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拆迁办的人到院子里开了动员大会,家里人口多的,没两天就有搬走的了。
小青子他奶奶看见大民子妈坐在门口正摘韭菜,就凑了过去:“民子妈,二民子在家吗?我们家小青子又好几天没着家了,我想找二民子问问,兴许他知道这小王八蛋上哪儿去了。”
“我刚进门,没看见他回来。”大民子妈柔声细气的说。
“我这两天心口老是突突的跳,你说这就要搬家了,你看看我们家,唉!”小青子他奶奶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大民子家的台阶上接着又说:“天天打,也不出摊了,八成是不想过了!”
“您甭往窄处想,打打闹闹的那是还过的下去,要是谁也不吱声了,那才是快散伙了呢。”大民子他妈一遍摘着韭菜一遍宽慰着小青子他奶奶说。
“我跟他们着不了那份急,你说说,穷的时候,俩人还一条心的过日子,还知道心疼我,这发了财了怎么就跟活牲口似的了?我缺了什么德了”
。。。。。。
小青子家跟大民子家是大杂院里门对着门的邻居,残破不堪的老四合院里,家家户户建的东倒西歪的小厨房,把原先种着石榴树、黑枣树还有几棵月季的院子,挤得水泄不通的。
大民子打上中学就年年在自家门前巴掌大的那块地方种丝瓜,天一暖和他家的门上就挂着竹帘子,屋外的一架丝瓜在朦胧的月光下象是一缕清凉,微风吹过的时候,丝瓜花淡淡的香味儿就会飘进屋里,夜不知不觉的就深了。
二民子跟大民子就不象是一个妈生的,淘得象个活猴子,他跟小青子不是上小河沟里捞鱼虫就是上郊区逮蛐蛐、抓蚂蚱的,一个暑假晒的,黑得都冒着油儿。
小青子的爸爸柳树义是个下乡知青,在东北务了八年多的农,才一个鲤鱼打挺,又混回了北京。柳树义除了在厂里当个钳工还常给人打打家具,一家人的日子才算有了着落,小青子他妈就又给他添了个妹妹。‘平白无故’的又多了一张嘴吃饭,一家子除柳树义还都没户口,能让人不发愁吗?小靑子他妈李淑兰在屋里边给孩子喂奶边掉着眼泪。
当初要是让柳树义留在靠山屯就好了,这北京有什么好的?一家人挤在半间小房里,还没有家里的大牲口住的宽敞呢,简直就是活受罪,还象欠了人家八辈子的人情似的!
喂完了孩子,淑兰又对着天花板叹了会儿气,抹了把眼泪,扯过被子蒙上脑袋,什么也不想,睡了。
二
柳树义高中毕业那年月正赶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他也成了知青。
靠山屯是黑龙江省一个偏远的小县的一个不起眼的屯子,黑黝黝的土地,种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大豆高梁,到了夏天一条松花江的支流从屯子边上流过,高高的白桦林掩映着蓝天,就像早期苏联电影里的俄罗斯风光一样,那么辽阔那么深远,只是大半年的冬天,让人冻的手脚发麻,牲口都不愿意出圈,那日子也不是好玩的。
在一望无际的黑土地上过了一冬天,柳树义就动摇了
——哎呀妈呀!俺这辈子就交待在这儿了?!
不是咋的!走哪嘎嗒说哪嘎嗒吧,早晚也是个落户,不如早死早托生!寻上个媳妇,在屯子里安家拉倒吧!
柳树义认准了道,打算‘卖身投靠’了。
他看上了村里一个柳叶眉长头发的姑娘,后来一打听,原来人家早就跟书记家定下了娃娃亲,他接着寻摸,又看上了长的结结实实的,梳着一个大辫子的姑娘,又听说人家早就被一个大连来的,在炊事班做饭的家伙相中了!
柳树义那个气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咋整呢?
经过左思右想,柳树义还是想明白了——他那‘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小算盘虽好,可是却忘了自己的身份,原来女社员同志们,根本就没把他这样的群众放在眼里!象他这种还需要继续‘修理地球’的,还不如村里一个普通社员实惠,谁会看得上他呢!
都革命了,还是分高低贵贱啊!
