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很幸福，我的老邻居儿时的朋友落扬在qq上骄傲的向世人宣告。不管是在个性签名还是个人说明上，没有任何的修饰语，她都这样自豪地说：我很幸福。

我的老邻居只有她才是我的网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玩游戏，一起上学，一起走过了30多年漫长的春夏秋冬。全院4个女孩就我两最要好，我们两的年龄也最接近，她只比我大一岁多，但比我高一级，后来我们是同学。

落扬是很幸福，我从小就这样认为。她那特殊的家庭也确实令我们院子里的人羡慕不已。两家人凑在一起才六个，平时就是四口之家。那样的家庭在那提倡光荣妈妈的年代里是那样的特殊，好似鹤立鸡群，特别引人注目。

落扬是很幸福，父亲在重庆铁路大修队工作。罗叔叔工资高，又不抽烟，不喝酒，还很俭省，除了生活费和少许的零花钱其余的全部交给她妈黄姨。小时候，在我的记忆中她家的钱是怎么花都像花不完似的。在那年代是很少有，真的是令人羡慕。不只是她家的条件好，她保保的也不错。罗姨的老公在宜宾运输公司当经理，也只有一个儿子叫王泽，常年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不错的条件，不同的血缘，简单、特殊、复杂的家庭组合构成了一个特殊的群体，确实很引人注目。

落扬的身世是一个谜，说她是她干妈的女儿，直到现在都有这样的传说。我们四川人称干妈为保保，意思是保佑下一代直到永远永远。所以，落扬叫罗姨是保保而不是干妈。罗姨是她的亲身母亲吗？我一直很好奇，我多次想问她，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这毕竟是别人的隐私，外人不好干涉，也不能无知地好奇地去搅乱别人平静的生活。我能这么无知，能这么不知趣吗？几十岁的人了，不是孩童。

有一天，我确实忍不住问母亲，母亲说是有这样的说法，但是最初和她们工作的老同事说，那是谣言。她们是看着黄姨生落扬，落扬是黄姨的亲身女儿，不是她干妈的。你们那年代不是提倡当模妈妈吗？提倡生得越多越光荣，为国家做得贡献就越大，也就是真正的光荣妈妈吗？他家怎么就一人生一个？母亲说黄姨生落扬的时候都30多岁了，是第一胎，人又胖又矮，生时大出血，自从大出血后黄姨就再也没有生育能力了，所以就只有落扬一个。那罗姨呢？她不会也大出血了吧？我当然知道，罗姨没有大出血，她的儿女很多，有三个。王泽是她后一个丈夫的。罗姨结了两次婚，第一个丈夫在她生三个孩子后就去世了。她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那负担有多重大家都应该体会得到。当时刚解放，罗姨又没有工作，20刚出头，看到别人都在革命自己是家庭妇女，这么多孩子又供养不起，心里难过，所以也想参加工作。自己工作了，那孩子怎么办？一对好心的没有生育的煤矿工人看她可，就领养了她的二儿子．还是为了工作她又只好把老大交给她在乡下的公公婆婆，自己带着女儿，一边革命，一边当家庭主妇。没有想到女儿在一岁那年生病去世了，所以她特别喜欢落扬，把她当成自己失去的女儿疼爱。

从此我也深信不宜，也不相信别人那无聊的传说。其实对于他们两家人来说亲不亲已经不重要了，他们早在母亲那一代就是亲如一家的好姐妹，无人能替代，直到现在共同携手走过了整整半个多世纪，而且是四世同堂共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从不说长道短，也不闹矛盾，更不闹经济纠纷，令人们惊叹不已。

二

落扬的父亲最爱说他小时侯的故事，他说黄姨家很穷供养不起她，12岁就卖给他家当童养媳。黄姨比他大5岁，那时小不知道是怎么会事，就懵懵懂懂的把她当姐姐，等他长大了才知道童养媳就是老婆。看着自己这么小就有老婆，老婆还是一个又矮又胖的大姑娘，那大姑娘还天天伺候他，同睡一张床，同盖一床被子。她还伺候着他家里的每一个人，无怨无悔，闷着不说一句话，他看着她觉得很别扭，就生气，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再说别人都没有媳妇，就他有，还遭小伙伴耻笑，觉得很委屈，很丢人现眼的，坚决不要大老婆，就要求父母退婚。父母花了两担谷子买回来的媳妇，岂能儿子一句话就草率丢掉这么好的媳妇？那是坚决不答应。胳臂扭不过大腿，没办法他只好离家出走。

那是他第一次出门，走出去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他不认识字，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方的人，住在哪一概不知。他只晓得父母的名字，弟兄姐妹有5、6个，还有一个比自己大又不喜欢的老婆，他还晓得他们那里有一座城很大很大叫响石山，就这么多。他说自己跑出去，吃了很多苦头，挨过饿，受过冻，讨过饭，帮过人，被人奚落过，还被狗咬过。后来被一个好心的大嫂收容，看他可怜就把认他做干儿子，还介绍他到铁路上去工作，最后见他同自己的女儿很要好，就答应他做自己未来的女婿。

