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与幸运的人生总是驱使我想写点什么,但因一直忙于工作,无法挥笔,为实现多年心愿,不得不忙中抽暇,见缝插针,运笔作书。
生不逢时。连年战争,民不聊生的大气候,不但自己整天泡在苦水中过日子,家里增添了我这个“小生命”,更多的是苦了妈妈。
1949年前夕,一个婴儿呱呱坠地,降生在一个破落的地主家里,这就是以后的我。可叹我生不逢时,正遇国家连年战争,国难当头,民不聊生。我一岁多那年,父亲染上虐疾,撒手西去,丢下母亲,姐姐和我三人。从此,家里没了顶梁柱,生活更是雪上加霜。
母亲出身大户人家,从小娇生惯养,弱不禁风,怎能担当起全家生活重任?为了活命,母亲只得学干重体力活,挑煤卖,每天天刚亮,就挑着几十斤煤,一步一挨的在路上艰难地挪动着。从家里到售煤的小溪市小镇,虽然只有十公里之远,但妈妈总是天黑才能回到家。每天,我和姐姐只好倚门而望,等待着妈妈早点回到我身边。有一天,天空彤云密布,北风呼啸,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来。可怕的夜幕渐渐地降临了,我们姐弟俩身着单薄的棉衣,倚在自家门前,等待着母亲归来。忽然,一个满身泥水、憔悴而可怜的妇女展现在我眼前。“哎哟,这不是我的娘吗?”我一个踉跄扑进娘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母亲抱着儿子也痛哭失声。此景此情,无不催人泪下。
生活就是这样无情,尽管母亲冒着寒暑,没日没夜地干活,也难养活一家三口。每日我们只能吃两餐半饱的小麦粑。过年了,别的人家门前贴着庆贺新春对联,忙着打糍粑,蒸甜酒。我眼巴巴的看着别家的儿子嘴里嚼着鲜白的年粑,真是从喉咙里伸出了手来,涎水长流,只能望梅止渴。
母亲的辛勤劳动,我和姐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为了减轻母亲的压力,我和姐姐被迫做了“小乞丐”,走上了上门乞讨的道路。每天天刚亮,姐姐背着一个口袋,牵着我的手,挨家挨户上门乞讨。我们每走进一个村院,那“汪汪”的犬吠声吓破了姐弟的胆,那张牙舞爪的看家狗吓得姐姐与我拔腿拼命地逃跑。时而会遇上一些善良的人们,将恶犬引开,给我们施舍一点点大米或红薯;时而又会撞上一些缺德的人们,竟然教唆恶犬向我们迎面扑来,咬伤我们的大腿。恶人的欺凌和侮辱,激发了姐弟俩求生的欲望,锻炼我和姐姐的胆量,艰难地生活着。就这样,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我们坚强地生存着。
一年后,母亲为了使一家过上安定的生活,只得改嫁某家。继父是个目不识丁的手艺人,为人自私,心怀叵测。他把妈妈当成佣人,对我们姐弟也另眼相看,经常横眉冷对,视为累赘。那时,我非常害怕见到他。继父每年要外出几个月做木工,一般是农忙离家,农闲归来。在外地做工所得工钱都不愿寄回家,生怕妈妈和我们姐弟俩过上好生活。有时,在亲朋戚友的规劝和催迫下,才吝啬地寄点钱给我妈,但他回家后还要查妈妈的帐。当继父每年在家的日子里,妈妈都得小心伺候,每餐必须酒肉相待,让他吃好喝醉,稍不顺心,他便大骂出口,大打出手,使得妈妈整天以泪洗面。我们姐弟俩在恐怖中度日,在饥饿中生存,简直好比生活在地狱中。
1954年,遇上百年不遇的大旱,家里所种的庄稼颗粒无收,没有半点余粮,眼巴巴地看者就要饿肚子了,妈妈向继父苦苦哀求,同时,继父的朋友也想他说情,继父才勉强答应我们外出谋生.我们全家来到黔阳大坪小镇,这是继父常做手艺的地方,他和当地的群众混的很熟,大坪小镇的人们都靠经商生活。继父租了一间三十多平方米的房子,打了两个地铺把我们安置下来。继父在附近做工,常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挣来的钱不够我们填饱独自,我们过着半饥半饱的生活,一个月内也很难吃到一个肉分子。
我五岁时就好想读书,看者别家的孩子都是爸妈带着去学校报名,我羡慕地望着他们,苦泪盈眶地向妈妈叫着:妈妈,我要读书!我要读书!
