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那一年,雪在飘路边茗语

发表于-2007年05月21日 中午12:20评论-20条

冷风扯住冬青的树头摇来摇去,一只狗尿急了,什么都不顾地跑到树根下抬起了后腿,然后惶恐地溜开了去。

赵而新失神地站在玻璃窗前,透过那丛冬青向远处的山岗望去。山岗很平缓,简直脱尽了青的颜色,枯焦地任由风从上面经过,不带走一丝草叶。天阴沉沉地,空气却是透明的。“这么大的风,可能是要下雪了吧。”赵而新这么想着,顺手从衣袋里摸出一包皱瘪的香烟,揿开了打火机点燃一支,当烟从嘴里拿开时,一圈圈的烟雾也跟着喷涌而来。赵而新满腹心思地把那包烟扔在身旁的书桌上,拿起桌上的镜子,朝镜子上喷着烟雾的同时轻声嘀咕着:“要下雪了。”

妈妈开门进来对赵而新说:“小新,要上班了。看来风不会息了,路上可要小心呀。”赵而新漫声应道:“知道了。时间还早着呢。”妈妈满腹狐疑地看了看他,换起墙角的垃圾袋走了。赵而新放下镜子,又失神地朝窗外看了起来。风好象小了一些,几片树叶从窗前飘过,无声地飞舞着。赵而新忙掐灭了烟头扔在了地上,转身收拾起桌上的书报纸笔,又去衣橱里找了几件衣服胡乱地套了起来。

班组里,几个人围着赵而新向他打听着天气。赵而新一脸不高兴地嚷叫着说:“好了,你们听电台的天气预报去。别拿我当电台的主持小姐,你们又不给咨询费,凭什么给你们预报天气。”几个人“哟”的一声四散开来,叽喳地议论说赵而新的心情很坏,可能是昨天扣他的奖金到现在气没消吧。几个人决定不再惹他。孙建从门外走进来,看见赵而新便问道:“赵而新,今天这么大的风,天不是是要下雪呀?”旁边几个人都在预测着将会发生什么事了,心中暗笑着。但赵而新的语气却是极其地温和,轻声地说:“这么冷的天,刮这么大的风,今夜肯定要下雪。”孙建“哦”了一声上了楼梯。一种失望的笑容在几个人的脸上停住了,自嘲地一旁干活去了。

晚上十点钟,风早息了四小时了,天尽管很冷,可连半点雪花也没有。几个同事虽然不敢和赵而新正面说笑,背地里却在贬损他:“车间领导面前也敢吹牛,以后看他怎么见人。”

赵而新独自一人收拾工具准备下班,郑新伟叫了他一声:“赵而新,电话。”赵而新去接电话,郑新伟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问他,这么晚了谁还会来电话。然而谁都不愿意去找赵而新的骂,于是把电话交给他后就走向了人群里说笑开来:“是个母的,声音有点甜。”人群也随之哄笑:“是猫,还是老虎?”

赵而新把持着电话哼哼着:“今天我身体有点不舒服,下班后就不去你那儿了。”“真的,我真的不舒服。你也别来了。天冷,不方便。”“那好,我明天早晨过去。”

赵而新放下了电话,朝那帮低笑的人怒目看去,随便恬然一笑。但那群人没有一个人敢过来跟他搭腔。赵而新以最快的速度洗完澡,甩开同事抢出浴室门回家。刚走到厂大门,瞥见一个红衣女子推着自行车站在门口,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忙快步上前迎着她说:“韩杨,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是跑来啦?”韩杨撒娇地说:“天寒地冻的,找个人暖暖心不行吗?”赵而新淡然一笑说行啊。韩杨盯着他的脸说,身体好些了吗?赵而新说我没事,韩杨还是不放心地朝他看了看。

两个人自行车也不骑了,相偎着推着自行车走着。这世上本应该是男左女右,男人有力的右手要护着女从柔弱的左边。可赵而新不行,韩杨最有力的却是左手,不需要他的保护。他们表面上互换了位置,却又是弱势相补,相得益彰。他们就这样颠三倒四地走了三年多,甜蜜如影随行。