他干妈也给他找过家，但他啥都不知道，只晓得自己走了很远很远才走到了这里来，还有就是那个响石场。她干妈到处打听也翻看了所有的地图，就是没有听到有这样一个县城。后来，有人提醒她，那娃是否就是我们邻县隆昌人，他说隆昌就有一个场叫响石。他干妈才想起确实啊，那里是有这样一个地名。干妈说你都28了，就自己先去看看。他回到我们县城，还是感觉很陌生，他没有到过这地方，问人们有响石山这个地方吗？有啊！听口音就是我们这的人，这都不知道，真是好笑。他回到那个永远铭记在心里名字的地方，一下车就唤醒了所有沉睡的记忆，这就是他的故乡。故乡啊，故乡！终于回到了你的怀抱。后来他每次讲到这里都觉得好笑，荣昌——隆昌咫尺相隔，两个城市相隔也只有100华里不到，坐火车、汽车也只有一小时。这一跑去就是15年，天天找都找不到的家，想都没有想到家就在眼皮子底下，路过多少次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哪里想得到家就在身边。

回到家里更让他吃惊得是那大老婆还在悉心地、默默无闻地、无怨无悔地照顾着他的家人，悄悄地奉献着自己的一切，还有她的青春及心血。他感动了，他不能辜负她，做对不起她的事啊！那时小才13岁，少不更事才不喜欢她，才离家出走。再说他们是拜过堂，行过大礼，睡过一张床的夫妻。在父母的眼里黄姨是他名正言顺的媳妇，自己的儿子岂能做陈世美？不要这媳妇，他的父母也坚决不答应。这样他放弃了他的爱情。他说他爱她，不爱黄姨。只不过黄姨已经过门快20年了，休了她，就害了她一辈子。自从他找到了自己的家，就失去了他干妈的家。他说他对不起干妈，对不起他喜欢的人，他无脸见他们，所以就再也没有去看他们一眼，数不清路过荣昌多少次了，直到死也没有踏上那片土地。但是，他们对自己的好他将永远铭记在心底，在心里永远有他干妈、爱人的地位，那是谁也替代不了的。

罗叔叔虽说不喜欢黄姨，但是，他是一个非常称职的好丈夫．每次回家探亲，什么事他都争着做，从不挑三拣四，也不让黄姨操心，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不只是家里是这样，我们院子里哪家的煤炭没有卸下车，他主动地、热情地帮着运回家；哪家的缸子里没有水了，他就悄悄地帮着把水缸灌满；哪家的孩子卖米背不回家，他就默默地帮着把米买好背回院子里．所以，院子里老师、阿姨都尊敬地叫他罗大哥，孩子们都爱耐心地倾听他唠唠叨叨地叙说自己的神话故事，也礼貌地叫他罗叔叔．

三　

离奇的身世，坎坷的命运，不幸的遭遇，使黄姨和罗姨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她们一见如故，相互同情，相依相存，直到走完整个的人生，都不离不弃。特别是黄姨生落扬时，差点命都没有了，是罗姨发现及时，半夜三更鞋子都没有穿拉着板车就把黄姨往医院送，这样才使他们母女平安逃出鬼门关。从那以后，她们的感情就更深了，就像亲姐妹一样住在一起，把对方的孩子视为己出，从不偏心，从不打骂，循循善诱，直到成人。武斗结束后幼儿园由全托改成全日值，保育员过剩只有分流到各个学校和其它幼儿园，罗姨被分到小学当炊事员。这时她的老公又调回我们县城运输公司当经理，罗姨在运输公司分了一套房子，他们才不得不分开了十几年，后来王叔叔又调到泸州运输公司当经理他们才没有住在一起。但是那关系也非同一般，罗姨的儿子王泽也是以黄姨的家为主，很少回自己的家。

我最后一次见到罗姨是幼儿园撤迁后，黄姨他们还住在周转房里。听说罗姨生病了，是喉癌晚期，我和母亲去探视她。那天只见她非常消瘦，精神却很好，说话还是那么整整有、铿锵有力、一套一套的，一点都不悲观。她说假如她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她决不连累儿女，成为他们的包袱，工作重要。再说家里就只有落扬夫妇，还天天坐汽车跑十几公里去上班太辛苦了，她不忍心这样做。母亲说不能这样想啊！人都要吃五谷生百病，谁也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累赘，但是要连累的时候谁也说不来，谁也不想，不可能每个人都走得那么干脆、潇洒、轻松。她说她做得到，不信等着瞧。