得了,他也不想大有作为了,既然这样,自己也就别挑肥拣瘦的了,看样子只能娶地主的闺女了。柳树义把搓的‘大炮’抽完了,甩了手上的那截嘬不出烟来的烟屁股,下定了决心——娶谁不是娶啊!
那阵子正割黄豆,柳树义老是抢着往场院里送,好有功夫在地里寻摸地主家淑兰在哪块地割豆子。柳树义赶着马车,拉着一车黄豆秸往场院去,他赶着车刚一上了道,就站起来往一眼望不到边的地里寻摸着,地里的人都穿着蓝的绿的衣裳,又都弯着腰,根本看不明白谁是谁。他越是着急就越是看不见,索性垫起了脚尖看着,马车一直沿着去场院的大道晃晃悠悠的走着,黄豆秸堆的老高,站不实,他垫着脚虚着姿势,勉强才能直起身子,马车的后轱辘压在了一块土磕啦上,柳树义一个趔趄就摔在黄豆秸跺上了,唉呦唉呦的叫唤着趴下了。
大道旁边的沟底下传上来一阵清脆的笑声,柳树义一个鲤鱼打挺就从黄豆秸上坐起来了,他拉住了马车,伸着脖子朝沟底下看,沟底下猫着地主家的淑兰,老教书先生家的顺英,还有集体户的韩卫东。
“躲在这儿呢?”柳树义红着脸,不好意思的先开口了。
“想给俺们汇报去是不?顺英压低了声说。
“你看我是那种人吗?我就是普通群众,我积极个啥呀!”柳树义讨好的说。
“别在这儿忽悠我们,见着领导就不是你了!”韩卫东说着从袖口里拉出一个布包:“看样子还得拉拢腐蚀一下你才保险!接着,这可是地主家的旱烟啊!”说着,她已经递上来了。
土沟底下淑兰跟顺英已经嘎嘎的笑上了。
柳树义跳下了车,麻利的打开布包,拿出一小条烟纸,又从布包里捻出一小搓烟叶往烟纸上撒好,俩手一个劲的撮着。
“真有你们的!藏的还挺隐蔽的,队长都找不着。”柳树义边卷‘大炮’边跟三个姑娘搭讪。
“为什么下乡啊?下乡就是来象贫下中农学习的,对不,知青同志?韩卫东一脸严肃的说。
淑兰躲在顺英肩膀后头笑,顺英搡了韩卫东一把:“就你能邹!”
“这种人,脑子不好使,你不说明白了,他听不懂。”仨姑娘都笑了。
柳树义也笑了,他一边往烟纸上添着吐沫,一边站起身朝地里望了望,就在柳树义点着烟的功夫,仨姑娘已经顺着土沟跑了。
柳树义心里热乎乎的,兴奋的抽着自己卷的旱烟,仿佛手里还捏着带着淑兰的香味的那个布袋子,还能在土沟沿上寻着她的笑脸。。。。。。
自打第一波知青一进村,老地主就担心他闺女别让知青拐了去,万一哪天他们回城了,半道上把自己孩子撂下,那可怎么办好啊!
老地主家听说是个知青看上了自己的女儿,气坏了。自己家成分高,虽说不象大城市那样,一遇上运动就挨批斗,但是,毕竟有成分是个毛病,那个北京知青就怕是一时脑子发热。。。。。。
柳树义跟淑兰热乎上不久,淑兰就不上集体户的大队部去看热闹了。柳树义明白,自己已经暴露了,那还等什么?早对付成了早好,柳树义买上了一包点心就上了淑兰家了。
越是怕鬼这鬼就越上门!
老地主沉着脸一个劲的抽着旱烟,地主婆心里也七上八下的,虽说这个柳树义长的挺白净的,还算峻峭,就是没有东北人那么结实,也就是一件老羊皮大氅那么个份量。要是过去,就是他那个小体格,她就得把他轰的远远的,可是,当今是那朝那代呀?有人能娶她家淑兰,她感激的眼泪都出来了!再说,好歹也有些文化,往后淑兰站在人堆里,也不算丢人。。。。。。
正月,柳树义就跟淑兰办了喜事。等人们去闹新房的时候,都傻了,人家淑兰家的新房那个漂亮啊!家具全是柳树义自己打的,都是照着北京的式样打的,大立柜,酒柜、三屉桌,床,连带镜子的梳妆台都有!人们这个羡慕啊!她家的家具,一下就成了整个屯子的姑娘成家时要的标准式样。
三
大民子的老姨赵秀芬回了城一直就待业,街道上办了个小裁缝店,赵秀芬就被临时安置在那儿算是承包了。小裁缝店一开张,一天就没个忙完的时候,赵秀芬自己就算拉点晚儿也赶不出那么多的活儿,她就把大民子他妈也叫来帮忙。大民子她妈跟她熬了俩晚上就熬不住了,她本来就有点弱弱不禁风的,一下就虚脱了。
“秀芬,你还是雇个人吧,这也不是凑合个一天两天的事儿!”
