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诗人叶世斌
吴国辉 叶世斌
叶世斌简介和印象
叶世斌,安徽天长市铜城镇人。1958年生。高中毕业后曾下放农村落户两年。1982年毕业于安徽师范大学分校中文系。1990年进入鲁迅文学院第六期文学创作进修班学习。
1980年开始创作,1982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人民文学、诗刊、十月、作家、北京文学、诗林、诗选刊、当代小说等近百家报刊杂志发表诗歌作品500多篇,小说20万字。诸多作品曾入选《中国文艺五十年》、《国际汉语诗坛》《安徽现代诗选》、《安徽文学五十年》、《<中国诗歌2006年>诗歌精选》等书,部分诗作被译成英文。诗集《倾听与言说》被诗歌评论界列为“90年代汉诗10部重要诗集”之一,2005年,该诗集获世界文化艺术研究中心评审和颁发的“国际优秀作品奖”。诗集《在途中》出版后,国内诸多知名评论家和学者先后在《光明日报》、《中国图书评论》、《华夏文坛》、《文艺百家》等杂志上撰写评论和研究文章,给予高度评价。叶世斌目前是世界诗人协会(wcp)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叶世斌大学毕业后,就潜伏在皖东一隅,长达20多年之久。其间,许多朋友都担心他会因此被“埋没”,劝他走出偏僻的小城,走向繁华的都市。但20多年之后,当中国的诗歌界和读者注意到他的名字时,他已成为我国“90年代汉诗”重要诗人之一。这时候人们才醒然:正是因为他高傲地潜伏着,才没有受到浮躁和浮华的侵染而走入诗歌的“歧途”。
他痛苦地体验着,沉重地思考着,严肃地创作着,于是有了今天这位实力派的安徽诗人。在出版第一部诗集《门神》之后,它的第二部诗集《倾听与言说》以其峻峭突兀的意象系列和想象力以及独特的玄思和哲性,获得高度评价,被评论家和诗人列入“影响和推动中国近10年诗歌发展的最重要的10部诗集”之一。日前,他的第三部诗集《在途中》又由作家出版社出版,诗集以其超拔、高迈的语词境界和独特、成熟的表现手法,从多种角度深刻地追问和揭示了现代人的灵魂磨难和生存本质,被有关学者和评论家称之为当今中国诗坛“一部令人敬畏的作品”。
诗歌应该抵制平庸和无聊的情感
新安:读了你的一些诗,感觉你思考多,抒情少。
叶世斌:是吗?高贵的诗歌抒情在于从高端体验中翻译不可言说的生存真相。从这个意义上讲,诗歌的抒情必然带有智性和哲性。诗歌不同于哲学,但优秀的诗歌肯定充满哲学。正如孙基林先生所说的:“一首诗的修辞方式不仅仅只是一种修辞和言语想象的形式,它更是一种思想方式,一种灵魂的触角或生命的感官。”现代派诗人、新批评大师艾特略尤为推重玄学派诗人的心智、经验和感受力,认为他们“具有一种感受机制,可以吞噬任何经验”。这正是我多年来的努力和追求。
新安:现在的一些诗读起来很平庸,是否像你说的,因为抒情缺少了智性和哲性?
叶世斌:所谓诗歌中的智性和哲性,是指诗人从意象群中开掘和提炼出意味,使诗变得智慧和富有哲理,具有纵向的形而上的品格。因此,诗应该抵制一些具象的平面堆砌,无聊的情感和情感控制不住的外渲,应该极力把体验和经验带到纵深,以避免失之轻浅和平庸,那是对生命表达的失真。我一直努力这么做着。关于我诗歌中的智性和哲性问题,诸多评论都已涉及,我感谢这些学者和评论家们的高度理解和积极评价。
新安:有哪些这方面的诗人给你带来过影响?
