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在我前面走着，我不知道他具体的岁数，看他两鬓花白的头发，判断当在六旬出头。他的身子骨很硬朗，身材挺拔，走路的架势象一个出操的军人。　

老人是来我们医院让我们护士出诊的，据说他家老奶奶刚从县医院出院，行动不便，带回几天针水，想图方便就近请护士去家帮着输液。

老人说的老奶奶其实就是他老婆，此地稍微上了点岁数的人总是称呼自己的老婆----我家老奶奶，即使不老，想来也是对自己上了岁数的自嘲吧，我不大懂。

今天我休息，但单位人手有点紧张，就让我和老人跑一趟。说实话我不想去，只是看到老人的两鬓白发，想起和他们年龄相仿的父母，无法拒绝。

我收拾好必须携带的用品，和老人一起走出了医院大门，我随口问道：“你家离这多远？”老人没有回答，头也未抬自顾自地走着，我有点奇怪，大凡出诊，病人的家属对我们的态度都很亲切，这老人真是怪，想想也许是家中的病人让他心烦，就不去计较。

老人大步流星地走着，他走得很快，不一会就把我拉下了一截距离，我踮着穿着高跟鞋的双脚只得一溜小跑地跟着他，他对我视而不见，只是昂着头走路，我心里真有点恼火。

在一个拐角前，他似乎想起了我的存在，停了停，看了看后面的我示意我跟上，又朝前走去。我就这样一路小跑地跟着他穿过马路，走上一条高低不平的土路，又经过一个小菜市场，终于在临街的一扇红漆大门前停了下来。这时的我已经气喘吁吁，但老人依然从容面不改色地用钥匙开门。

随着“吱哑”一声门响，一个洪亮的声音骤起：“你这个老头子，怎么到现在才回来，让我担心死了。”那老人这时回头冲我笑了笑，我看见了那一丝笑容里有浅浅的歉意。我随着老人走进去，一眼看见墙边靠着一张擦的雪亮的轮椅。

这是一间一进的住房，一堵墙将一间房隔开成客房两小间，客厅除了一张方桌和那辆显目的轮椅外，几乎没有什么家什，老人一边带领我向房里走，一边回答道：“你瞎担什么心呢，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奇怪这个看上去古怪的老人居然会有那么柔和的声调和语气。我跟在老人的身后走进房，看见了躺在床榻上的老妇人。

要不是先看见了那辆轮椅，我很难把这老妇人和瘫痪的病人联系起来。老妇人脸色红润，神态也没有我们在医院常见到的病人那种愁眉苦脸的样，她见我进去大着嗓门招呼：“麻烦你了，姑娘。快坐下歇会！老头子，赶紧给姑娘泡茶！”

“老头子”温顺地应答着，把我让坐到床前一张方凳上，老妇人对我的到来明显地表现出兴奋和喜悦，她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我，夸道：“好俊的姑娘，给你添麻烦了。我老婆子声音大，别吓着你，我那老头子耳朵背，街上的车子那么多，他出门我就担心呢。”我明白了那老人为什么对我不理不睬了，我笑笑说：“没关系的。”拿出随身携带的血压计和温度表替她测量血压和体温，她一直对我问长问短，还不停地指使“老头子”做这样那样。

“老头子”顺从地听着她的使唤没有一点不耐，反而被她责怪“笨手笨脚”，这一对老夫妇的举止和行为不禁使我开心地笑出声来。

在看护老妇人输液的过程中，我了解到老人87年因脑血栓瘫痪导致半身不遂已经快20年了，当时，她的老伴正在县人武部工作，孩子也不大，为了更好地照顾有病的妻子和孩子，做丈夫的毫不犹豫地递交了退休报告。老夫妇有两个儿子，都在外地工作，言语间老人不断夸赞两个儿子孝顺。我问老人为什么不和孩子在一起生活，老人回答：“孩子们都有自己的工作，我帮不了他们也不能拖累他们，再说，他们住在楼上，上上下下也不方便，老头子也不年轻了，不能再象年轻时那样把我抱上抱下了。”老妇人说到这里，语气有点低落：“唉——是我拖累了他们！”

一直不声不响忙进忙出的老人这时打断了老妇人的话：“你看看你又来了，一家人说这些话干什么，你好生养病，你好好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你跟了我，照顾你就是我的责任。”老妇人还没有等那老人把话说完，就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故意压低声音告诉我：“你别看老头子耳朵背，你只要说难过话或者说他不好，他马上就能听到，贼精！”说完，不待我开口，自己又爽朗地笑了起来。

我看着两个老人觉得心头一热，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妻子生病瘫痪的时候丈夫也正值壮年，我很难想象这近二十年，一个精力体力都旺盛的男人是怎么样忍受着生理和心理上双重的煎熬，无悔无怨地用肩膀挑起这么沉重的责任。

我和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在他家短短的几个小时已经让我深切感受到了那种水乳交融相濡以沫的依赖，他们之间是那么默契轻松和谐。是什么使瘫痪近20年的老人依然保持着近乎孩童般的快乐天真，使她保持着坦然的乐观心境？是责任，也是情，是爱！

爱是人生的一道风景线！只有强烈责任感的人才能将爱演绎的生动持久。一个具有责任心的人纵然平凡也绝不庸俗。因为他知道付出的爱会收获一生的幸福及甜蜜。

老妇人输完液，我交代完一些注意事项，告辞准备出门，老妇人又大声让“老头子”送送我，“老头子”听话地将我送到门外。我朝他摆了摆手，也提高了嗓音对他说：“不用啦，我认识路，你一出来，老人家又要不放心了。”

老人笑着点头，叮嘱我：“慢走啊！姑娘。走路靠边！”声音还是那样柔和，我走了几步回头看看，老人倚在门边目送着我，我向他挥了挥手，却怎么也挥不去他在我脑海里的形象——挺拔高大！我被这一对普通的老夫妻深深地感动着，这一对老人平常的感情见证了人世间最真挚的爱，虽然平淡但却弥久芬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