9月1日,正是大坪小学开学的日子,许多家长带着自家的儿女去报名,我羡慕地望着他们,一头扑在妈妈怀里,大声嚎啕着:"妈,我要读书!"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抚摸着我的头安慰我:"好孩子,不要哭,明天我送你去学校报名。”“这是真的?”妈妈说:“是真的。”听了妈妈的话,我高兴地跳了起来。当天夜晚,继父回到家里,妈妈向他提起我读书的事,开始继父极力反对,后来在妈妈的苦苦哀求下,总算答应下来了。
当天晚上,我高兴地一夜没有合眼。天一亮,我就爬起床,双手拉着妈妈就往学校跑。妈妈无可奈何地牵着我的手来到了大坪小学,这是一所规模不大的学校,六间教室,房子是土砖砌的。这时,学校里还没来一个同学。有个女老师看到我们母子俩站在学校门边,知道是来报名读书的,便忙着打招呼:“小朋友,快进来坐。”这位女老师姓黄,是我启蒙的班主任老师。
从此,我和书本结下了不解之缘,把上学看成是我的命根子。不管是下雨还是下雪,从未迟到早退。记得这年的数九寒天,连日冰冻,路上行人稀少,别的同学都是爸爸被着上学,放学时背着回家,而我却冒着凛冽的寒风一瘸一拐地行走着,偶尔跌倒在冰地上,锋利的冰块划破了我的手掌,鲜血直淌,但我咬咬牙,从冰地里爬起来,又直往前走。我坚韧的性格,顽强的毅力,深深感动了班主任黄老师。黄老师非常同情我幼年丧父,过“寄子”生活的恶劣处境,把我当作自己的儿子一样,关爱有加。在黄老师的关心和教导下,我的学习成绩进步很快,每次考试都在班上名列前茅。
光阴荏苒,冬去春来。春节刚过,新的学期又来临了。妈妈又在为我上学的学费发愁。我见到妈妈那双眉紧锁的样子,不由心里忐忑不安。正月初十,开学的那天,黄老师清早亲临我家,一进屋,见我母子俩愁眉苦脸,早就知道了谜底。她一边抱起我,一边亲热地安慰我们母子说:“没有学费,不用犯愁,今天上学校去领书吧!”黄老师把我带到学校,将一叠新书送到我手中。当时,我真激动地热泪盈眶。黄老师无微不至的关怀,是激励我发愤读书的源泉,家里沉重的压力,是推动我奋发向上的动力。在新的学期里,学习上我有了新的起色。班主任经常让我上讲台朗读课文,背诵古诗,班上的同学都对我投来羡慕和钦佩的目光。因此,我在学校里的心境总显得无忧无虑,天真烂漫。
来自各方面的坎坷与折腾,并未吓倒我、征服我,只能使我的意志磨练地更加坚强,勤奋加汗水,圆满地划上了小学四年级毕业的句号。
正当我成为班上佼佼者的时候,正当我沐浴在阳光雨露中的时候,突然,晴空一声霹雳,直惊得我目瞪口呆。继父作出决定,要我们母子三人立即返回家乡。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在班上传开了。黄老师为我感到叹息,同学们为我感到伤心。临别之时,黄老师潸然泪下,同学们依依不舍,其临别之情无法用言语形容。真是:
“大坪求学恰一春,师生友谊似海深;
晴天一声惊雷响,罄竹难书惜别情。”
就这样,怀着对师生们的深情厚意,怀着无限的惆怅,我和母亲姐弟三人又回到了继父的老家——周旺新塘。老家没有一点变化:
山仍然是以前的山
水依然是以前的水。
我回家后,村子里的儿童们闻讯,纷纷赶来。顿时,把我家围得水泄不通。小伙伴们问长问短,问寒问暖。我见到他们也热乎乎的,感到好亲热。他们邀我一起去晒谷坪捉迷藏。那是农历七月十五的晚上,一轮皓月当空,照的大地如同白昼。小伙伴们簇拥着我走出家门,向晒谷坪奔去。我刚跨出门槛,只见眼前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了。我顿时惊叫一声:“怎么,我的天呀,眼睛瞎了!”妈妈听到尖叫声,急忙走出来,问我:“怎么了?”我说:“我的眼睛看不见了。”妈说:“你患上夜盲症了。”由于家里一贫如洗,我的“夜盲症”无钱上医院诊治。不知后来什么时候,我的“夜盲症”竟不药而愈了。我真谢天谢地。
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又是开学的日期了。
“上哪个学校去读书?
