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清明时节一个鲜嫩欲滴的早晨，我偕几个朋友去造访龙南石联。车到猪牙山下一个废弃的水电站前停下，朋友们便迫不及待地钻入密林深处，剩我因为脚疾，只能在山下的溪畔林中流连。

突兀的猪牙山如一面巨大的绿色屏风，挡住了半壁蓝天，也隔绝了所有尘世的纷扰。使这片山水变得清纯和安谧。独立山前，久久仰

望那充满传奇的峭拔的峰峦，令人顿起心事浩茫之感，我看见山巅之上，一棵苍劲的古松，茕茕孑立于蜿蜓的黛色之上，似乎正在深情地向着远方凝望。我忽然心中一动，记起了俄国诗人莱蒙托夫的那首名为《松树》的诗：“在荒野的北国/在光濯的山顶/孤独地长着棵苍松/它披着袈裟似的松软的白雪/摇晃着沉入了梦境/它梦见在遥远的荒漠的旷野——在太阳升起的去处/炎热的山岩上/孤独地/凄清地/长着棵美丽的棕树/那么，石联猪牙山上那棵守望远方的古松呢？它是否也有梦中的向往？

一条小溪躲在我身后的灌木丛中歌唱，水声清亮，水色也清亮。远远近近潺潺的水声，悠长了这片山水的韵味。在远处的布谷声里我小心地走进那片树林，当我在林中那个小潭上看见自己疲倦的身影，当带着林中气息的清新空气象月光一样将我的心照亮，我突然有一种找到家的感觉。

四周都是绿树。认识和不认识的，全都安安静静地站着，并不为我的到来而感到惊讶。正是乔木换叶的季节，树木们嫩绿的透着油光。几丛芦苇立在被潭水冲涮的于干干净净的岩石上，倔犟地擎起一片生命的精彩。几棵野柿树正值花期，花色并不美丽。似乎也没有蜂蝶来光顾，但它们自自然然地开放着，并不为此感到自卑。潭畔四处长满藤蔓，它们沿着树木攀蜓而上，象一些秀气而又多情的少女，将她们或白或蓝的花朵挂在枝头。而那些树木更象一个个怜香惜玉的汉子，虽然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但从绿叶间瞬现的柔光里，我分明感觉到他们内心快乐的爱情。在不远山壁的草丛上，点缀着童年时吃过的野果，象饱饮了阳光雨露的红色珍珠，诱惑着我的欲望，使我产生了要去采摘的念头。但当我看见山壁上丛生的荆棘，我还是放弃了，在机会面前，我知道我总是缺乏一种执著的精神。

我踩着落叶和草色前行。脚步起伏之间，我隐隐听见脚下土地的回声。几只绿色的蚱蜢从草丛中蹦起又落下，象几滴溅起又落下的绿色水珠儿。还有那些毛毛虫，它们卷伏在露珠晶莹的草茎上，在茸茸的草色的映衬下，这些丑陋的虫儿竟也美丽起来，看上去就象一朵朵造型别致的黑色小绒花。我还看见一条条蚯蚓，因了我脚步的惊吓，从厚厚的落叶里窜出来。看到它们惊慌失措的样子，我为打扰了它们而感到不安。

在一丛蕨类植物后面，我看见一个已经开始腐烂的巨大树根。那两人合抱的巨大树躯，可以想象它活着时那参天的英姿。这是生长于哪个年代的一棵树呢？那轮廓峥嵘的根系，令人想起远古野性的生命河流。而树根下重重叠叠的落叶青苔，该记载着远去的岁月的几多风雨？离此处不远，有一间倚树而搭的已经半塌的竹寮，是谁？又是什么时候结庐于此？我走过去，除了寮内漫生的草木，并没发现只言片语。一顶霉烂了的竹笠倒扣在地上，一根根野草穿笠而出，那景象沧桑的令人落泪。

在一棵水榔树后面，我停住了脚步。我发现小潭对面的芦苇丛里，一只翠鸟悄无声息地匿在一根瘦瘦的苇茎上，将翠色的羽翼和红色的长喙尽量敛藏于芦叶里，静静注视着潭中的动静。那安祥从容的钓者风范，令我想起古代最有耐性的两个钓者：周朝的姜子牙和汉代的严子陵。但他们临江垂钓应该是一种故作的旷达和高深吧？他们的造作自有他们的目的——名与利！而眼前这只小翠鸟，它的目的比起他们要简单和纯洁的多。立在树后，我脉脉注视着这只可爱的小生命，我甚至不敢动一动身体，生怕惊吓了翠鸟。但我的到来似乎使翠鸟感觉到了潜伏的危险，它突然“嘎“的一声惊叫，我还没看清它翅膀的扇动，它已经越林而去，只剩一茎芦苇在我歉意的目光里一阵乱摇。

水潭真的很小。虽然脚下不便，但几分钟后，我已经站在对面那丛翠鸟曾经立过的芦苇边了。这个季节，风总是躲着。整个上午都没有和它相遇。没有了风的打扰，树林很幽静，潭水平静的看不到一丝涟漪。绿色的树木投影于水中，于是树的颜色也成了水的颜色。这时候应该有阳光照射进来，但都被浓浓的绿色消融了，我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几只水蜘蛛轻盈地在水面往回滑行。几条小鱼排着整齐的队列，在潭底的水藻石头间自由地来去，象一首流动着的欢快的音乐。当它们游过我的身边，我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它们摆动的尾和身上蓝色的花纹。它们多么悠然啊！作为人，我们知道世界之博大，天地之高远，于是我们甘愿去漂泊，去流浪，去穷尽一生寻求生命的真相。但鱼们不知，它们也不想知，它们只知道这片绿色的树林和潭水就是它们的家，这里有它们生活的全部美好，它们因为活得单纯而快乐。

我欣赏这里的一切，那些自然地开放着的野花，那些健康地生长着的树木，那些自由地飞翔和歌唱的小鸟。它们都活得比我幸福。独立林中潭边，我甚至羡慕水中的那些鱼，但我知道这正是我的悲哀。

第一次造访石联，我便深深地爱上。但我只是一个冒然的闯入者，我必需回去，回到属于我的生活中，但在走之前，就让我靠着那棵嶙峋的老树，再静静坐一会儿吧！只有在石联，我还没有忘记什么叫感动，只有在石联，我还不会忘记，许多年以前，我曾经也一如这片山水一样的清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