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生一定是黛玉。
虽然没有黛玉的病若西子身,也没有黛玉的颜如花,更没有她琴棋书画的才情。但我的前生一定是黛玉,不然何以会有黛玉一般的忧伤,会有黛玉一般的痴情?
最早迷上黛玉,从此与黛玉结缘,从此认定黛玉是我的前生,还是在小学四年级,十岁。
那时,父亲的抽屉总是关着的,一把小银锁仿佛锁住了一个世界。终于等到这个世界被父亲打开,而忘了关上。怀揣着兔子般的心跳,我探索这个世界的奥秘。四本整齐的黄色封皮的书静静地躺在里面,周围是两个旧的存折本,还有一毛两毛的小票。我颤抖着,手略过存折,略过小票,伸向黄色封皮的书。封皮上钢笔书写的楷字《红楼梦》直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依然清晰。
关上抽屉,打开书,我就进入了黛玉的世界,第一天宝黛初相见,第二天春困发幽情,第三天痴魂惊恶梦,第四天焚稿断痴情。几天下来,我也如黛玉般形槁影枯了,只是黛玉为爱情,我为红楼人的命运。
而此后黛玉就深入了我的骨髓,我仿佛看到了属于几百年前的冷月,依旧照着寒塘上的鹤影,几百年后的花谢花飞再没有人为之荷锄哭泣,再没有人唱“红消香断有谁怜”。落红满地,又有谁去怜?几百年,所有的繁华都成过往,所有的故事皆湮灭在尘世间。只有少数故事的主人公,几百年后依然被人们津津乐道。而黛玉在几百年后巧遇了十岁的我,从此,她深入了我的骨髓,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如同血液的一部分。
十岁的我把黛玉学得像模像样。经常在晚饭后对着夕阳发呆,然后哭一场,为母亲的不在身边,当然是没有紫娟样的人物为我拭泪,纸巾是湿一场,干一场,又湿一场。还喜欢收集落花,只是我没有小锄头,也不想指缝间沾满了泥,于是把落花夹在玻璃板下,等她们干枯成忧伤的形态,再用她们作成书签,落花的书签,这倒比黛玉更胜了一筹。更喜欢对月独自忧伤,用十岁的心灵去忧伤。也写诗,写成了几首草儿青青之类的诗,因为黛玉爱写诗。多年来依然没有放弃写诗,没有放弃文字,无论是诗歌还是散文,依然还有黛玉般的香味。
一场相遇,缘定三生,前生是黛玉,今生是风,来生该是潇湘院内那竿竹吧?
十岁起,我就认定了前生是黛玉。
把那四本黄色书籍看完,十岁也早过了,难懂的繁体字也在猜猜想想中一个个学会了识别。那些繁体字仿如几百年前遗留下的精美的图卷,需要人们一张张翻过,一张张欣赏。也仿如历史的星空下那点点的星辰,多少的星坠入了凡尘,就成了尘埃。几百年后,我们该继续欣赏艺术品,不要让美丽的星化成尘,化成土,最后无影无踪。我们就该把这些古典的美丽一代代相传。
大了,青春萌动时,男孩子就喜欢在背地里议论女孩,哪个漂亮,哪个健康,哪个适合作老婆。很多的杂志就用测试题的方式问:在宝钗与黛玉之间,你选择谁?据说百分之九十的人选择了宝钗,因为她健康,她圆滑,能助男人的事业成功。这些男人都不是宝玉,黛玉是不屑于这样的答案的,她的一生,只有宝玉。宝玉血液里也只有黛玉,与宝钗结婚的只是一副空壳而已。真的爱情,又怎么会掺杂着这些世俗的条件呢?任你多愁多病,弱水三千,我却只取你一瓢。这样的题目是对爱情的一种亵渎。现代的爱情观又怎么能诠释几百年来传唱的永恒呢?
十岁起,现实的生活就把我推向了忧伤,如林黛玉般的忧伤漫过了我的生活。“红楼梦”成了忧伤的化缘。林黛玉成了忧伤的主题曲。想像中,黛玉就是如烟如雾,愁如水,也笑如花。对身世的堪怜,对爱情的不可得,她的愁能挤出一把把的水。面对心爱的人,她的笑也能倾倒众生。几百年前的红颜,以为就这样如烟如雾,看不到她的真实面容,两年后居然真的看到了,尖尖的小下巴,苍白的面容,两弯似蹙非蹙如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这样的佳人,把时尚与古典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本没有黛玉的忧伤,却实实在在的有着黛玉的气质,本不叫黛玉,她是早晨初生的太阳,陈晓旭,于是,1986年的电视荧屏上,我又认识了一个黛玉般的女子,我把很多个夜晚交给这个女子,交付于她的喜怒哀乐。我爱黛玉,我也爱她,她的一颦一笑,皆牵动着我心灵深处的某根神经。这种痴爱皆源于我的前生就是黛玉,而她用高超的演技演绎了黛玉,黛玉的痴情,黛玉的泪洒相思地。黛玉生来就是为了爱一场,晓旭,你生来也爱过了一场,恨过了一场吧?生不是黛玉命,死却如黛玉,红颜真的一定薄命吗?
我爱黛玉,我也爱晓旭,我又认定了我们两个的前生都是黛玉,只是她比我早生了几年而已。
陈晓旭清清静静的笑,清清静静的忧愁,又清清静静地离开,就像一朵芙蓉花。而黛玉不正是一个清新高贵的芙蓉仙子吗?只是我不知道晓旭走时是否真的吐血,是否依然忘不了那最爱的东西,爱人或过去的故事。黛玉更有资格作陈晓旭的前生吧?毕竟她们合而为一时,谁又分得清是晓旭,还是黛玉呢?
不过,我还是认定我的前生是黛玉。无论晓旭在与不在。我在晓旭前就认定了。那是十岁的缘。
二十岁时,一个容貌平凡的女子在大学校园的草坪上舞“葬花”。凄婉的歌词,配上白色的纱裙,挑一个素色花篮,花篮里放满了各色皱纹纸扎成的小花。舞到“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时,裙裙翻飞,脚尖踮起,连转十几个圈,花瓣儿在裙裾间散落,有的随着大幅度旋转散落到了人群中,很多人站了起来,手拭着眼泪。我忘了那天的掌声是在多久后响起的,但我却总记得裙裙飘飞时,那一瞬间,黛玉真的穿过几百年的时空,来与我一起葬花,一起哭泣,一起哀怜命运。那天是个节庆日,我却鬼使神差选了个不合时宜的内容,因为黛玉附在了我的灵魂上。舞与掌声间的沉默是因为黛玉来过。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杯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文中的黛玉焚着诗稿离去,连同爱情一起殉葬。如今晓旭也走了,任是红颜又如何?没有岁月可以挽留,爱情也不能代替生命。而我,认定前生是黛玉的我,此生又该如何度过?我在心底发誓,我不泣血,我不焚诗,离开时,我要把快乐与忧伤的诗稿留给我的后人,我要笑若春花般灿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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