到哪家去借学费?”
这又成了妈妈和我的一块心病。当时,村里的学校没有二年级班,二年级还得到离家五华里的转龙小学去读。我对读书,狂热追求,迫使妈妈奔西家,走东家,给我借足学费。我拿着学费独自一人跑到转龙小学报名。
转龙小学坐落在半山腰上,前后左右,山水环抱,曾是一座庵院。学校里设了四个班,有一至四年级,一百二十个学生。我的班主任姓肖,名明镜,三十六岁左右,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和蔼可亲,是一位斯文的文弱书生。他对我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并鼓励我说:“好好学习,你长大一定会有光明前途。”上学后第三天的下午,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一个个子比我高两个头的同学追上了我。我俩在交谈中得知他叫刘隆,比我大七岁,也在转龙小学就读,比我高一个年级。从此以后,无论是上学还是放学回家,我俩都是结伴而行。后来,当他得知我是一个无父的儿子时,便对我一改常态,不断地欺侮我,有时甚至伸出拳头威胁我,我只好躲着他,生怕他对我惹事生非。
这年的农历十一月初,继父象往年一样,从大坪回来了。这天是星期四,下午放学回家,我一进村,有个大婶告诉我:“志伢子,你亲爷发财回家了。”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嘴里没有
吱声,心里却压上了一块沉重的铅块,打了一个寒颤,不由自主地向后连退几步,非常害怕再往前走,胆战心惊,生怕进继父的家门。
天渐渐地暗下来了,妈妈见我这时还没回家,忙到我回来的路上接我,当她发现我倚立杂村子的大门边发楞时,以为我在学校里挨了批评,安慰我说:“我的儿,以后别在学校淘气,快回家吃饭去!”我没有回答妈妈,心里一阵心酸,泪水扑簌扑簌地直望下流,使我又一次尝到失去父爱的苦涩。妈妈拉着我往屋里奔去。我一踏进家门,看见继父正板着脸孔坐在凳子上。我非常别扭地喊了一声:“亲爷。”继父“恩“了一声,又呈现出那冷冰冰的面孔。我不敢多看他一眼,放下书包,躲进厨房吃了一碗红薯汤后,便偷偷地溜出了家门。继父回家以后,我的一切行动都受到了约束,再也兴奋不起来,终日愁眉不展,别人再也看不见我脸上的一丝笑容。每天天刚亮,就得上山捡柴。我竭尽全力背着一捆柴回家时,还要遭受继父的白眼。下午放学回家,除了上山打柴,还要了姐姐两个人抬水。当地的人们看到我俩抬水时都风趣地说:“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
继父在家时总是整天打牌玩耍,从来不愿搞半点劳动。有一个星期日,天上飘起了片片雪花。霎时,大地白茫茫一片,搭帮老天爷的照顾,我好不容易才有了休息的机会。村里的其八个孩子和我一起,自由自在地在一座公楼上做游戏。我们正玩的津津乐道时,忽然,闯进来一个血气方刚的彪形大汉。别的孩子都称颂他,呼他为“维新哥哥”。惟独我不认识他,没有向他打招呼。就这样,遭到维新哥哥的一阵毒打。他拳打脚踢,把我打得皮青面舯并恶语伤人:“你这个上门做继崽的小兔崽子,我非狠狠地揍你不可。”我平白无故地遭到他的毒打,心中委屈极了,不由放声痛哭起来。这哭声惊动了周围一些群众,也惊动了正在家打牌的继父。继父赶来了,一看我被打得遍体鳞伤,没有多看我一眼,就不声一吭地走了。我遭到了奚落,忍气吞声地离开了公楼。我实在无话可说,只觉得所住的这地方并非人间,一种伤感的情绪油然而生:
