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是个老实人，从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记得我们好像就是在读二年级的那阵子，他虽说在我们几个人中间年龄是最大的，可他那时就是不长个头；所以经常和我们在一起总是以弱者的身份出现。大概就是那一年的暑假，我和他还有另外的两个小伙伴在一起玩耍，不知道是谁提了个建议，说要玩打鬼子的游戏；当时我们都是医院的子弟，晚上就在门诊部里就近取材，每个人的头上都扣了一个痰盂来充当日本人的钢盔。我自然就是司令了。可是在玩耍德文时候，朋友总是掉队，我当时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劲头，一拳下去，竟然把痰盂从朋友的脑袋上砸到了脖子上。

开始大家还都挺开心，可是没过多长时间，我们就发现出问题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样就进去了，这阵子想拔出来怎么样也不行。朋友害怕了，躲在痰盂里嗷嗷大哭；我和其他伙伴在外边是什么办法都想了，就是取不下痰盂来。最后只能求救大人们了。开始大人们也是没有办法，最后还是请来了当时县机械厂的有名钳工才把痰盂处理开来。当时整整折腾了一个晚上，而且那一次我也让父亲很很的揍了一顿。

后来我们一起去当兵，再后来我们被一起分在了团卫生所；那时侯他很瘦，而且总还是那么的比较腼腆；当时我们每个月只有七块钱的津贴，我是每个月都要给家里讨要救济。可是他倒好，每个月下来总还能节省下五块钱来。当时战友们都说他是个扣门先生；当然我也是加在战友行列的。不过后来我发现，钞票这东西对朋友的引力着实不小，于是我就和他商量，只要他愿意给我洗衣服，每件我给他五毛钱；没想到他很愉快的就答应了，而且在部队四年的时间里他从来没有间断过。

我当时一直弄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的看重钞票，为什么会为了钞票这样的历练自己。八三年赶上国家百万大裁军，他结果比我早走一年；那天他退伍走的时候，我专门去送他；他对我说：“你什么都好，就是不把钱当钱看了。”朋友也真是的，分别的时候说点什么不行，非得要说这么些话，让人觉得钱好像是这个社会的什么主宰一样。当时我只是笑了笑，没有给他太多的回答；不知道是那个年代的缘故，还是因为我当时的心中对于钞票的认识就是停留在一种政治的说教层面上。

等到我退伍回家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名县医院的针灸大夫了。我当时喜欢文字，所以就去县委宣传部工作；不过后来的发展情形是我在仕途一马平川，他在医院里步履维艰；后来还是我给他出的主意，让他应该调换一个单位，别再去做那些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了。结果他听了我的建议，最后还是在我的帮忙下调进了税务局。

朋友虽说换了单位，可是他在部队的那种特色和习惯一点也没有变化。只要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话题总是和钞票有关系。按说朋友家并不贫穷，让我想他也不应该把钞票就看的那么的重；可是现实就是现实；本来他在税务局上班，工资福利要比我高出许多；可是他还是那么的不满足，最后自己买了一辆出租车，白天上班，晚上跑出租。当时我就是佩服朋友的这种精神；要是放到我，那是根本不可能想像的。

有一次我和朋友关于钞票进行了一次争论，当时朋友就是坚信一条原则，在当今的这个社会里，有钱就可以拥有一切；有钱就是大爷，没钱就是孙子。可是我总是觉得朋友说的有些过分了，也有些走向极端；钱是什么？钱其实就是人类自我在社会秩序中为了寻找一种价值的平衡，为了让社会在一种人的主观意志中展现自我的度量符号。开始它没有什么特别的社会意义，只是到后来，社会开始出现异化，钞票竟然有了朋友所说的那些功效；但是这一切和人性不应该有什么悖论发生。

“你太理想了。”朋友当然也不在是二十几年前的朋友了，在社会中摸爬滚打，已经开始对社会有了一种自我的认知：“现在的社会从说教的方面去看，钞票也许就是一种经济的概念范畴；可是如果我们从当今社会的现实看，钞票早就已经超越了钞票自身的意义。你说现在的社会做什么不需要钞票呢？”

“做人也许就不需要钞票吧。”我知道在这个问题上，我是站在了一个弱势的位置上；不过在宣传部多少年来养成的毛病，明明知道自己是错的，还是要强词夺理；明明是一种社会现实，却非要说社会的明天有多么的美好。我一直不愿意承认，其实在县委宣传部的那些日子里，我别的本事没有学到，但是指鹿为马的本事，颠倒黑白的本事还是掌握了不少。所以我想，和朋友做这样的对话，他一定不会是我的对手。

