸在灯光下无比地暗淡,暗淡出盲人瞎马在夜半深池边缘的图景。我坐返程的车,我又和我的学生在一起。
她们也读书,读得金星乱点激情满怀。我作一个普通的师者,足该因为她们而自豪。可是此时,我只有叹息而已。我发现巨变的脚步正从天际迈进,那要改换人间的一切色彩,那要重新衡量一切文明与生命。可是此时,她们囿于现在的位置与认识,她们在铁的笼子里扇动翅膀。我不禁在心里发问:如果你要作强者,你还强化什么旧的欲望与意图;旧的都在解体,新的正在建构,我们最需要的究竟在哪里?
我拿出生命相随的奇珍,它因神圣而显得高远,它因纯粹而显得尊荣。我以为一些生灵会受到触动,不知不觉都要与它交融。我不料这最后关头,善良的本性还被蒙蔽得如此深沉,一头栽在烂泥堆里,根本就没想到跳出。她们用形式来敷衍我,表面上还颇有得色。我见不到对真理如饥似渴的眼睛,我只见到一颗颗麻木而愚顽的头颅。我的泪在心里流,它说习惯呐,方法呐,技能呐,倘若没与大道沟通,最终能有什么用处?它说知识呐,观念呐,智慧呐,倘若没被一以贯之,最终能有什么用处?用处也有的话,不过让先天的你更加堕落,不过让后天的魔日益嚣张;再实际一点,便是生老病死的窠臼与形神俱灭的深渊。
人都想趋利避害,可是悖论又多么奇怪:我指引最为有利的方向,她们却走最为有害的小道。原因仅仅在于,小道上有几朵美味的毒菌,有几朵妖娆的婴粟;而在另一方面,却要你做到诚挚与忍受,却要你看淡口里的食物与眼中的晕光。这是极其艰难的,也是不可思议的,她们异口同声。
我实在不好再说什么,我只有默默收回我的心思,我用忧戚的目光再看她们一眼,我看见的只有鲜花调零后的残蕊,还有形体消灭后的骷髅。我对我自己交待:我尽到我的心力了,我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机会,我却对她们无可奈何。神说,它不配就不配,你也勿需自责。我想也是,只是心下不甘。我明明看到千万年的因果与千万年的期盼,难道尘世的几副颜色就足以导致毁灭?那时我们有共同的誓愿,我们抱定一个目的安排今天,我们欣欣然而来,欣欣然相逢,我们把牢不可破的缘线牵得更紧,我们却在刹那之间丧失一切。
我拨转车头,滑出山的角落。我写下这些文字,记录我最强烈的感触。她们还在背后苦读,好像没有我的言论,更能放大幸福的梦想。
2000-12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7-5-25 10:41:45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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