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犬儒在中国
犬儒到底是什么,我不屑从学术上考证,因为这多是犬儒的习气,一开始就从表面的概念去找,却不从真理的标准去找。我且从望文生义的层面说一说,虽然这只是草根的视界,却尤为直观、真切。因此儒者,似是有点知识、有点学问、有点浩然正气的君子。所谓犬者,自是奴性十足、处处顺随主子、偶尔也对来客呲牙咧嘴的爪牙。二者相加,自然就是尽管也有点知识或学问的幌子,却无道德骨气,而且犬味浓郁的中国知识者。
我这里的犬儒,并不涵盖中国知识者中的极小部分,这有限的几十上百人,我暂不道其名姓,却是中国真正的良心与脊梁,预示着未来人们的希望与去向。当然绝大部分的知识者,却只能用犬儒来称谓。他们的头衔是教授、学者,作家、诗人,记者、律师,导演、明星,思想家、科学家或经济学家,等等,总之是在某一领域貌似权威,举手投足被纳入公众视野,自身也乐于曝光或不曝光的那种。
我要说的第一点是,如果他们在大是大非面前保持沉默,或不敢说一句真话,那么他们是不是如犬,在主子声色俱厉禁其呛声的氛围里,只有乖乖俯首贴耳的份?我们谁都明白,当前中国最缺少什么,最需要什么,最该赞成什么,最该反对什么。我们只要有一个立体的参照系统,并有彼此独立又相互印证的信息资源,我们就都明白。显然,中国特色的知识者大都拥有这些条件,也就是说他们并不缺乏开阔的识见与判断的标准。然而,他们集体失语。他们蜷缩在某一安稳角落,唯恐某一丝气息出得大了,立即招来天灾人祸。不过,当主子非得要他表态不可的时候,他们又鱼贯而来,唯恐哪一步反应迟了,即刻丧失某种表白赤胆忠心的机会。因此,他们经常挂在口头与心头的两个标尺,一是小气候的阴晴变化,一是大气候的云雨翻覆;他们借此考量身家性命与成败得失,决不容许自己有丝毫闪失。如果你竟问一问:国计民生呢,千古道统呢,天地良知呢?他们多会冷哼一声:愤青而已,贱民而已,飞蛾而已。
我要说的第二点是,如果他们早已失掉本性的善念,那么他们会不会如犬,即使对他者偶尔表现出善意,也不过是包藏了祸心,另存了不可告人的目的?譬如因为这一种需要,他们可以说沙尘暴危害太多,非治理不可;当需要一旦变成那一种,他们又立马会说沙尘暴其实也可爱得很,至少可以导致环境的自我嬗变。结论可以截然相反,做法可以泾渭分明,目的却只是一个:竭力迎合主子的心思,或者竭力守护自我的利益。所以许多的所谓慈善之举,并非是出自肺腑的善意,而是出自沽名钓誉或主子施压的动力。所以许多所谓利在千秋功在当代的做法,其实只是此一时此一地的做法;虽然他们也从理论或实践上给出了美妙不过的论证,却仍旧只是主子延伸出来的奴才的举动。
我要说的第三点是,如果他们早已为威武所屈、为富贵所淫,那么他们会不会如犬,除了在讨得主子欢心之余乐享残羹冷炙的美味,还能从哪里去担当道义?文以载道,人以载道,这是五千年中国的优秀传统。中国究竟能有多大的潜力与期待,首先就看知识者的风骨与道义。然而,我们再也不能对他们有所指望,我们的目光只能到别处去寻找。有人说,此辈自陈寅恪之后即已无存。即如某高校在21世纪校庆,才发现它所具有国际影响的学者名流,在上世纪二三四十年代多如牛毛,此后却只有多如牛毛的教授和政客。如果探寻其原因,不过是几十年来的知识者与知识氛围,只造就了适合犬儒的环境。敢于逆风而上,敢于以死谏言,敢于凛然大义,本是吾国最足以自豪的风景。可是而今,谁还可以轻轻松松见证?
我要说的第四点是,如果他们的学术动机仅仅是为了取悦与贩卖,那么他们是不是如犬,狗嘴里绝对吐不出象牙?因此我们所能看见的学术与知识,大多只能是垃圾。有所谓的哲学工作者,绝不会有真正的哲学家或思想家;有所谓的科研工作者,绝不会有霍金或爱因斯坦;有所谓的文艺界人士,绝不会有鲁迅或托尔斯泰。当取悦的实力江河日下,贩卖的本钱也越来越少的时候,他们就开始造假。他们营造出一个个科学的神话或奇迹,好像中国在每一领域都大大赶超了列国。即使谎言已一遍遍被揭穿,他们还会拼死卫护。用他们自己的话说:骗不了内行,骗骗外行也好;骗不了草根,骗骗领导也好;骗不了领导的眼力,骗骗领导的虚荣也好。譬如研究传统文化的人们,尽管专著出了一本又一本,噱头抛了一个又一个,却无人懂得《老子》与《易经》,更不懂《坛经》与《金刚经》。它们需要身体力行,需要心心相印;那么于先已抱了某种主义或偏见的研究者而言,只能是盲人摸象,却连真知灼见的一点皮毛也摸不着。
我要说的第五点是,如果他们乐于哗众取宠,指手划脚,借四方出击来保护自我,那么他们会不会如犬,狂吠滥叫一番之后,直接误导了真假莫辨的受众?即如某人被抢,立即发言说要重拳出击,从严从快打击犯罪;显然此时,他是想借在医学的余威,来强j*律法的尺度与程序。亦如某人虽博个极高的头衔,却无学术的实绩,于是便借打假来扬威,以攻击他者而维护自我,甚至不惜置人于死地。更如家犬因主子荣华而富贵,一下子也做出官样的派头,仿佛它也可以君临天下。其他如经济学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骨子里却都是为了自我及其利益集团的得失。或如作家诗人,弄出了一部又一部废品,除了更强刺激读者生理的感官,却都无关当下国人的痛痒。如此等等,大众便日渐麻木,僵化,久之也便失去草根与愚者的准则;即使已一叶障目,愚不可及,却还以为真理在手,名师在前,到底在沿着光明的路子走。
当代中国的犬儒,已成甚嚣尘上的气候。吾辈稍有不慎,即着了他们狐假虎威夸夸其谈的伪道。他们的嘴脸遍及一切传媒,一切场合,一切有形无形的物什。他们时刻都在尖叫:看我的,听我的,学我的,你就把握了真理。其实他们是想说:看我的,听我的,学我的,你也可以作院士,作学者,作名流,自然也可以大放厥词,大行恶道。其实他们都明白:自己的言谈举止,都先看过主子的脸色,都先摸过气候的脉搏,都先问了私下的欲望,当然一切都为了此一步的残喘与下一步的苟活。所以我必须再次提醒,如果你还想有自我的意识,自我的判断,自我寻求真理与幸福的良愿,你就一定要厘清当代犬儒的痕迹,绝不受它一丝一毫的影响。
2006-06-25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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