“今天刮了一天的风,天还沉着,我以为要下雪了呢。我一个人在家特想念你,却总听不到你的声音。人家呆在家里一天了,早晨你不上班,为什么不来找我?害得人家老担心着你呢。”韩杨撒娇着把头靠进了赵而新的胳膊弯,赵而新苦笑着唱道:“最近有点烦,有点烦,把日子过得紧紧张张,想要给你的空间,又忍不住去霸占。感觉到生活太累,教我们怎么办?”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子,“你休双休日,我三班轮休,能碰上一道休息一个月才那么一两次。明月不常圆,好事难长久,要不咱俩分开算了。”韩杨笑着用肩膀拱了赵而新一下,心胸全无地说:“好啊,分开就分开吧。距离产生美嘛。”转而假装严肃地看着他,“两个人在一起不也是很美地嘛,干嘛要分开呢?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外遇了?”赵而新故作深沉地说有,立刻招来了一阵娇斥:“你敢!”

路过一家夜排档,两个人坐了进去,老板娘热情地招呼着:“嗨,小赵,上中班啊。你女朋友又去接送哪。这么冷的天,你女朋友人真好。”两个人笑了一下,并不作辩解,于是老板娘招呼后,忙自己的活去了。几滴水滴从天空中落下,打在夜排档的塑料棚顶上,发出连续的几声“啪啪啪”,韩杨叫道:“不会的,应该是下雪的呀,怎么会有雨?”赵而新没有说话,低头吸着粉条。韩杨盯着他琢磨了半天,很是不理解他的异常行为,关切地问:“你身体真的不要紧吧?”赵而新含着粉条“嗯嗯”着点点头,又摇摇头。韩杨的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平时你对天气谈得不是玄玄乎乎地吗,今天天气这么反常你却无动于衷的?你怎么啦?”赵而新咽下了粉条,言语很是含糊不清:“就是因为平时说得太多了,所以今天就怕说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总不能看着天过日子呀。”

韩杨“哦”了一声,托起下巴盯着他看。赵而新心虚地说你吃呀,韩杨说:“你今天有点不大对劲。”赵而新没声了。韩杨托着下巴形色不动地说:“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赵而新笑了,暖昧地说:“你给我一个杀我的理由先。”韩杨更显严肃:“我是在开玩笑吗?”赵而新呆了呆,望着韩杨渐已生气地脸,没敢出半声大气。韩杨的语气不由一丝分辨,两眼盯得赵而新心里发麻:“你不是身体不舒服,你有心事。”赵而新依旧没有声音,韩杨已是半带命令的口气说话了,“说出来吧,这样心里会好受一些。”这时的赵而新也失去了保持沉默的权力,但心里仍做着无奈的抗争,虽然明白这已没有了意义。他思考了半天,终于鼓足了一口气说:“昨天上班不小心开烧了马达,扣了当月奖金,连带岗位工资下浮两级。”正好老板娘在一旁,同韩杨一起安慰起了赵而新。

吃完夜宵,赵而新送韩杨到家,正想离去,韩杨拉住他,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往哪去。此时赵而新自我全失,止住了欲走的心,同韩杨收拾着卧室。

夜已深,韩杨早已鼾然入梦。赵而新钻出被窝,披衣斜靠在床头望着挤挤塞塞的小床,寻思着等结婚时,应该弄张巨大的床来,就算上面睡上三个大人都显得宽松,左抱妻,右搂妾,那是何等的自在。点了一支烟,赵而新陷入了深思。窗玻璃上又传来“噼噼叭叭”的几粒雨点声,随即趋于宁静。黑暗中的宁静,令人毛骨悚然。偶尔看到窗外黑咕隆咚的天,体会着房间的温度,赵而新想天可能不会下雪了。无言独坐床头,念难收,缕缕香烟,深夜锁哀愁。赵而新的心事,宵夜时说给韩杨听的,是糊弄她的,其实个中的秘密乃是他心中的哀怨。将馨的影子浮现在眼前,双眉锁着冷颜,眼眸中却含着笑意,美人还是冷一点的才有女人味。从思绪里翻出与蒋馨相处时的朝朝暮暮,赵而新实在咀嚼不出一丝酸味来,只觉得是甜。他和蒋馨是两小无猜的情人,直到分手时的一刹那,他们都体会不出人们所说的生离死别的感觉。分手时他们都有一种不敢说出的隐隐的那种解脱的感觉。互道珍重,没有眼泪,没有欢笑,也没有祝福的话语。如共生的浮萍一水相聚,又被一阵暖流强迫分开,不留一丝哀怨,不丢一点痕迹地漂向两个不同的世界。

