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浑浊中挣扎了很久很久。当我的痛进渐清醒，我知道，爱已经离我而去。睁开双眼，生命失去了色彩。我懂，我是个亡命地追求快乐的人，因为我的快乐本身就是忧郁。

痛

你说：“寒，你给的爱像燃放在夜空中的烟花，当我慌忙仰望时，却早已消失在天涯。”

我说：“插在瓶中的鲜花往往不会结果。相信它的消失纯粹是为了你的快乐,我会点燃流星为你许愿的。”

你说：“不，寒。我的快乐是真实的痛楚！”

认识紫阑纯属偶尔的必然。

高二的时候我忧郁得希望自己是只愚蠢的蚯蚓，只软软地蜷在泥土里任人践踏。那时常常重复着一个同样的梦境：我把疼痛而麻木的自己活埋在透明的容器里，努力地伸手去触摸眼前的美景，却狠狠地碰在壁上，体无完肤。那些所谓的美丽无非是映在玻璃壁上真实的影幻。美丽是虚假的，痛楚是真实的。我笑，直到脸部肌肉僵硬，不住抽搐，再也笑不出声，于是泪水从定格的笑容上从容滑落。快乐的时候，我会竭尽全力地去回忆一句天才弗洛伊德关于回忆的名言，直到全身无力。于是摊坐在地上，斜歪着，像坏掉却又被摔破了的老怀表。所有的思绪奄然中断，就像破坏的手机因为接收流量太大而突然死机。

我想，我不是个好的学生。上网，逃课，第一个染头发，第一个戴耳环，学校禁止的一切，我都努力地去做到而且做好。我是个不羁的灵魂，拘囿在一个被诅咒了而腐朽的虚壳里，血管里涌动的是不安分的蓝色，生命像只流浪着饿疯了的野狗不断啃蚀我残存的灵魂，我懂，我在哪都无法停留，直到某天猝死荒野，生命一点一滴地飞离我的躯壳。

这些消极的思想萌生了我的疯狂，那些无谓的疯狂度化了我的不羁。

终于有一天，我在公寓大门的一块黑板上写道：

寻物启事

本人因不慎，遗失女友一名。其性情温和，容貌秀丽；心诚色愠，气和辞婉；活泼而不失庄重，可爱而不至调皮。请拾获者速与联本人系，将不胜感激，自当重谢！

联系人：李诺寒

写完后，用力掷飞粉笔，疯狂大笑，直到空虚，直到迷惘，直到恐惧。小兵我的好友也笑，说：“愿者上钩。寒，你永远是孤寂的神。”我说：“不，是魔，受诅咒了的！”泪便从脸上跳落到湿润的泥土里，如粉红色的姻脂抹在脸上，无迹可寻。

第二天，对面的黑板上出现了一则“招领启事”，其文如下：

招领启事

本人因故鞋带脱落，于是矮身系鞋，无意拾获女友一名。其性清如水，气臭若兰；才开芍药，半放海棠；行止处弱柳扶风，笑启时银铃如耳。因非本人所有，故未敢私用，望失主速与本人联系，否则，嘿嘿……

联系人：阑

出于某种好奇，我在下面写道：区区戴恩启齿被告，诚惶诚恐，将喜将悲！欲前趋感谢，奈何不知仙所；将赴身呈颂，无缘得晓俊靥！故我欲谢辞不能，故我当恩感不尽！何奈奈何？叩首再谢！

如人所愿。就在这天我认识了紫阑，在校长室。她是个阳光可爱，但又似乎沉埋忧郁的漂亮女孩，这是她给我的第一感觉。因为从来没写过检讨书，所以办公室里不知道被我咬坏了多少只笔。终于记起几句古诗词，想现在不用更待何时，于是完成了校长大人交代的这个艰巨任务。我回头偷看紫莲写得怎样，原来她一直站在我身边看着我嘻笑。我们把检讨拿给校长，他一直沉默，后来终于挥手示意我们离开。我舒了口气，想肯定是怕我把他手中的名牌钢笔也咬坏才让我离开的吧。

没想到我的这张检讨书在第二天升旗仪式上被政教处的主任当众朗诵了一遍，并附言说：“李同学的这张检讨言简意赅，减一字太少，加一字太冗；字句切意，可谓把感情表达到了极至。希望大家向他学习，也希望李同学将这种写作风格发扬光大！”