“天降瑞雪星期天,公楼相聚却有缘;
无父幼儿遭毒打,满腹冤屈泪涟涟。”
我被殴打的事让妈妈知道了,妈妈便责怪继父:“志伢子带来你家,就是你家的人,他被人家无理殴打,你也不吭一声,你的心怎么这么狠?!”继父冷冷一笑说:“他是你带来的,他姓什么,我姓什么,与我有何相干?”是的,继父一语道破了他的由衷之言。我和姐姐自进入他家以来,他对我们姐弟二人一直都是冷眼相看,他不仅没有呵护过我,而且连半点怜悯之心都没有,甚至多次挖苦侮辱我的人格,使我幼小的心灵受到极大的创伤。
在小学读书的三年中,生活上我是受饥挨冻熬过来的,精神上是带着沉重的枷锁拖过来的。我是一个无父的儿子,连自己的继父都歧视,别人就不用说了。我想,生活在这地处从山峻岭的偏僻山区,人们的文化素质很低,加之受封建思想的禁锢,目光短浅,扶强凌弱。对于我这个弱势的孩子,不时遭到一些人的鄙视,不时,又遭到某些人的凌辱,这是可想而知的。因此,我的举止行为都得小心翼翼,走路老是低着头,弯着腰,总是觉得低人一等。恶劣的家庭环境,使我变得沉默不语,郁郁寡欢,从而导致了我孤僻的个性。
在学校里,肖老师看到我经常闷闷不乐,很少与同学来往,便逗着我开心,把我编入文娱小组,教我和同学们一起唱歌,一同跳舞。想以此来唤起我的欢乐与愉快。这一招确实真灵,,当我沉浸在欢歌狂舞中的时候,我幸福地笑了,笑的那么天真,笑的那么甜,那么灿烂,一肚子的忧愁早就烟消云散了。在学校里,在课堂上,我贪婪地吸收着书本中的营养,用丰富的文化知识充实自己的思想灵魂。老师所教过的课文,我都读得滚瓜烂熟,并能一一背诵与默写。也因此,我的学业成绩非常优秀,老师对我的评价非常高。
1958年7月3日,我初级小学四年级的学习生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这一天,班上的全体同学欢聚一团,唱呀,跳呀,尽情地享受着人间的快乐。文娱活动搞得有滋有味,在这离别的时刻,同学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各自畅谈着美好的明天。看着这动人心弦的场面,个个都热泪盈眶。然而,这时的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我想着家中的困难出境,
想看下学期还能否再上学,
想着这一切的一切......,不由使我黯然泪下。
我坚强地抑制着将要滚出的泪水,强打笑脸地和同学们交谈着。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下午,同学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学校,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读高小没学费,依靠自己的双手去挣钱,没完没了寄人篱下的白眼冷落,硬是难受。是老师给我勇气,从逆境中取得优异毕业成绩。
下学期就要读高小了,我考虑最多而又最担心的问题有两个:
一是学费从哪来?
二是寄人篱下的日子怎么过?