蒋馨生在农村,长在农村,而在小学即将毕业时被她的生身父母领走带回了城市。原来赵而新想她再也不能跟自己玩过家家的游戏了,却料不到中学时又和她同班,而且是同一组的前后座。赵而新想起了这些都觉得幸福得要哭。

两个人的家庭是世交。世交就世交呗,大人们却在无事闲谈地要做什么儿女亲家。他们的一句玩笑也就说说算了,却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上投下了一道授受不亲的阴影。他们眉目含情却无情话,分吃着糕点但不能分享着喜悦。直到高二结束的一次联欢晚会上,气氛热烈地将全班同学炒到了二十多平米的教室中间。磕磕碰碰的音乐声里,蒋馨抱住了赵而新。其实赵而新在心里早就想这么干了,他们拥抱的一瞬间,彼此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产生着幸福的眩晕。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俩的心情,同学们只当他们是晚会高[chao]时的产物,没人在意他们的过去和现在。

回忆正烈时,韩杨翻了一个身,伸出的胳膊在空中挥了一个半圆,一拳正打在赵而新的肩头。一大串烟灰从赵而新的嘴边洒落在了枕头边。轻轻移开韩杨的小手放进了被窝,又轻轻地掸去枕边的烟灰,不带着一点声响。赵而新又想到了蒋馨的那份信,已顾不上韩杨咿呀的梦呓,扔掉了烟头捂住了脸。冰凉的手使温热的脸冷了下来。

蒋馨的来信,没有重温旧情的话语,却使赵而新心神不宁。分手这么八年了,来这信又是什么意思。更何况信里只是短短的几个字,抬头,落款,一句话:“想起从前,想问现在,你在不在?”赵而新不懂,仔细地品味着这句话的,越想越莫名其妙。心想这城市人毕竟城市人,连说话都城市化了,真是吃着大米饭以为禾苗上长的就是大米,连下面的水土都不提。这句话着实上赵而新伤透了脑筋,以致心不在焉地按错了电钮,开烧了马达。

赵而新抽出一支烟刚想点燃,韩杨又翻了一个身,手径直朝他的脸上挥去。赵而新下意识地一躲,韩杨的手落在了他的胸口。赵而新咳嗽了一下,但还是把烟点着了。收好打火机和韩杨的手,又若无其事地靠在床头上想着未了的心事。夜太深了,他却毫无倦意。终于有几片雪花飘在了玻璃窗上,随即又溶化了。

烟雾在赵而新的眼前腾起,虚幻出一片缥缈,他仿佛看到了雪。

高中毕业,赵而新和蒋馨的恋情已公开,同学们褒贬不一。风声传到父母耳中,昔日的世交突然由这一变故而恍忽起来。蒋馨的父母放出话来,只要赵而新考上大学,儿女的事由儿女做主。上天不公,不等到同林鸟双飞双宿,两个人盼大学录取通知书四眼欲穿,却等到学校已开学两个月也无片纸寄来。赵而新大骂说教育委员会应该改革,就算没有被学校录取也应寄个回条,好教人死了心不要再去傻等。蒋馨笑着安慰说,等不来就别等了,好好地找个工作,等赚够了钱来娶我吧。赵而新无奈地说:“这年头捧个饭碗要饭也许能大财,要说凭力气吃饱肚皮却是难上加难。”蒋馨嘿嘿一笑说:“深圳、厦门,别去。去了回来就找不到我了。”