叶世斌:我最喜欢的诗人是斯蒂文斯和狄伦•托马斯。斯蒂文斯的深刻的智性,干净练达的语言为我所推崇。但诗歌完全依赖智性将是枯燥和非诗的。所以,狄伦•托马斯的超验、意象的组织能力以及他的激情同样也感染着我。学习他们的优势并最终摆脱他们才是最重要的。我坚持着自己的创作,对各种创作手法和诗歌潮流尽量保持应有的镇定和大度。甚至从我的诗中也无法找到斯蒂文斯和狄伦•托马斯的影子。因为我们只能学习古今中外优秀诗歌的优秀品格,独特的创作风格的成熟最终要靠自己独立的创作实践才能完成。
安徽诗人是诚实和超脱的
新安:你认同当前中国诗歌创作状况吗?
叶世斌:虽然当下中国诗坛仍然拥有一批相对优秀的诗人和诗歌,而且比较而言,诗歌的表现手法也在发生着多元的变化,但随着文学边缘化的加剧,人们世俗生活的浮躁,精神底线的下降,快餐文化和消费文化的影响,诗歌也在变得浅俗,虚假和轻浮。甚至很多诗人对诗歌和创作的言说都采取自卑的守势和低调。
新安:面对目前的状况,你感受最深的是什么?
叶世斌:我感受最深的是,如今还有多少人真正认同诗歌是人类精神的花朵?又有多少人发自内心地尊重典雅和高贵?其实当下的现实状况,恰恰是需要和考验诗歌的时刻。
新安:那么,你是怎样看待安徽诗歌界的呢?
叶世斌:安徽拥有一批优秀诗人和诗歌。前不久在北京出版的《安徽新诗阵线》所收集的从胡适到当下诗人的作品,足以证实我的判断。还值得一提的是,《诗歌月刊》作为优秀诗刊之一,一直在全国具有广泛的影响,这何其难得!在我看来,安徽诗人是诚实和超脱的。很少看到有谁在低下地炒作自己,更少看到有谁高举所谓流派大旗然后啸聚山头。安徽诗人捍卫了这些作为诗人所必须的可贵的品格,但同时也就容易变得默默无闻,其创作实力无法得到应有的注意和公正的评价,不知道这是我们的幸运还是不幸?
诗歌和诗歌的尊严不容出卖
新安:你的一句话,让我们印象很深:“诗人们,别让诗歌失望”。这句话缘何说起?
叶世斌:这是我对每一个真正的诗人想说的话。诗人应该走出书斋和局限,更多地承担生活和这个社会。当下诗歌的肤浅和苍白,正是因为很多诗人的肩上没有足以使他们承受人生的负载和重力,从而也无法真正领受人生和生命的困苦和磨难,更不可能具备揭示生存本质的毅力和能力。在这种情况下,是无法创造出深厚、真实和高贵的诗歌的。对一个诗人而言,不同的生存状态和人生自觉造就不同的诗歌。
新安:现在文学创作领域,有许多现象是通过像赵本山春晚小品《策划》讽刺的那样炒作出来的,诗歌创作中有这种现象吗?
叶世斌:当下,写诗的人很多,但写诗的人不一定是诗人。附庸风雅的大有人在。一些人做出的有悖诗歌的行为,不值得我们关注和较真。但做为一个诗人,则必须能够经受生存的也是诗歌的考验,这是对严格意义上的诗人的最起码的要求!
新安:你一直在坚守这些最起码的要求?
叶世斌:是的。我坚持学诗和写诗,是因为我坚定地认为:诗歌是高贵的。诗歌精神是人类所有意识和行为指向的最高境界。从根本上讲,科学发明的动机,政治生活的宗旨以及人类全部活动的意义难道不应该充满诗性吗?当然是的。在世俗生活中,我们已经被迫放弃和失去了很多,但诗歌和诗歌的尊严不容出卖!这是我所坚守的。
新安:能否具体说说你在诗歌创作的这种“坚守”?
叶世斌:我的第一部诗集《门神》写于上个世纪80年代,那是物欲横流,价值倾斜给现代人带来灵魂动荡和精神萎靡的严重时刻,很多人都在自身内部候鸟似的迁徙和失踪了。因此,诗中表现出了必然的痛苦,焦虑甚至愤怒,但坚守是必须的。“门神”当然是门庭和精神家园的守卫者。即使我“从这个敞开的门走出去,我能带去的仍旧只有一条门槛”。《倾听与言说》写于上个世纪90年代,其中大量篇幅表达了现代主义式的家园破碎经验,悬挂感、被抛感和死亡意识等等,但其根本指向却是净化灵魂的渴望和返回本源的决心以及现实较量的意志,譬如《衣架》、《瓦罐等漏》、《静》、《巨大的月光临照老屋》等都为诗集奠定了这样的基调。
“令人敬畏”是因为敬畏生命
新安:你的新作《在途中》诗集出版了,评论界给予了较高的评价,认为这是一部“令人敬畏的作品”。评论家为何会用“令人敬畏”这四个字?