我现在还常以为我的文字是在那个时候被大多数的同学认可的，这是值得庆幸的荒谬。从这以后，我和紫莲交往密切起来了。高三时，我们被分到同一个班，我的生活由此改变。

笑

认识你缘于你的文字和才学，离别后我依然读不懂你的本身。我无法挽救过去对你的记忆，而现在仍然不断模糊你的存在。我害怕回忆过去与你的相识，忆起，心中满是酸楚楚的。只是也不知道如何去珍惜现存的“瞬间”交往，或许我们本就是不相融，那么忘却是一种最好的解脱！

高三，我的忧郁像是将下雨的天空，乌云不断密集。我知道我的眼腺是洪流中瑟瑟发抖的岸堤，终有一日崩溃再也留不住恣睢的眼泪。我笑，在没人的山顶，流泪，马上就被风干。每次我都会想：我的泪该流尽了吧。但是每天从梦中惊醒都会发现枕巾被泪水打湿了大片。于是，努力地睁开眼睛，狠狠地告诉自己，说：以后绝不许自己滥用眼泪。而就在这时，泪又止不住地从睁大了的眼睛里涌出，直到眼睛涩涩地疼痛，直到患脓的耳垂传来阵阵痛楚。

我是个嗜血的人。在头发被我反复地染过无数次，以致于差点变成稻草的时候，我怜悯终于被恻隐之心牵动，决定放过它们转而折磨我的耳朵。原以为我的痛是那么简单，只需要在耳朵上弄几个伤疤就可以奠祭，可是我错了，我的伤感往往像海潮般涌来，叫人避闪不及。

在我耳朵患脓期间，一直是紫莲用酒精帮我清洗耳洞，换耳钉。我想，那时侯我是麻木了，以致于会认为自己是没有感觉了她所做的是应该的，直到有一天我的耳洞被堵了，我才发现那种感觉原来就是依赖！

可笑。

我和她有过仅有一次的牵手，从春天一直到夏天。那一夜，我们牵着手不知疲倦地漫无目的地行走，生怕一停下来世界就会荒芜，失去色彩。缄口无语。当夏日的第一缕阳光揉入惺忪的眼睛时，她泪光闪动，薄唇轻启，说：“寒，你的心灵像是晶莹的水晶，我看透了却什么也没看见！”这时我的痛漫无边际地涌了上来，想说什么却什么说不出，哽咽着，面无表情。我是个害怕失去而宁愿不去拥有的人，对孤独有着一种宿命的依赖和注定的恐惧。

痛。一个人。

高考后，她要到北方，我要到南方。其实，我极喜欢北方绵绵秋雨落落的冰凉和漠漠寒冬岑寂的孤独。但我必须投向南方以南，因为她是天堂，而我不是天使，必须离开；她是秋菊，而我不是蜂蝶，必须走远。而就算我是天使也已经断翅不能飞翔，即使我是蜂蝶也飞不到她盛开的季节！

在她离开的那个夏季的午夜，我对她承诺：从此不打耳洞，我会以记忆铭记真实，以时间洗逝伤口，以伤痕奠祭疼痛，绝不滥用眼泪。还没说完，却早已泪如泉涌，一颗颗破碎在逝去的风中，心一下一下地疼痛。

我想，我逃避痛楚已经很久很久，在亡命的旅途中突然发现世界早已荒芜。直到世界末日的最后一刻，我看到天使就在一步之遥召唤。而就在这时，所有涌上来的痛迅速将我吞噬，我连咫尺的快乐也够不到。

后记：

这篇文字，因为某些原因已被我割裂得支离破碎。其实，它本是上一篇《昨夜旧梦》的一部分。这都是一些琐碎却真实的东西，我常常以为自己早已忘却了，那些被掩埋的疼痛，却不知何时又蛀蚀着我的灵魂，都被生生地重新唤醒。其实，我早就想好要写些悲哀的文字来铭记一些什么的。但是我是个悲哀的人，连死亡的权力都没有，这方面我挺羡慕小兵的，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结束自己，而我不能。而往往悲哀的人是写不出悲哀的文字的。于是，我只能沉默不语。

高中时候，我叫李诺寒。我的朋友王小兵现在早已不在人世了，我想我是没有必要尊重他活着的权益了。至于这些文字，是我用来奠祭某些被我遗忘了的人或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