那一年冬天来得特别早,好象中秋节没过去多久就飘起雪来。不过那一年冬天并不冷。

蒋馨的老爸很是善待故人之子,在市郊联系了一处工厂让赵而新过去上班。赵而新去了,他没有理由拒绝老爸的朋友,自己未明朗的岳父的一番好意。更何况他一毕业就有工作可做,比那些同是高考落榜的同学来说,是一份天大的运道。

赵而新的工作并不值得称道,拿他的话说,比普通的农民工稍好一些,和正式工人又差着很大的一步台阶。蒋老伯说等待时间干长了就有可能转为正式工,但那里的人根本不拿他当回事,只认他是个打杂的临时工。虽然他是厂里下属职工中唯一的高中生,可他那个学历只是人们用来打发无聊时间的谈笑对象。同事们关心的是,上高中时在学校里都干了些什么,除了蒋馨还有没有其他的女朋友,有哪些同学考上了大学,哪些又没考上大学,学习累不累等。但工作时,谁都不会因为他的学识而尊重他。

赵而新去蒋馨的家里,她的家人只当他是朋友的儿子,从不提起他跟蒋馨之间的事。赵而新也没觉得什么,只以世交的身份同蒋馨的一家来往。

赵而新猛吸了一口烟,烟灰叭地掉在了胸口上,他动都没动一下。回忆着八年前的那个飘雪的早晨,那是一个优美的浪漫的早晨,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蒋馨的早晨。那时候天不冷,蒋馨却穿着一件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大风衣,皮的,黄毛领的,连着帽子的银灰色大衣。

那一年,天地都是朦朦胧胧的。天是灰的,地是白的,而蒋馨哀怨的脸却是清晰的。两个人说的什么赵而新记得不是清楚了,而这么几句对话犹在耳边。“你知道了?”“知道。”“我们有什么办法呢?”“没有了。”“我想我们这一分开再也没有机会像以前一样在一起了。”“我不知道。”“我们吃点东西吧?”“行。”那天吃了些什么赵而新已没有印象了,只是淡淡地分手,没有眼泪,没有欢笑,也没有互相祝福的话语。好象蒋馨说“那个付经理的儿子明明长得很俊,却偏偏看上了我,教人想拒绝都不行。真是美死了我妈妈,气死老娘我了。”她说得一点都不幸福,辣椒把她的眼泪都呛了出来。最后她还说:“小新啊,三十岁之前千万别结婚哟,等你事业有成了,老娘我离了婚来找你。”当天赵而新就踩着雪花从城里走了回来。

那一年,大雪纷飞,雪景很美。天也不冷,赵而新感觉自己很轻松。和蒋馨分开,犹如从思想上释去重负一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他们却避嫌地在一起十多年。孟庭苇童话中的男孩对那个女孩说,长大了我就要你做我的新娘,赵而新潜意识里有,但从来没有说过,所以,蒋馨也没有像那个女孩一样说“不”的。这种变态的初恋,他们一直埋藏在心里,没有谁知道这一切。可他们才回归了一点传统的爱恋观时,蒋馨她妈妈传统的城市观念潜移默化掉了蒋馨和赵而新的爱情。怎么说呢,都是世交没错,总得为对方的幸福生活着想呀。蒋伯母的意思,公鸡插上了翅膀飞不上天,而孔雀脱掉了羽毛是很难看的。

相处的一段日子,真难为他们感到这么累了,累得都忘了亲吻着安慰对方。从儿时到分手的那一瞬间,他们从没想过要用嘴唇抿住对方的那一份酸涩的幸福。如果没有十多年的避嫌,他们也许成为世上最要好的兄妹,而十多年欲亲不能的思念,燃起了他们炽热的爱情,炽热得万事成灰。

和蒋馨分手的第二年,临近家乡的一个国营大厂,为改变企业内近亲繁殖产生着一批文化水平不高的职工的现状,从附近农村大批招收了一些高中毕业生。赵而新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招收了进去做了工人。那年头羡慕死了一大批学历不高的年轻人,于是应邀说媒的人登上赵府,游说赵老太爷、赵老太太赶紧给赵公子娶房好妻。可人家赵大公子却拿起时来,一连回绝了三四门望族婚姻。转而四五年,赵府门前鞍马稀了。