“我也想雇人啊,活儿多的时候雇了,等没事儿的时候,让人家回家呀?那也不落忍啊!”
“贪财不要命!我是跟你熬不起了,明天还得上班呢。”大民子她妈拍打拍打身上站起来准备走了。
“我到是想让淑兰来,就是不知道人家会不会瞧不起。”赵秀芬低着头边缝着扣眼边说。
“跟柳大妈提提呗,不行就算了。”
赵秀芬犹豫了些日子,还是怕老人事儿多,万一觉得你这是寒掺人家就不好了,索性她直接找柳树义说去了。
淑兰上裁缝店跟赵秀芬做衣服去了,日子穷有穷过,一家人总算是找着饭辙了,又觉得有了奔头。
淑兰天天跟着赵秀芬紧忙活,那一堆活儿刚拿走,又一堆已经堆上了。
那天才过中午,就着急忙慌的来了个女的,进了门就大呼小叫的:“小赵,做多少了?有几件都给我,摊上一件都没了,我这儿都快急死了,刚才还有人等着要呢。”
淑兰正低着头忙着匝衣服,心想,又来了一个催命的!她抬起头,没好气儿的撇了一眼,觉得看着那个女的有点眼熟,再仔细一看——哎呀妈呀!是卫东!
淑兰喊了一声卫东,眼泪都出来了。
韩卫东往缝纫机那儿看了一眼,屋里头光线暗,她又是刚进门,模模糊糊的看见一个女人站起来,从案子边上挤了过来。
卫东愣在那儿,拖着个哭腔叫唤着:“淑兰!”就象演电影似的,俩大活人就搂到了一块儿。
“做梦都没敢想,这辈子会在这儿见到你!”卫东擦着眼泪,笑着说。
“我刚来的时候,照着你写的地址,跟柳树义上你家找过你,你们家那片都拆了。”淑兰撩起围裙抹着眼泪说。
“我回来那年我们家那片就拆了,那几年又没工作又没地儿呆的,别提多惨了;老想给你写信,又不知道说什么。”卫东拉着淑兰的胳膊说。
“大利咋样?你们家几个孩子了?”淑兰急切的问。
“他还不是那样,我们俩一直没孩子,你们呢?”卫东说。
“俩,刚生了个闺女。”淑兰说。
“顺英呢?早结婚了吧?”卫东问。
“顺英上大兴安岭伐木头去了,写信来说跟个看林场的结了婚,就在那儿安家了。”
“真的,不知道这辈子咱仨还能不能再在一块儿吃烧土豆了?”卫东感慨着说,淑兰擦着眼泪笑了。
“改天叫上你们家柳树义,我请你们吃饭。我还想着,什么时候闲在了,上靠山屯找你们去呢,谁知道这东西早回来了。。。。。。得,不能跟你说了,摊上还等着呢,先走了啊!”
淑兰站在那儿,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到看不见了,才回到屋里。坐在缝缝纫机那儿,心里仍然激动着,一晃都十几年了,她还记得她跟顺英怀里揣着土豆,卫东跑到场院里偷了一捆高梁杆,仨人就钻到沟里头烧上了。。。。。。
淑兰跟着卫东一块儿上西单包柜台卖服装去了,柳树义在单位弄了个吃劳保,就成了个体户。
包上了柜台,淑兰也跟卫东一样,负责看着买卖,柳树义跟卫东家小利跑货。就是隔半个月上一趟广州,背个一两百件衣服回来卖,看什么货好走,就再找点儿料子,找地方加工点儿,和着卖。
柳树义两口子成天在外头忙活,家里的事儿都是奶奶一个人张罗,小丫头片子小嘴叭叭的,把她奶奶忽悠的心里乐和着呢。小青子就象是后妈养的似的,没人疼没人爱的,不过他一个大男孩子,十二三岁要说也不算小了,他爸爸比他小的时候都会做饭了,比他大不了几岁就下了乡了。
没两年,柳树义在永安里也弄上摊了。
俩口子早就不等着收了摊上馄饨候吃碗馄饨了,已经改上大酒楼了。淑兰跟卫东一块儿,剌了双眼皮儿,烫了‘大花儿’,还左手右手的戴着好几个金戒指,穿的就更甭说了,广州兴什么,拿回来自己先穿上,怎么说自己也是干这个的,决不能拉在别人后头不是。
柳树义他妈看着这两人可别扭了,就说淑兰那个打扮,她都不知道用什么词儿形容她好。脸上画的花里胡梢的,身上穿的哆里哆嗦的,可是她那张饼子脸,怎么打扮还不是那副德行?都不知道费那个功夫干吗!
