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开口说话,我就觉得特疲劳,不得劲,没趣味,觉得由于跟不上他说话的均匀速度,而脑子里一片空白,觉得烦闷。虽然他说得并不强辞夺理,不是毫无内容,而是可厌的冗长,一连串喋喋不休的汉语词汇,从他的喉咙里吐出来几乎到了不假思索的地步,那些词汇专业,神圣,组织良好,这里的组织良好特指它的如同催眠般的重复性,和语调的始终如一,就象西藏喇嘛所颂的佛经,那是没有什么抑扬顿挫之感的。
当一张嘴巴已经成熟到这样一种境界,就是一点毫不相干,本不起眼的小事,也能诱发漫长无羁的谈兴,这种谈兴一点也不考虑周围人的感受,因而是高姿态的,一点也不计算时间的消耗,所以,人们的漫不经心就昏睡在他的面前,将他团团围住,于是,在他面前呈现的是他无厦顾及的一群梦幻,人们在梦幻中驰骋,偶尔,他们才会出于礼貌,若有所思地:嗯,啊,哦,唉!
就他的稳定性而言,由于他常年累月准备充分,生活给了他一种均匀的心态,一种波澜不惊的,感情起伏得到有效控制的自然状态,所以,他成了一部说话的机器,走到哪儿都是一个品牌,人们的一种固定的情绪,心态,和无聊或沉闷的源头。他是多么会说而且说得是多么好啊!他说的每个句子都象一条藤蔓,毫不费力地就爬到了高处或者低处,碰到阻碍就不断地分叉分叉,不断传递下去,要接近其整体的意义几乎不可思议,况且,他的表情特别能保守秘密,他的眼睛虽然张开着,可你完全可以当它们是关闭的,因为,它们总是无事可做,象两个睡在育婴袋里的婴儿,无精打采彩地偶尔转一下身子,表示它们还是活物。
每次他说话,我都坐着想自己的事,他就是说了十分钟,我都可以拣起他的话头,就象一首乐曲,它的旋律总是首尾一致的,我可以在没注意听的时候,毫不在乎地干自己的事,当我觉得,他在观察我,而我又必须回应的时候,我总是能简短地说出我的最佳回答,而什么也没有耽误,尽管沉重的睡眠向我无情地压来,感觉暖和,一种低沉的由他的口腔流出的闹哄哄的气息几乎吞没了我,我觉得自己应该起身了,活动一下筋骨。
说话者的口里总是梅雨天气,由于雨量充沛而可以下个不停,毫无必要地下那么多,远远超出你的所需,你总希望他停,让安静来收场,至少在天空的上边有一块地方在变得明亮起来,纵使一时的大雨倾盆,我们还是可以忍受的,可我们面前只有梅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淋湿了我们的感受,生出了绿苔,变成了阴晦的寂寞。离开他,真觉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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