赵而新一直都在怀念那年的雪,很美。大雪纷纷扬扬,盖住了路边的小沟、树上的枯枝和城市边的垃圾。狗在枯树边的雪堆上撒了一泡尿,那黄迹也显得特别美。那一年的雪美啊,美得连什么时候出的太阳都不知道了。

赵而新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韩杨哼了一声,一大串烟灰又落下来,他赶紧掸着胸前。思絮回到了现实,赵而新自语道:“雪后初霁却很冷,唉,下雪不冷化雪冷啊。”韩杨梦中“嗯”了一声。他看着熟睡的韩杨,不由地轻声自语:“雪后初霁应更美,日照红梅一点晴呀。”韩杨又在梦中“哼”了一声。

赵而新打了一个哈欠,烟雾从他张大的嘴中喷涌而出。眼前模糊了,但他眼皮仍不肯闭上。韩杨翻了一下身,抱住了赵而新,赵而新赶紧扔掉了烟头。韩杨的眼睛张开了,打开灯,惊奇地问道:“怎么没睡?”赵而新忙说刚醒。韩杨昂起了头,长发遮住了半边脸,惊疑的眼光从发隙间穿出,让赵而新打了个冷战。赵而新说你先睡吧,我马上就睡。韩杨依旧昂着头,赵而新心虚地按下了她。韩杨躺着说:“有什么心事眼一闭就没了。不就是开烧了一台马达嘛。”赵而新温柔地说:“你先睡吧,我再靠一会儿。”韩杨叹了一口气说,都几点了,还不睡?说完眼睛一闭。

赵而新又抽出了一支烟,犹豫了半天才点燃了它。窗格子上好象积了一点雪,他失神地看着,不露半点声色。雪对于他来说已失去了应有的反应。

雪花飘飘,无风却很大,房间里隐隐约约看到。赵而新想它应该跟八年前的那场雪一样,只不过一个是早上,一个是深夜或是凌晨。赵而新眼睛一酸,忙吸了一口烟,止住了对八年前和蒋馨分手的悔意的糊涂想法。

蒋馨和韩杨两个人很相像,性格却不同。蒋馨是一只北方来的大雁,栖在江南的水乡后又飞回了北方;韩杨却是南方的孔雀,从没离开过那四季长青的凤尾竹林。蒋馨有一双看似鹅的翅膀但会飞;韩扬有一对看似鹰的胳膊却折腾不了几步。这两个不同的女孩,赵而新都非常喜欢。从他不甚光明的内心世界迸出的念头是:天鹅和孔雀亦可兼得,只怪自己先天的捕猎条件太差,后院不能同时养上个两只鸟,但是,飞走了一只天鹅,抓住了一只孔雀,得已偿失。

八年前和蒋馨分手,赵而新压根就没想过等三十岁过后再结婚的承诺,何况蒋馨说的也只是一句玩笑。分手后的四五年,赵而新没有谈过恋爱,并不是他的初恋就是他生命中的唯一,确确实实他没有遇上一个投缘的人。感情空白了这么久,赵而新耽心着这可能会给蒋馨的父母造成一种误解。虽然他们分手了,但是他们父母之间的交情并没有因此而中断,况且他们的恋情双方的父母根本没去参与,上辈人还是那么来来往往的。赵而新所做的事蒋馨不会知道,而她的父母肯定知道,所以赵而新在长辈们面前很心虚。

三年前,赵而新和韩杨认识在春天。说是春天,春寒料峭,什么花啊鸟啊的特别稀少。也许少了春深的那种花里胡哨的感觉,赵而新和韩杨相处在初春的融雪中,也有一种初恋般的心情。

跟蒋馨分开,与韩杨相识都是在雪景中,只是一个下雪,一个化雪。下雪把秋风遗留下来的残叶掩埋,赵而新早已没有了青春少年时的梦想。想着那银白色的世界里,有着许许多多苍白色的小花在空中飞舞,它们在奠着谁呢?那年的雪早已消逝了七八年,记忆中只有那不冷的冬季,人在雪中蒸发了。想来雪的滋味总是那么地淡然,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韩杨,只见她的眉头动了一下,长发盖着长睫毛显得那么的动人,让谁看了都会产生一种非法占有的念头。他用手轻捋着她的头发,韩扬却是一动不动,此情此景使得赵而新忍不住想去亲醒她,但又不敢去惊动她。