不光是淑兰,就连柳树义也鸟枪换炮了。他那双做钳工兼木工的手,留上了长指甲,脖子上还挂上了一条挺粗的链子,裤腰带上别着呼机,老远看见他,谁都以为是刚从温州来的,卖过了马路就掉底子的鞋的那种大老板呢!
卫东家比他们起步早,卫东早就不正经看摊了,弄了她那个大爷似的弟弟,成天睡的太阳都老高了,才舞迷三道的起来,得过了中午才能看见他,嘎嘎悠悠的蹬着板车出摊儿。
卫东家小利只管进货,在家的日子基本上是玩牌,开始时还匝匝‘金花’,拉个‘马车’什么的,后来玩大了,不是‘赌三宫’就是‘拉耗子’,过瘾!一下午就输赢就得小一千。
淑兰也不能让人看着土不是,她跟柳树义迅速的成了麻坛新秀,码上半宿‘长城’输个三五百,拿刚学会的广东话说,那就是‘杀杀水’了!——卖两件衣服就回来了。
刚过了年,胡同里就传开了,说是要拆迁。院里的人都有点坐不住了,三天两头的上街道打听去,问来问去,只知道户口是真的冻结了,可是到底什么时候能搬,谁也说不准。
清明的时候,小青子他奶奶又看见大民子拿着铲子,翻腾种丝瓜的那块儿地方呢。她端着个洗菜的盆子,离老远就冲大民子说:“民子,还折腾它干吗呀?说不好哪天咱们就得走人了,到时候正种的不上不下的,怪别扭的。”
“没事儿,本来就是种着玩儿的。”大民子擦着头上的汗说。
春天雨水足,小丝瓜秧子一出土,就绕着竹竿噌噌的往上窜,几天看不见就又高了一截子,天刚有点热,竹竿上的丝瓜蔓上就能看见小花骨朵了。可能是秧爬的好,又能晒的着太阳又透气,花骨朵结的比往年显得多些,那毛茸茸的小花一开,从边上走过的时候,就能闻见淡淡的一点香味了,天好的时候,成天有蜜蜂飞来飞去的,看着真有点别有洞天的味道了。
那年大民子考上了南京大学,没等丝瓜打子就走了。
小青子在学校混了个初中毕业就不想上了,他爸把他臭骂了一顿:“咱家生活又不困难,还用不着你上班呢!不上学干吗去呀?不想上也得在学校混着,对付着毕了业再说。”
小青子在学校还真是勉强对付着,反正天天在学校靠钟点,也算是个说头呗!他跟学校附近的一帮孩子,成天满世界的混,三天两头的跟人打架,有时还敢不回家呢。
小丫头片子淘的象个假小子,爬槐树爬了半截摔下来把腿摔骨折了,她妈她奶奶轮流跑医院。
那阵子柳树义手背,赌什么都输。
等小丫头片子出了院,淑兰要出摊,看着家里都没什么东西了,就让柳树义去上货,柳树义说他手上没钱,等着她回来拿钱。淑兰一听就火了:“这十来天,怎么着也卖出来三四千了吧?你手上少说也还有个一两万吧?”
柳树义支支吾吾的还想解释,淑兰回手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你说说,你都能干的了什么?家里家外,我跟给你当长工似的,为的是什么?不就为了能在这儿落下脚吗!眼看着房子要拆了,咱家就你一人有户口,到时候,分个十米八米的咱们也得去,还有咱们这个买卖,住的远了没个照应不行,你知道不知道!”