“那就要看你是做什么人了。”朋友笑呵呵的说：“如果做个世外高人，也许你说的观点还可以讨论；如果说是做一个社会人，那么就现在的社会，没有钱，你就算不是乌龟王八蛋，至少也是一个没有档次，没有品位的人。”朋友几日不见，还到是让我刮目相看了；先不说这几句话的正确与否，但是就是这样的命题，也足于让人感到我的朋友在钞票的熏陶中掌握了社会的哲学意义。

“不至于吧。”我说：“做人是一种自我的历练，是一种自我的体现；照你这么说，没有钞票的人就不会有品位，让我看，说不定恰恰相反。”

“不对吧。”朋友说：“我不象你，也不懂得什么是哲学，但是我从现实中感受到了，人在这个社会中生活，最需要的就是社会的认可，就是社会的烘托。我给你说几个简单的例子，让你感受一下钞票的威力和妙用；当然了，我说完了，你可以用你的所谓哲学进行反驳，到时候我可以洗耳恭听。”

“好了，别罗嗦了，有什么就快说。”我说：“怎么，几年不论，你竟然让钞票养成了伟大的学者不成。”

“你还别说，现在的社会还真的就有这样是事情，钞票还真的就有这样的功效。远的我就不说了，就说咱们县吧，那几个原先偷着私开小煤窑的主儿，想必你都应该认识，至少应该知道吧。你说他们有什么？开始发迹的时候，凭的就是胆大，凭的就是违纪违法；现在怎么样了，那个不是有头有脑的人物，什么人大代表，什么政协委员；什么知名企业家，什么劳动模范；你说这些人的人做的怎么样？”朋友没有让我回答，然后接着说：“难道这不是钞票的威力。”

我没有回答朋友；因为这个时候我已经感觉出来了朋友其实已经在用一种哲学的目光在看待钞票和社会的关系了；尽管朋友也许说的是真话，他并不懂什么是哲学，哲学到底有什么用。但是他明白，现实就是一个真理，就是存在的社会学意义。大概是朋友觉得我是被他彻底的问住了，于是马上就把话题转向另一个领域，这个领域和他的世界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前一段时间在青岛海边买了两栋房子，现在升值很快；我想用不了几年，我就可以落下一栋房子。我还买了股票，还有基金；我现在是只要有赚钱的机会，那是一刻也不放过；等到我也有了一定的资本积累，也买个什么名号，也让自己的祖坟阳光阳光。你说怎么样？”

“想法很好，不过我觉得你只是看到了钞票的一个方面，其实就钞票现在的社会本质而言，说轻一点，它是在蚕食生命的灵魂；如果往重的说，它已经在开始毁灭人做为人的权利。”我说：“我们需要挣钱，但是我们不能把自己的思想和钞票联系在一起，如果这样下去，我怕……”

“你怕什么？你怕钞票让你得不到官位？你怕钞票让你得不到美女？你还是怕钞票让你的生命在享受中不再醒来？”朋友看来是越来越厉害了，有了机会就不再给我一点的机会；看来手了有了几张钞票的朋友已经把当年享受痰盂的往事彻底的忘记了。

“我什么都怕，当然了，什么也都不怕。”我这是也笑了起来：“怕与不怕其实也就是人的一个心境；怕能怎么样？不怕又能怎么样呢。”

“哈哈……”朋友仰头大笑；要知道，在我和朋友几十年的交往中，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朋友如此的开怀大笑呢。

那一次交流显然我是败在了朋友的手下；要知道，在宣传部上班，我还从来没有遇上过这样的境况；难道说是因为宣传部的那条铁绳粗，而不是我这条狗厉害。不过对于朋友论说钞票的那些观点，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有些想不通，尽管我现在还不能说服我自己。

好长时间我们好像再没有见面；不过后来听说东南亚发生海啸，结果让海边的房地产一落千丈；于是我想到了朋友在海边的那两栋房子；我给朋友打了个电话询问情况，结果他告诉我，现在只剩下一套房子的价格了。损失了钞票总是不幸的事情，所以我就安慰了他几句；可是谁想到他后来为了钱竟然和别人进了法院。他没有告诉我，还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最后我问他，才知道，他是为了让自己的钱能变多的快一点，结果去放高利贷，没想到现在是血本无归。

昨天他终于来了，看见我的第一句话就说：“现在的人怎么可以这么的不讲诚信呢？还是过去的朋友，怎么可以为了钱连人格都不要了。说好了只借半年，可现在都一年多了，连人都不见了，你说……要知道，我的那些钱可都是血汗钱，如果没有了，我今后怎么生活？怎么去让儿女去上学。”

“你也真是的，为什么要去放高利贷呢，这可是违法的；还有……”我本来想说自己一直坚持的观点，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我觉得再说就有些太过伤朋友的心了；于是我改口说：“人家法院怎么说？”

“怎么说，人家说不受法律保护，你说……”朋友说着好像眼里都已经闪着泪花：“难道这就是你说的钞票辩证法？！”

“不知道，也许……”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