那一天赵而新认识韩杨,气温很冷,而阳光十分明媚,赵而新裹着被子一样的棉风衣,让身着薄薄一层羊毛衫的韩杨当着大家的面笑了起来。他们就是这样认识的,没有什么一见钟情的故事。赵而新的眼中,眼前的女孩是快乐着的蒋馨;而在韩杨的眼中,这个深沉的小男孩有着又藏又露的情感世界。韩杨的秀眉大眼整整地包住了赵而新的那一双闪亮有神的小眼睛。那天赵而新虽然裹得严严实实的,却感到特别地冷。

没有韩杨的出现,赵而新的心永远是冷冻着的,而第一次见面,让他身上该软的东西软了下来,该硬的东西硬了起来,犹如冰箱里的冻肉,给投放到了温水里。想过这些,赵而新心存感激地又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韩杨的脸,感觉到了她均匀呼出的热气,心中一阵温暖。看着韩杨一动不动的姿态,不知道她是否能感受到他的这番心情。赵而新的手离开韩杨的脸时,韩杨的眉头微微的皱动了一下,而赵而新的脸已转向窗外,没有发现她微动的睫毛,否则他…

雪片一点一点地堆上了窗玻璃上,却始终盖不满整块玻璃。露出空洞的玻璃,一面是白色的灯光,一面是黑暗的雪景。赵而新就这么靠着,这么张望着,好象在等待着什么。他又像等不及似地吸了一口烟。香烟自燃了三分之一,被他猛地一吸,烟灰无情地朝他胸口奔去,他也丝毫不顾地轻声咳嗽了一下。赵而新想起了三年前与韩杨相识的那一天,两个人的同事不下十个,大家都很活跃。唯独赵而新只说不动,不肯和谁比试舞技。乐得几个大胆的女同事走上前来,要脱掉他的衣服让他轻松轻松,吓得赵而新自己站了起来脱下风大衣。正好韩杨也站了起来,于是被大家推到了一起走起慢三步来。他们由相视到彼此相拥,只在那么大的一个空间,那么短的一个时间,却如水乳一样融合在了一起。她的头埋在了他的胸膛里,他的嘴轻呡着她的长发,两个人转啊转地,都有一种想躺倒下来的感觉。这与八九年前,和蒋馨突破那层防线时的那一刻是多么惊人地相似,同样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心情,没有人在意他们的现在和未来。而同样的机缘却没有同样的结局。

认识了韩杨后,赵而新一直在寻找着韩杨与蒋馨的相同点,但两个人放在一起又是极其地不相同。最后,赵而新不得不牵强附会了一点,都是女人,都是长发,都是细长的眉毛,都是大而清澈的双眼。拿她们两个人做比较,赵而新是徒劳的,两个人从来没有见过面,而且和他独处的日子并不重合,况且这之间也隔了五年之久,本来就是两个互不干扰的独立形象。

那一年,阳光高照着,天非常地冷。因为雪融化时,要从人身上吸走一些热量,好让它变成清澈的水,所谓春寒料峭,大概就是如此。雪融化了,所埋藏的一切又毕现了,一些生机也萌发开来。狗的尿迹无影无踪了。

赵而新和韩杨认识不到一个星期,便被韩杨拖出去见了她的父母。等父母刚见完一面时,又被韩杨拖进了小房间。那天赵而新只见到了她父母三次面,刚进门,吃饭时和离开她的家。

赵而新想着想着笑了。他从见到韩杨父母的面,直到被他们接受时,整整用了两年半的时间。其间遭受了韩杨无数次“非人的折磨”,他都没咬牙地享受着这些,毕竟这是幸福的磨练嘛。韩杨说:“知道我妈妈为什么不喜欢你吗?因为你把你农村人的身份给出卖了,衣着都不讲究讲究。”赵而新说:“我不知道我们的地域条件,竟然是婚姻生活中的一个重要内容。”韩杨不置可否地“嘿”然一笑:“都什么时代了,还讲究这个?”韩杨又说:“知道我妈妈为什么又喜欢上了你吗?”赵而新“嘻嘻”一笑说:“因为你非我不嫁呗。”韩杨低头自语道:“别想的美了,现在,企业用工制度改革了,临时工制度迟早是要取消的。早个几年,就算我们俩私奔,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赵而新紧跟着也叹了一声:“都什么时代了,还讲究这个?”

