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你不能因为你的好而这般害我!”
“你所担心正是我所担心的。”
“别装成熟老练了,你的为人处世我还不了解!”
“正因为如此你才应该对我十二万分的信任。”
霞不想再和她争辩,一言不发转身离去。霞的心里澄明的厉害,只是怕话说得太绝了而伤了感情。
六年了,霞的孩子男男五岁了,在华北大平原上讲着地道的方言,孩子从未叫过霞“妈妈”,霞的心里凄苦极了。
她是霞丈夫的远房侄女,国内一所品牌大学的博士生。六年前回来为霞主持婚礼,六年后给霞的孩子过生日。她已经三十一岁,依然孑然一身。
霞走进溪水屯,村庄四周轻绕着一圈炊烟。溪水屯里没有溪水,用的是地下井,压水机压出一桶桶混浊的黄水,村民们再储存进房檐下的一口大缸里。吃水时,拿瓢舀上来,倒进灶锅,填上柴火,燃着,不一会儿,凉水就变成热的。霞的婆婆正把热水往暖瓶里倒,霞进得院门,大黑狗摇了下尾巴。霞问:“男男呢?”婆婆不急不缓,热气在眼前氤氲,“往地里玩去了,跟他爷爷、他爹。”霞含糊地“噢”了一声,说:“让我做饭吧,您忙了一天了,歇会儿吧。”婆婆盖上瓶塞,呵呵笑道:“还不是我整天烧锅吗,饭早做熟了,你愿意吃大米,我叫小四特意从十八里坡换的。”霞嘟囔了一句,“也不能什么事都由着我呀,家里的小米不多,也挺金贵的。”婆婆叹了一口气,没说话,自顾自走向灶台,忙活去了。
霞拾掇起一堆丈夫汗津津的衣服,泡进大木盆,盆里立刻泛起泥土的颜色。丈夫小四是个老实厚道的孩子,上过中专,懂点技术,人长得高大帅气,就是口吃严重。一开始见面的时候,霞的心里倒是有几分欢喜的,但欢喜的思潮尚未退却,烦躁就上来了。他表达不清,力气却大得很,霞在不知所措中从了他。他比霞小六岁,现在却是个五岁男孩的爹,这让霞心里时常涌上一股温暖的凉意。
趁着婆婆在外的工夫,霞又迅速浏览了一遍口袋里被折成细条的报纸:寻人启事——秦蔚霞,女,30岁,身高1米61,于2000年3月走失,家人心急如焚,有见者敬请告知,必有重谢!!!
丈夫在傍黑的时候回了家,男男蹬着大三轮车,小屁股一扭一扭的,公公抱他下来,丈夫拍拍儿子的肩,“男,洗……手!”男男一溜烟钻进屋,扎进霞的怀里,“娘,娘,别让我上学,行不?大杰说,学不会了老师让站一晌,也不让解手。大杰家奶奶说大杰拉到教室里了。”霞抚摸了儿子的脑袋瓜一下,似笑非笑地也不开口。丈夫进屋,坐下,抽上一支烟,烟雾徐徐钻进霞的鼻孔。霞不由自主地皱眉,却不敢起身。
吃过晚饭,霞和丈夫回到后院小巢,丈夫的兴致很高,霞却呆若木鸡。丈夫不悦,把被子拽过去大半个,霞靠近丈夫,丈夫翻身抱紧她。
窗外起风了,穿过竹林,希索在霞的心海。一边是身强力壮的丈夫,一边是年老体迈的父母。身为长女,家里曾经的学习红旗,她在攻读博士的关口,因一时性起,擅自离校游山玩水,误入恶人“老乡”圈套,被诱骗进竹林,惨遭蹂躏后拐卖到此处。丈夫一家是善良淳朴的庄稼人,他们见到儿媳妇如花似玉、知书达礼,满心欢喜。霞生了儿子男男后,在小院里植了大片竹子,而今,青竹葱茏,龙吟细细。
霞突然叫了一声,丈夫厉声道:“小点声!”霞推了一把丈夫,“我有事。”丈夫说:“等……等……会儿……上……”霞说:“我不是去厕所,有件事我不能不讲,这么长时间了,我都快要疯掉了!”丈夫停止动作,霞说:“你下来!”丈夫不动声色。霞想了想,说:“其实,我是个硕士,不是打工的……”“我……知道。”丈夫躺好,抽着烟,截住她的话。霞惊讶了半天,“你什么都明白,为什么还不放我走,为什么还把我留在这里?你知不知道这样对我不公平,非常的不公!”丈夫缓缓道:“我……们……都不能……让你……走!”霞愕然。丈夫摁灭烟头,斩钉截铁,“想都……别想!”