至于读什么学校,这个问题我倒没有考虑,凭着我的学业成绩,将任我选择。我早就决定选读邵阳县白毛圹完小。
没有学费,我只能靠自己的双手去挣钱,初小毕业回到家里,我一天也没有停歇。
每天天蒙蒙亮,我就得爬起床和姐姐一道上山看牛与打柴。上午,姐姐去生产队做工,我便上山去采挖药材,什么金樱子、土黄连、土茯苓、金银花、忍冬藤等野生药材,都是我最喜欢的猎物。
金樱子俗称糖罐子,其苗匍匐在地,从生,全身长满了荆棘,。藤上长着的果实叫金樱子。金樱子全身长着密密麻麻的小针,成熟的时候呈暗红色,它味酸,能治肾虚遗尿,小便频数。在采集它的时候,必须小心翼翼,稍不留神,它便把你刺得鲜血直淌,多少次我都上了它的当,刺破了我的手指,殷红的鲜血染红了我的手掌,尽管这样,我对它还是爱不释手
土黄连又名“十大功劳”,其苗从生,全身长满了荆棘,采集它的根及茎,其味特苦,有泻火解毒之能。它一经被我发现,便毫不留情地把它连跟刨出。
那漫山遍野的金银花,散发出醉人的芬芳,沁人心脾,使人陶醉。它不仅是观赏品,其药用则能清热解毒,主治恶、肿毒、热毒,是医院的一种常用药材。碰上它,我总是忙得不亦乐乎,又是用手摘,又是用剪刀剪,还要用锄头挖,直累得我气喘吁吁,汗水淋漓。
一个上午所采集的药材仅能获得二角钱的收入。忙上一个暑假,也只能得到几元钱。虽然这样,但我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因为我已经解决了下学期读高小的学费。
暑假一过,我十分高兴地拿着毕业证和成绩单去自己选择的学校-----邵阳县白毛圹完小报了名。学校离家足有五公里远。报名后的第二天就开学了。
开学的这一天,我连早饭都没有吃,就连蹦带跳地邀村里的刘武同学。刘武同学比我大三岁,家庭条件优越。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头,直往学校走去。
穿过一座座茶树林,
跨过一条条小溪江,
爬过一个个小山坡,
经过一个个酸枣亭,
横过一望无垠的田垅,终于来到了我期盼已久的学校----邵阳县白毛塘完小。
这所学校有两座教学楼,设有八个高年级班,五六年级班数平分秋色。学校的校长叫李日升,长得高大魁梧,据说是个能说会道、管理水平高、治校能力强的学校领导。还有一位教导主任叫伍新平,二十多岁,长得英俊潇洒,一表人材,人人称赞他能歌善舞,化学脑袋。另外任教的十四位老师也都风度翩翩,学识渊博。
来到这样的一所学校,我顿觉心旷神怡,其乐无穷,在老同学的指引下,我找到了报名处,交了学费。我被分到高十四班。班主任老师叫易均安,三十多岁,个子不高不矮,细长的眉毛衬托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笑起来,脸颊凹进两个深深的酒窝。他见到同学和蔼可亲,俨然象一个慈祥的爸爸。我亲切地叫了一声:“易老师。”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关切地询问了我的年龄、姓名和家庭情况。当他得知我寄人篱下时,遂起同情之心,把我搂进怀里,好言好语地安慰我、鼓励我。我象见到了久别的亲人,“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易老师抚摸着我的头,又是一番安慰之语。我庆幸自己又一次找到了贴心人。
到校报名后,摆在面前的现实问题是马上要来校寄宿.读寄宿要寄宿费,连学费都交不起的我,哪有这笔钱呢?加之,家里每天早晨还要我放牛,采药材的时间也没有了。所以,读寄宿只是可望而不可及,命运最终决定我跑通。
每天,东方欲晓,我牵着那头大水牛到野外去放牧。那头牛高大威猛,一对又粗又长的角斗向中间弯曲。我站在它身旁还要踮着脚,伸着手,才能摸到它的背。每次放牧它时,我都得紧拉缰绳,若不然,它一旦脱缰而去,就会闯上大祸.每次,我都是提心吊胆地牵着它,守护在它的身旁。它慢悠悠地啃着山坡上葱嫩的青草,长长的尾巴一摇一摆,象是偏偏起舞。我不时焦急地对它说:“赶快吃吧,别玩把戏了,早点吃饱,我还要读书呢。”它似乎听懂了主人的嘱咐,大口大口地啃着青草,没多久,它干瘪的肚皮胀了起来。这时,我才牵着它大步往家里跑着。回到家中,拿着两个熟红薯,背着书包拔腿就跑。我大步流星地在上学去的路上跑着。路上的秋景虽然千姿百态,十分迷人,但我不敢停留半步,手心里总捏着一把汗,生怕上课铃响了。