。。。。。。
淑兰还是拿了钱给柳树义,打发他赶紧去进货,不成想柳树义拿着钱,到了民航售票处居然没买上票。他站在东四大街上,从兜里掏出硬盒的‘希尔’,又翻出防风打火机点上,站在那儿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打了辆车,直奔前门饭店了。
第二天早上,淑兰冷不定的看见柳树义垂头丧气的晃悠进了家,她心里就凉了:“不过了!我跟你打离婚,这日子没法过了!。。。。。。”淑兰拿出她在靠山屯学来的,老娘们寻死觅活的那种哭法,哭的惊天动地的。
四
赵秀芬吃过饭老早关了店门就上大民子家来了。
“姐,你去看了没?听说新房子可宽敞了,大阳台都好几米呢。”
“房子到是挺可心的,就是远了点儿,还有就是这丝瓜,一上了楼就种不了了。”
“那不就是大民子种着玩的,他都不在家了,种不种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大民子来信还说,等架上的老丝瓜打了子,给他寄去一包呢。”
“这孩子,还打算上学校去种丝瓜啊?”
“种了有八九年了,突然看不见了,兴许心里怪别扭的呢。”大民子妈说。
天都黑透了,赵秀芬跟大民子妈东扯西扯着,从柜子里往外拿东西,正收拾着,二民子象个影子似的就闪进了家门,衣服也撕了,脚上的鞋都少了一只。
“怎么的了这是?”赵秀芬紧张的问。
“放学的时候我看见小青子了,他跟几个孩子在电影院门口倒电影票,我跟他站在边上说了会儿话,警察来了,抓住那几个孩子带走了,小青子跟我赶紧跑了,我们刚从小胡同里钻出去,几个孩子堵住我们就打,小青子头上挨了几板砖,他拿手护着脑袋,手上也挨了几下儿,缝了五针。”
“他奶奶下午还打听他上那儿了呢,你们俩一块儿回来的?”大民子妈脸色苍白的说。
“没有,他说他不想回家,看见他爸他妈就烦。”
“二民子,以后你可别再跟小青子上外面去混了,刚才要不是你老姨来了,我都六神无主了。亏了你那死鬼爸爸死的早,要不没准你也得跟小青子似的。”
“姐,当着孩子就别说这些个了。”
“民子,赶紧洗洗,还没吃饭吧?”赵秀芬说。
“甭管了,我还得去跟柳叔叔说一声,让他把小青子找回来,他跟人结了仇,在世面上挺难混的了。”二民子说着就要走。
“傻儿子,你可别去,你听不见小青子他爸跟他妈天天打的,都快打出人命来了!”大民子妈意正严辞的说。
二民子站在门口犹豫了会儿,就拿着毛巾端着脸盆出去了。
东西都搬上了车,大民子他妈临走也没舍得拔了那架已经枯黄了的丝瓜藤,秋风瑟瑟中,人去楼空的院子里,天边的一抹斜阳正落满丝瓜架,她虚着眼看了一阵子,恋恋不舍的出了院子。
大民子家搬家那天,大民子跟同学在江里游泳,一个浪打过来他就不见了,等同学们七手八脚的把他捞上岸,他的心跳已经很微弱了。
在医院里,大民子一直昏迷着。
大民子上五年级那年,他们班叶萍就要转学走了,课间的时候,大民子听见女生围着她唧唧喳喳的:“南京好玩吗?”
“我也不记得,我三岁就跟着爸妈搬到北京来了。”叶萍说。
大民子站在教室外面,远远的听着她们说话,太阳晒在他的脸上有点晃眼,等他抬起头,正跟叶萍从人群那边看过来的目光相遇,叶萍冲他笑了,大民子赶快垂下了目光,推着站在他边上的一个男生进了教室。
在一节体育课后,大家都忙着去换运动衣的时候,叶萍走到磨磨蹭蹭的大民子的座位那儿,递给了他一个漂亮的笔记本:“苏建民同学,送给你留个纪念吧。”大民子的脸,腾的一下就红到了耳根,他头都没敢抬,从书桌里摸出了一个早就准备好了的牛皮纸信封,递给叶萍就冲出了教室。
大民子塞给叶萍的牛皮纸信封里,装的就是丝瓜种子。
2006年8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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