霞在黑暗中忆起校园时光,宁静悠然的空间,整洁清爽的林荫道,成双结对的情侣。于午后睡足了觉,慵懒地拖着精致的凉鞋,带着一本杂志,斜坐于长椅上,看三三两两的女生、男生。或者夕阳西下,换了跑鞋在铺满煤渣的运动场上拼命跳跃,在金色的光线里频频流汗。偶尔路过球场,有调皮男生把球踢出栏杆,大喝一声:“嗨——美女,帮忙!”本来满心的不情愿,但看到他们恳求的清澈眼神,心下也就释然,有时竟会索性抱了球,跨过栏杆,送至他们中间。
也有苦恼忧郁的时候,比如,没有男朋友呵护的孤独啦,受导师督促的芒刺在背啦,这是最无奈的事情,但却是最锻炼人智慧的学习历程。其间,虽说闹过点小情绪,最终在导师的谆谆教诲下,毕业前夕已参与出版了两本专著,单独公开发表论文四十多篇,还写了一部长达50多万字的小说准备联系付梓。但恰恰在这当口,她坚持不下去了,没有和任何人商议,就一个人偷偷溜出校门,踏上南下的火车,漫无目的地漂流去了。“老乡”极热情地凑上来,“我也是学生,不过一介专科,哪比得上你堂堂的女研究生呐!你的为人学问令吾等佩服得脑袋钻地,这么着,到站后我一定尽地主之谊,让你免费畅游一番!”稀里糊涂间,她听信了“老乡”的话,到了一个小镇。“老乡”还带着“女朋友”,三个人兴致勃勃地爬荒山过草坡,在一起混熟了,“老乡”的“女朋友”才悄然离去。霞的警惕性放松到了极点,“老乡”租来一架数码相机,“走,我们去找个美景胜地留个念吧!”霞雀跃地挎起他的胳膊,“没问题!不过,照完不要拿给你女朋友看,她会醋意大发的。”“老乡”呵呵两声,胖脸上堆起两簇花纹。霞和他,来到竹林外。栅栏上了锁,分明是禁止游客出入。“老乡”拍着胸脯,“我的地盘听我的!”霞说:“里面没人呢。”“老乡”笑道:“要的就这效果”,又补了一句,“人多嘈杂,能拍成艺术照吗?”他掏出把瑞士军刀,“嚓嚓”割断栅栏外的铁丝网,让霞猫进去,随后自己缩成一个肉团也硬挤入。两人边聊边拍,日头稍偏,大约一点钟,又渴又累的霞席地而坐,“老乡”殷勤地撩起衬衫下摆,为她扇风,霞没有闪躲,“老乡”凑得更近……竹林里有霞的血和泪。
丈夫的鼾声均匀而深沉,霞的双目茫然。竹林并不深,窄窄的小径边上,恶人就那么肆无忌惮地任意妄为!霞不愿面对现实,她无颜再见师友,被卖了之后顺理成章地结婚生子,一晃就是六年。丈夫和公婆对自己都好,男男可爱健康,一时半会儿父母也寻不到这里,加上自己被监控的严,一时半会儿也走不掉,六年了。
霞认识了丈夫的远房侄女,六年前她来参加他们的婚礼,一脸的阳光灿烂;六年后,她得知实情并带来一份报纸,让霞回家。霞却犹豫了。
丈夫梦中呓语,活像个大孩子,他才二十四岁呀,就当了五岁孩子的爹了,孩子胖嘟嘟的,一点也不像他。霞的心里又掠过一丝不快,她想呕吐,但,孩子是无辜的。
霞翻来覆去睡不着,听到前院里狗吠连连。不多会儿,公婆扛扶着男男来敲门了。霞没有惊动丈夫,他太累了,让他多睡会儿吧。霞蹑手蹑脚地爬起来,迎过来孩子,锁了门。她明白,天明了又将是新的一天。
新的一天,丈夫要照例下地。
新的一天,孩子会长大一点。
新的一天,父母又苍老一些。
新的一天,新的一天……
作者简介:李芬芳(1981-),女,山东省莘县人,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2005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字学。曾获“泰山杯”、“奥星杯”全国文艺作品大赛优秀奖。
通讯地址:山东曲阜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2005级研究生273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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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已被编辑[常玉]于2007-5-25 8:43:52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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