当我走到离学校几十米的地方时,果然学校传来了“铛、铛······"的预备铃声。我心急如焚,加大脚步,拼命往前跑,额上的汗珠顺着眼角往下流,我顾不得用手去擦,恰好耳边传来了“铛铛、铛铛。。。。。。”的上课铃声。我常常的嘘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总算没有迟到。
班主任易老师神采奕奕,健步登上讲台给同学们上第一堂班会课。顿时,教室里鸦雀无声,易老师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宣读了全班同学的名字,并严肃认真地给同学们贯彻了学校的一切规章制度和班上的一些班规。
班主任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拨动了我的心弦。我暗暗下决心要在新的学校,新的学期里刻苦学习 ,奋发向上 ,以优异的成绩向老师汇报,向家长汇报。
我得到老师的信任,代表班上的同学发了言,我的发言博得了全班同学的热烈掌声。
这一天,上完六节课,放学铃响了,这时已是下午三点半,我冲出教室,一股脑儿地往家跑。不时,胃脏向我提出控告,我无力应诉,独自一个人在路上走着。
走到家时,我已疲惫不堪、饥饿不已。这时,妈妈外出劳动未归,我急忙揭开架在灶上的锅盖,里面有一碗荞麦粑,微微冒着热气。我狼吞虎咽,一二分钟就把它吞进了肚。顿时,我浑身加了力气,接着往牛棚走去。那头高大的水牛听到脚步声,忙抬起头来,瞪着一对又大又圆的眼睛,四处张望。当我来到它的身旁,它象见到亲人一样亲切地望着我,并伸出它那腰子形的舌子,舔着我的手背。我打开牛棚的大门把它拉了出来,拉到一座水库边。水库里水平如镜、一清见底。我松开缰绳,大水牛四足一纵,跳进了水中,刹时,它的身子被淹没了,伸出一对粗大的角斗。它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着,不时把头钻进水中,不时又把头露出水面。它好象一个杂技演员,表演着精彩的节目,真把我看得目瞪口呆。它尽兴玩了一个多小时,才游到岸边,又四足一纵,跳上了岸。我牵着它慢步向牛棚走去,把它关进了牛棚。
接着,夜幕逐渐落下来笼罩着整个大地,人间进入了夜晚。妈妈点燃了煤油灯。我趴在桌子上,在煤油灯下完成了家庭作业,再想看书时,妈妈忙催促说:“没油了,你快去睡觉吧。”我无精打采地爬上床。我睡在床上,浮想联翩,翻来覆去总是想者家庭条件差难以合眼。
家里生活条件的困苦,学习条件的艰辛,都无法阻挡我求学的欲望。它象一炉熊熊的烈火越烧越旺。在它的鼓舞下,一个又一个接二连三的困难都被我踩在脚下,象一叶孤独的小舟扬起了风帆,在大江的激浪中勇往直前。真是:“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在学校里,我学习的拼搏精神,迎难而上的顽强毅力,常感动着班主任易老师。他经常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表扬我、鼓励我,把我当作全班同学学习的楷模。在老师的关心与鼓励下,我的知识日新月异,特别是写作能力提高得很快。在一次全校的作文比赛中,我写的文章《我的理想》,获得了全校第一名。阅卷老师对我这篇文章的点评是:“思想健康,语句通顺,层次分明,内容丰富,词汇优美,开头新颖,结尾幽默,发人深省。”
当时,我的这篇文章成例如同学们的范文,并在同学们中传颂着。从此,我就有了个“小名”,大家称颂我为“小作家”。我的“小名”不但在学校里传开了,还传到了我的家乡。但我在赞扬和荣誉面前,没有沾沾自喜,固步自封。她更激励着我再接再厉。“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常用这句名言来鞭策自己,从而取得了优异毕业成绩。