叶世斌:我注意到一些评论。作为一个诗人,我之所以努力把握人生的真相和存在的本质,无非是呼唤和幻想另一种可能的人生和生命,并把它引领和提升到诗意之中,也就是诗人必须对生命怀有一种诗意的敬畏。评论家们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认为,“走向人世间就是走向诗的境界,而诗意动人到了极致,也就贴近了敬畏的境界”(章亚昕语)。诗歌的本质在于表达生命情感,诗歌的表现方式无论如何颠覆,这种基本定律仍然不变,诗歌必须有信心和有能力表达生命体验并捍卫这种体验的真实性,这就要求诗人忠实和深刻地感受生命和人生,并以诗歌的方式不懈地接近生命和人生的本质。《在途中》力图揭开生活的浮华表象,更多地关注实际存在并将不断发生的情况,譬如:灾难,疾病,罪恶,还有死亡,以及由此派生的苦难,焦虑,灵魂的挣扎等等。读者会发现,《在途中》更多地写到了夜晚,药物,雨水,坟墓和神祗,因为在诗中,所有的意象必须向诗而来,向存在而来,聚拢成生命栖居的本质世界。另一方面,这些意象同时也作为诗意关怀的形式,由此传达着我对生命状态的悲悯,忧虑以及超拔和救赎灵魂的企图。
新安:你能否从《在途中》选出一两首,引导一下我们的阅读和对你诗的理解?
叶世斌:试试看吧。譬如,《我们都从故居的石阶上走来》“故居的石阶次第坐落/苍老而凄凉。我远道而来/坐在台阶上,像一个/伤逝的情人。拂去灰尘/青苔和暮色,我看到了石阶/岁月的真相。那时候我们//多么年轻,贫穷和骄傲/早上出门,晚上关窗/阳光和雨水把石阶和我们的/鞋印一天天擦亮。事实上/故居的石阶知道我的鞋码/不知道我出门后的走向//今晚,门开着等谁和风/一起归来?是谁带伤的/跛足把阶石踩痛?我们/都从故居的石阶上走来/被时间的层次,坚定不移的/过程一节节传递和接送//仿佛是我们停在某个/台阶上被谁推向深处和远方/故居的石阶寂寞而荒凉/我跨出门,一步步走下/石阶,像一颗出眶的眼泪/一去不回的眼泪经过鼻梁”。
也许走出去面对他者,才是20世纪人文精神的根本所在。可是作为“在世”和“在途中”的现代人,谁没有丧失感,沧桑感和疼痛感?诗人总是代表人类永久怀念和向往着“诗意地栖居!”再如,《有一种白耀眼得使人羞惭——再看<白毛女>》“当我们失去一切以后/要么变鬼,要么成神//破衣烂履,在悬崖间攀援/狼群,蛇和病魔/并不比这个世界危险/人一样活着,有一把野果/就足够了。但是谁曾抵抗/我勇敢的妹妹,你留在山上/我被领回了人间//你的长发飘起一场大雪/当一切变黑的时候/有一种白耀眼得使人羞惭/在逃的是我。贫穷,邪恶/和愤怒对你的跟踪/远不如你对我闪电般的追击/月光如水的女人//苦难的神!今夜我的庙门/响动,我头不敢”。
功利社会,世俗势力的追踪和逼迫使多少人在逃和失守,可是当那个苦难的白毛仙姑在用整个生命自守和对抗的时候,那肯定不是迷信传说,那是一个真正的神,一个令人惶愧而不敢仰视的神!
——发表于《新安晚报》2007年3月12日
(吴国辉,男,安徽日报报业集团高级记者。曾有十多篇新闻作品和策划获安徽新闻奖、中国晚报新闻奖一、二等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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