没想到一年后罗姨做到了，她在泸州自己的家里晚上3点左右悄悄地离家出走失踪了，至今也不见踪影。人们大街小巷、山上山下、陆地水上到处寻找也不不到她，报案后也是如此，还不能当死亡，只能是失踪，一年后找不到才不得已把她的名字从户籍上消除。亲人们才无奈地被迫地接受那已成为的事实，也默认罗姨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地消失了，不存在了。但是，他们不甘心，这么大个人就是死了也该有尸体啊。活的没有，尸体该有吧？没办法只有去请我们这最有名气的仙婆放阴，仙婆说：那晚她的嗓子疼得非常难受，无法承受，看看身边的丈夫长期护理她已经筋疲力尽，劳累的人已憔悴，走到客厅看看黄姨还有她的儿女们都瘫到在床上一动不动。她不忍心再拖累他们，就悄悄地走出门，沿着滨江路来到沱江边，哭了好一会才走进江里。当时两岸和船上还有很多乘凉的人们，没有一个人搭理她，她觉得好伤心，不想死了，但是就在这时一个大浪打来把她冲走了，直把她冲进长江，她沿流而下，最后到了达州，她儿子王泽在那里，她看到儿子镇定自若地在指挥人们工作，非常满意，然后大浪把她冲进了一个山洞，在山洞里她长眠不醒，身上还被一层厚厚的沙盖住。她说她很满意自己的归宿，在那里很舒服，叫他们不要去惊扰她，也不要找她。能守侯在儿子身边她很满意，叫他们放心。

那年正是长江百年不遇的洪涝大灾害，举国上下都投入到了抢险的战斗中。罗姨的儿子王泽在达州承包了一个工程，工作很顺利，远离那泼辣、自私的媳妇，她很满意，也很安心，死也瞑目。他们听仙婆那样说也就相信、放心了，从此再不寻找，遵守、尊重她的遗嘱。

四

罗姨走后，王叔叔也退休多年在家。他孤身一人在泸州，举目无亲、人地生疏，无人照顾。他又用情专一，非罗姨不娶，再不找老伴。等大家恢复正常后，落扬就把叔叔接到自己家，从此两家人又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恢复从前的生活。

罗姨走时最不放心的是自己的小儿子，小儿子王泽的婚姻一直处在紧张状态中，家里经常风烟四起、战火纷纷，闹得不亦乐乎。她和外人能和平共处几十年，单单和自己的媳妇相处难，每次到儿子家都是哭着回来。她为这事想不明白。三个儿子就他读书最多，重庆某军大毕业留校教书，还读了研究生，前途远大，30多岁就当上了副院长。怎么就自己的家庭管理不好？自己的儿媳妇也是高级知识分子，湖南大学毕业分到重庆某专科学校教书。他两还是高中同学，一次同学会就把他们拴在了一起。没有想到结婚后因性格不和还有第三者的插入，不久小两口就闹矛盾，关系处得非常紧张。她媳妇还嫌弃王泽工资低，不会找大钱，跟着受穷。所以，才有了王泽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做，到三峡承包工程。刚开始他也很找了点钱，没有想到承包第二个工地就开始亏损严重，最后是样样不顺，还债台高筑。罗姨失踪不到两年，儿媳妇受不了那清贫就和儿子王泽离婚了。经过多次较量，最后王泽争得了女儿的抚养权。可他工作繁忙，没时间照顾，他的女儿昕昕就名正言顺地回到了爷爷身边，和黄姨生活在一起，过着其乐融融的生活。他们不是一家人，却胜似一家亲，50多年风雨同舟走过了两个世纪，相处得非常融洽。

03年冬黄姨也生病去世了，现在家里就落扬夫妇和她叔叔、昕昕生活在一起。她没有下岗前，是她叔叔买菜做饭，他们回到家啥都抢着做，尽量不要她叔叔操心、劳累。叔叔说不做事难受。做了，一天才过得舒心，过得快乐。他们也劝叔叔再找一个老伴，叔叔说这样他就很幸福，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找气受。

落扬是很幸福。她自己的女儿也在哈工大读书，今年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成绩非常好，令她十分满意。不只是女儿乖听话有出息，老公对她也非常体贴入微，心地善良，人又勤劳。当初她刚认识郑哥哥时还不是很满意，嫌弃他是工人，没有文化。记得80年的一个秋天的晚上，罗姨带着一个小伙子到了她家，进门就把他们家的床拆掉，然后就东敲敲西敲敲，我们院子里的孩子们都说是她家请的木匠，只有王二哥和张龙说是给落扬找的对象。我们不信，那人真的好一般，人不高，还有鸡胸，怎么会是落扬的男朋友，后来印证了那是真的。但是，罗姨说只有这样的人才是过日子的，老实、憨厚、塌实，对人真诚，不虚假。真的，郑哥哥确实如此。他们婚后非常的融洽、幸福。

前段时间我的qq号被盗了，我对落扬说。她女儿荧荧知道后说：保保别着急，找得回来。我到了她家，要求荧荧帮我寻找。到了她家又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和她们一起玩，我问荧荧那是谁的小孩。荧荧说那是她大舅舅的孙女，就是罗姨的大儿子的。她来玩吗？不是，和我们在一起。不和她父母在一起吗？不。她爸爸妈妈离婚了，我大姐到广州打工去了，没有人照顾，她奶奶家她又不愿意去，所以就是我们家的人了。荧荧说时，没有一点的厌恶、不满，而是很高兴，很满足。

是啊，落扬很幸福，她自己没有亲哥哥姐姐，亲弟弟妹妹，她拥有得比谁都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