回忆起我的高小学习生涯,有苦也有有甜,有忧也有喜。
在学校里,我是幸福的,甜美的,可在家里却是痛苦的,不幸的。
那是58年的大年三十深夜,妈妈把我从酣睡中叫醒:“志伢子,过年了,快起来帮妈生火做饭。”
我一骨碌爬起床,揉揉眼睛,看看外面,漆黑一团,屋里却亮着一盏昏暗的桐油灯。我跑进火房,用铁钳扒开灶中的火种,加上一些干柴,用吹伙筒猛力吹呀吹,一会儿,干柴冒着呼呼的火苗,接着燃起了熊熊大火。妈妈淘好米,把饭鼎架在灶上。我坐在灶旁边烤火,不时向灶中加些干柴。不到半个小时,香喷喷的饭香味扑鼻而来,我贪婪地吸它几口,心里甜滋滋的。接着,我耳边响起了切菜的声音,我走进厨房,看到妈妈正在剁鸡肉。她剁了两只大鸡巴腿,我兴奋地喊道:“我有大鸡巴腿吃了!我有大鸡巴腿吃了!”真是“小孩盼过年,大人盼插田“。当我叫得正欢时,妈妈急忙捂住我的嘴,对着我的耳朵说:“别大声喊叫,不然会把你继父叫醒的。”继父这时正打着呼噜,那鼾声有节奏地传入了我的耳朵。
妈妈作好了几盘菜,有炒肉丝、清炖鱼、清炖鸡。桌子上摆上了几盘热气腾腾的佳肴,还放着一壶酒,
妈妈为了让继父喜欢我,让我去叫醒他。我蹑手蹑脚地来到继父床前,胆战心惊地喊了几声:“亲爷,起床吃年饭了。”继父“嗯”了一声,缓缓地坐起来,穿好衣服下了床,洗漱完毕,坐在桌子旁,妈妈给他斟满酒,敬了天地、祖先。接着全家开始吃团圆饭。妈妈夹着一只鸡腿放进我的碗中,继父顿时大怒,横眉冷对,一双可怕的目光直向我射来,我吓得面如土色,不敢吱声。继父恶语斥责妈妈:“一只鸡去了两只大腿,我还吃什么?!”
从这以后,每年过年妈妈再不敢叫我吃鸡大腿了。
其实,不只是过年,就是平时继父在家是,炒了一点好菜,都得摆在他的面前,我不敢向碗里动筷子。
五九年的大年初一凌晨,大地铺满了一层银白色冰霜,气温下降到摄氏零下几度。村子了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拜年的呼喊声,互相恭贺新春的喜笑声连成一气,使得整个村庄热闹非凡,可在继父的威吓下,我好象“笼中鸟”,不敢轻易去外面凑热闹。
春节过后没几天,家中就没有大米,全靠杂粮荞麦粑糊口度日。一连数日都吃苦荞粑,真把我吃厌了,一看到苦荞粑,就恶心呕吐。
六月分的一个星期日,我从山上打柴回家,正碰上吃中饭的时候,妈妈给我舀了一碗苦荞粑放在桌子上,我一见就恶心,忙把碗里的粑倒掉,妈妈一气之下,手持竹棍向我小腿猛击。我撒腿就往外跑,妈妈穷追不舍。猛然,我的双足一滑,跌倒在地,前额击在锋利的尖石上,顿时鲜血直冒。妈妈后悔莫及,又只得带我去找以前给我疗过伤的草药郎中。两个多月后,前额的伤口虽然愈合了,但留下了一道三寸长的伤疤。
那是1960年庚子年,正逢我国受灾还帐的危难之际,饥饿贫穷降临到国民头上,人民常常剥树皮,挖野菜充饥。姐姐和我更是衣不蔽体,食不裹腹。这时,恰是我高小毕业的日子临近。每周星期三下午,老师常带领同学们上山采集野、野果,做成粑充饥。
那时,山上的“救兵粮籽”、“油桐树皮”、“车前草”都被同学们摘光、剥光、刨光。那种苦日子确把人折磨得骨瘦如柴。
苦日子使一些同学辍学了,
使一些同学病倒了。
尽管那时我被饿得面黄肌瘦,皮包骨头,但我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我每天都是振作精神,孜孜不倦地学习,如饥似渴地读书。有多少次,我都是饿着肚子去上学,勒紧裤带做作业。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辛勤刻苦地求学,换来了累累硕果,毕业考试,我的每门功课都获得了优异的成绩。
老师表扬我,
同学们称赞我。
一张张奖状,
一件件奖品。。。。。。
直把我乐得心里开了花,脸上显笑颜。在毕业联欢会上,我和刘石桥同学演的小品《母校》,使全班同学笑得前俯后仰,此情此景,我至今尚历历在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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