都什么时代了,这讲究这个。如果这句话是在十年前就被老一辈人接受的话,初恋的花儿一定会结果的。可是吗?赵而新感到怀疑,世界再怎么变化,根植在头脑中的观念是难以轻易改变的,正如韩杨所说,就算我们俩私奔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韩杨的妈妈不能左右韩杨的生活,而蒋馨却轻易地被妈妈“感化”了,这才是两个人最大的区别之处,同样在有雪的季节里,却是两个不同的季节。

窗外的雪飘得越来越多了,是否要把赵而新和韩扬的生活给积压厚重起来,赵而新不敢想象。虽然他们俩的婚事已是水到渠成,但是流水会不会也能结冰呢?除非他跟韩杨失去了热恋的活力,那也只是离婚时的事了。

蒋馨的来信是什么意思?“想起从前”,从前的雪已化成了水;“想问现在”,现在又进入了一个飘雪的季节;“你在不在?”存在的只是生命中的记忆而已。也许,这封信只是在赵而新的生命中取上一瓢水,并不会把他的思维的泉眼给堵上,使他和韩杨的爱情滞流。然而这封信的确像一块石头,在赵而新的脑海里给溅起了很大的一个浪花,不管生活中有什么大风大浪,他是永远不会忘记蒋馨的,真正地来说,她才是自己的初恋,她的这封信,尽管短短的几个字,不得不让他想起从前,如果想问现在,他居然茫然了。

人生何处不飘雪,但雪中蕴藏的生命还得要保持着自己的温度,冻僵的应是那些啮咬着青草的小虫。“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得到丰收的应该还是父母那一辈的人,由不得父母不为着子女的生活而操透了心。想通了这一点,赵而新便理解了蒋馨的离己而去,与韩杨的三年结果。再往深里去,他反而不能理解蒋馨消失了这么多年,突然又来了封信干扰着自己的新生活,不能理解韩杨不顾一切地违抗着父母的意愿要嫁给自己。自己心里应该有一个生活的方向,大丈夫从一而终,赵而新是不会动摇的。大雪遮着许多早已存在的现实,迟早原形毕露的。赵而新本不想把过去的感情世界一五一十地告诉韩杨,但这消失了许多年的感情载体又出现了,他该如何去处理它。韩杨可一直认为他是爱情清白的人哪。

如果你经过一片雪原,一旦有人告诉了你,雪的下面哪里有田地,哪里有沟壑,那么等雪融化了之后,你才不会有大惊的举措,偏偏赵而新说,韩杨是他生命中真正的初恋。什么是真正的初恋?赵而新一直就这么解释的,不管你以前有没有过爱情,遇上心仪的女孩就是初恋。再如何,对这个女孩的爱恋是第一次嘛。

赵而新定了定神,下了很大的决心想,一切随缘吧,天要下雪,女要嫁人,谁都阻止不了的。雪埋着的地方,你不知道就别去踩它,否则你摔了一跤还不知身在何处呢。赵而新笑了,随手把没吸完的烟头扔了。刚想脱衣准备钻进被窝时,韩杨好似梦呓地说:“把烟头熄了。”他大吃一惊,看到韩杨连动都没动,想不出她是怎么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的,于是蹑手蹑脚地掸去胸口和床上的烟灰,下床把烟头熄了,连同先前的烟头扔进垃圾袋,用餐巾纸擦了擦手,上床熄灯睡觉。刚躺下,韩杨便抱了过来。

