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许春樵的对话
许春樵 叶世斌
许春樵:文学在这个时代已经被边缘化了,诗歌更是象牙塔里的风景,古代的诗歌是属于贵族的,是属于少数人附庸风雅的艺术情调。我想了解的是,以你目前所处的社会中心性的角色,诗歌对你的影响和意义究竟有多大?
叶世斌:我坚持认为:诗歌是美丽和高贵的,它在这个污浊尘世和苍茫人生,烛照着我们有限的生命,并使它折射出黯淡的光辉。诗歌当然不能拯救这个世界,但它肯定能够拯救我们自己;就如同超越和高贵是苦难的,但它肯定使我们无比美丽!如果不是这样或者相反,我无法相信我会热爱诗歌并持续二十余年,更没有理由作为一个诗人而深感荣幸。
许:相当长一段时期里,我们对诗歌的定义和功能存在很大的分歧,诗歌的非诗功能一度被过分强调,比如让诗歌成为政治道具,让诗人去抢哲学家或历史学家的饭碗,其实诗歌还是应该回到诗本身来,不应该搞得那么复杂。你写诗二十多年了,这方面应该比我认识得更深刻,更准确。
叶:诗歌的本质在于表达生命情感。无论浪漫主义,现代主义还是后现代主义都无法否认:抒情正是诗歌生存的理由和根据。在不同的流派那里,只是对情感的体验方式,敞开程度和技术处理不同而已。
一段时期,大家都在批判朦胧诗的社会政治化倾向,可始终忽略了这样一个问题:当政治弥漫到街头,剧场乃至厕所和我们的卧室的时代,亦即当我们的生命处于社会政治全面笼罩的时候,社会政治态度难道不是一种生命态度?当然那是特定条件下的生命体验。后现代诗的正当之处就在于:它们从真正意义上,让诗歌回到了生命本体。但我们无法简单地理解生命体悟和生命情感。人的生命是关联社会的,文化背景,生活事件,信仰,理性,原则,政治等等都在不同程度上内化,并不可避免地呈现在诗歌之中,它们同样是真实的生命情感要素。
许:俄国形式主义理论就是从研究诗歌开始的,研究“诗之所以成为诗”的那些东西,诗歌语言是日常生活语言的“陌生化”,它总是在增加或延长感觉的长度与难度,唯其如此,诗才成为诗。你对技术层面上的诗歌是如何理解的?
叶:诗歌作为艺术创造,肯定要求永久持续的建设和颠覆。正是这种建设和颠覆的推进过程,留存下一些基本的坚定的法则。诗歌创作当然不是生活和事件,情感和语言本身。它们在进入诗歌的过程中,必然受到诗人的审视,选择,打造,纵深等等。常识表明:无论诗歌创作还是其他艺术样式的创作,都在这个建设和优化的过程中进行着,概莫能外。即使是口语诗,它对口语的选择以及口语背后的感觉表达,同样要在这个过程中完成。失去这个过程,也就是所谓的信手拈来或简单了事,只能使诗不再是诗,至少不再是好诗。也许,这就是目前诗坛垃圾,废品和快餐泛滥的原因。
许:诗人与他们的诗歌都需要一些胸怀和气量,即对一切正在发生着的诗歌事实保持一种平静的态度,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一个诗人就丧失了诗歌立场和诗歌原则,眼下的有些诗歌运作方式,我以为是有问题的。
叶:关于当前诗坛状况,我深感疑惑和遗憾。我相信我认同并尊重诸多派系中的优秀者。他们的创作给我们带来了一批优秀作品。那是值得我用心学习并在实际上也启发着我的。当我时常看到这些作品与那些诗歌快餐并陈,甚至被远远地甩在它们后面的时候,我从心底里感到羞耻和不平。诗歌评论的沉默,不负责任的炒作甚至说谎是令人悲哀的。最近我认真拜读了叶延滨先生的《中国当前诗歌十四题》,我不仅高度认同和尊重他对于诗歌和诗坛的看法,更钦佩他作为一个成名诗人的勇气。作为诗人和诗评家以及诗歌刊物,可能首先需要的是艺术良知和勇气。这是我们走向诗歌和高贵的基本要求。
许:每一个诗人在写诗方式的选择、诗歌价值的认同、审美立场的确立过程中都有属于自己独立的个人意志,你能否用简短的语言对你二十年来诗歌创作的品质进行一次概括,或者描述。
叶:就我的写作而言,我对目前盛行的各种诗风尽量保持一种镇静的态度。即使我比较注意学习那些优秀的诗歌,但我只能坚持自己独立的创作。我相信和实践着严肃的和困难的写作。从形式上来讲,运用象征,亦即让生命体悟在事物内部寻找对应,最终与客体的本质属性达到和谐一致;相对的语言力度,乃至警句的打造,机智,敏锐的视角;主观化,感觉化,陌生化,分裂和变形以及辩证的互否逻辑,等等,这些都是我孜孜以求和需要坚持的。我力求通过这些,使诗歌中的事情独特和精审的有时也会是典型地呈现出来。
对我影响较大的是狄兰·托马斯和史蒂文斯。狄兰·托马斯的超验创造的丰富和奇谲,史蒂文斯的智性带来的精致和深刻,令人震惊。参考他们的优势以及中国古代象征主义的成果,我一生努力寻找的诗歌样式是中国现代象征主义。
就诗歌的内部而言,我力求在诗中尽可能忠实地呈现自身的生活境况所带来的生命情感和个体体验。对生命本体的反复追问,生与死,爱与痛,灾难感,丧失感,悬空感,临时感,荒诞感,矜持与忏悔,罪恶与救赎,等等,构成了我诗歌的一些基本问题。这可能与太多的生活事件给我造成的坎坷,挫折和难以言说的苦难以及我对生存的整体认知是分不开的。创作的独特性需要它们有时是自私的。这可以避免类型化倾向,但多少形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封闭。可是无论如何:寻找独特是最重要的。有时候越是自私和个别的,越是共通和典型的。也许,个体生命的有限性使这样的诗歌很难占据永恒,但我的诗歌根本无意于永恒。我想:人类情感的共通性,总能使它们走近一部分读者和我自己,这就足够了。
——发表于《诗歌月刊》2006年6期
(许春樵:安徽文学院专业作家、评论家。著有长篇小说《放下武器》、《男人立正》等各类文字200余万字,文学评论30余万字。小说曾获过“安徽文学奖”、“上海文学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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