第二天早上,都十点多钟了,两个人才从床上爬起来。韩杨猛然从床上跳起来,扑向窗前大声叫道:“耶耶,我说是要下雪的耶。怎么样,下了不是?”赵而新被她这么一惊一吓地笑了起来,打趣地说,下雪就可以不穿衣服地蹦蹦跳跳的啦,弄不好今天你盖三层被,明天枕着药片睡。韩杨又大笑着扑向了床,赵而新大叫了起来:“行了行了,不要了,身子骨受不了的。”

他们吃的既算早饭又算中饭,韩杨的父母都已出去了,留下一张纸条让韩杨起床后把腊肉拿出去晒一下。韩杨轻叫道:“不可能吧。就算雪不下了,太阳也不会这么快就出来的吧?”赵而新一边啃着馒头一边说:“雪后初霁你懂不懂,没太阳你霁谁去。一般说大雪一停,天随后就晴了。我敢说,外面的雪没有三丈厚,也要有半尺高。小姐,做完了事我们去滑雪吧。”

“霁你的头啊霁,今天哪都别去了,在家做饭。”韩杨轻吼道,赵而新做了个停住放下馒头的手,张大嚼馒头的嘴的定格镜头,“啊”地一声讨饶:“太累啦,饭怎么做啊我。”韩杨声色一缓,轻柔地说:“吃完早饭你再去睡一觉吧。昨晚都挺了一宿了。”赵而新刚想抵赖,突然感到韩杨昨天夜里好象一直在醒着。眼睛一酸,默默地收拾起了碗筷来。韩杨深情地盯着他走进厨房。

从厨房出来,赵而新盯着韩杨那不知寒冻的脸,若有所思地呼唤了她一声:“杨杨,我有话要跟你说。”韩杨冲着他大笑了起来:“什么都别说了,这么冷的天,话说多了当心感冒。”赵而新愣了一愣,转而随着她放松地笑了起来:“瞧我这男人给你们女人养得,四肢不勤了嗬。杨杨啊,什么时候养个妾做保姆,我们俩做对神仙夫妻。”韩杨又大笑了起来:“你看着办吧。”

赵而新莫名其妙地严肃了下来,嘴里“哼哼”着:“可以吗?可以吗?这是个什么世道?这一年,雪不应该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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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季锋点评:

故事温婉细腻,读来感触颇深,不错的文章:)

奔月点评:

情景相融,文笔流畅。描写细腻,生活气息浓郁,不错的一篇小说。期盼更多佳作!

文章评论共[20]个
冷凝苍穹-评论

叙出了人世间的亲情。at:2007年05月21日 中午2:52

悲惨的小女孩-评论

i朋友,我不想多说什么哟;我看了你写的文章;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评论哦?不过我知道你写的这篇文章跟我爱的一个人比较相似啊,呵呵祝你天天快乐哦?at:2007年05月21日 中午2:52

变色龙-评论

先坐坐,再细看文文。。。。at:2007年05月21日 下午3:03

梅语听风-评论

是啊,一切随缘啊,可心里面还是有许多的放不下at:2007年05月21日 下午3:22

秋风飘飞-评论

我仔仔细细地读了你的文章,心中是酸酸的,涩涩的。。。。。
男主人是个性情中人,感情细腻,深藏不露,
一封前女友的来信,如一石投入心湖,往事清晰回放,陷入追忆中,
前女友,还是现女友,最终作者并没有表白结局,而是一切随缘来诠释了!
全文心里的描写足以打动我的心,
一篇相当好的小说,我喜欢!我欣赏!
at:2007年05月21日 下午3:22

川林-评论

道人间真情!at:2007年05月21日 下午4:38

蝶魂-评论

用一句话形容:一切尽在不言中。:)at:2007年05月21日 晚上7:34

烟柳浮云-评论

欣赏并学习了,向你致敬!at:2007年05月21日 晚上8:21

Riddle-评论

问好!at:2007年05月21日 晚上8:43

游子QQ-评论

雪后初霁应更美,日照红梅一点晴呀。
是啊!好美的意境。。。。。。。at:2007年05月22日 早上9:01

平平淡淡才是真-评论

不错!问好!at:2007年05月22日 上午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