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天意
鱼吻着溪水,冰凉的水痕掠过万物,时间裹住迷惘的时钟。我,等待着与花魂凋落。
——题记
【洛】
洛川夕阳的金辉,反点在洛神凝脂的臂膀。花瓣飘零,交织成衣。建安七子曾落笔一赋,至今依然被风深压在记忆里,而这洛神,已非昔日。风掀起波纹,两人站在水面上,缓缓抬头,彼此对视,轻轻微笑。一个身已死的鬼,一个心已死的神。
“洛洛?”
“曹植?”
天上鸿影,水里虹影。天上残阳,水里惨阳。无非重重叠叠,幻化着人生空虚一场。一声叹息,并非是叹息,而是惆怅后无奈的妥协。洛神老了,风掀开记忆,告诉她:“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她漠然的看着川河里的影,人老珠黄,万物流逝,似乎一个数不完的心结。雁排匆匆从我的眼里飞过,我忽然明白,不该叫心结,而是千百年来,冥冥注定的劫。
“曹植。当一人死的时候,是不是什么都会消失,是不是。”
“不是。人间记忆的碎片还存在,怎么能说是消失呢,洛洛。”
我嫣然轻笑。爹爹伏羲说过,洛神,你注定淹死在洛水,也注定是洛水的神。那么他呢,也是注定让我在百年寂寞里,遇到的一份情?我不知。我的生活是半个,我用半个世界度过一生,仿佛残缺的笔记。另半个世界的情,终究没有笔墨去谱写。我是神,却被人间的情所动。一笔纸赋,一生偿还。
“洛洛。我喜欢你。从黄初三年,去京师朝拜天子,渡过洛水时,我注定在灵魂深处埋下一个伏笔。”
“如今都死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曹植。”
夕阳照到了洛神的白发上,鬓发如雪尽与惨黄交叠。花瓣还在乱舞,只是天地失去了,光照的活力。洛神迷离的眼神与夕阳对视,眼神里成为灰黄,忧郁的黄。冥界的魂魄说,神是不会老的,而她为何会老?也许是相似成病。我突然感觉到风吹过耳边的痒,风吹过发边的飘、心边的凉。这缘于记忆,还是幻觉?
“曹植。红颜如月有圆缺,君名逍遥莫悲切。昨日总总心深种他夜梦里现芳月……”
“洛洛?你在念什么呢?”
我哑然失笑。我扶过头上的玉钗时,才发现明月已经高悬。寒月照在钗上,为何今日,它冰冷无比。我念起曾经的《洛神赋》,他已经没有反应。人死记忆还在,不过一天后,它将被冥界的鬼魂取走。我抬头望望圆月,一声惨叹。
记忆终结了吗?
“我记不起来我生前写过什么了……我只记得,我再次睁开眼后,已经死了,洛洛。我刚才好像听黑无常说,我叫莫沉魂……。”
“你叫曹植……黑无常封印了你的记忆……”
“曹植?真的吗?”
洛神缓缓转身,背着他静静流泪。
明月大亮,时间已到。翩翩飞舞的花儿终于落在水面,荡起片片漪沦。
他忽然迷茫般,不知向何处走去。
她忽然心碎般,低低在水上抽噎。
孤独凄凉的夜,月把悲伤的光照着人间,照着一个身已死的鬼、一个心已死的神。
【天】
天慢慢的变冷了。有谁知道,这个冬天有没有雪?
秋蝉终于歇息,却想念其秋天的落叶。风有时吹在纸窗户上,我总被有意无意的绣花针刺透肌肤。是谁在谴责我,或是我未老先衰?我笑笑,多少次了,都这样一笑而过。
我喜欢看天。天上的云彩仿佛从心灵孤独的囚笼里释放,我看着它们无边的变幻,亦看到自己心里荡起的波澜。师傅告诉我要心静如水,方可领悟太清境界。可当我看天的时候,总会无缘无故的想起一片川湖,川里有个老婆婆,瞪着苍老的双眼,忧伤的看着我。
“沉魂和尚,地上的落叶快快清扫。”
“哦——来了,师傅!”
笃笃……
笤帚握在手里的时候,我认为我这辈子就是以青灯古佛为伴,此生休想还俗,其实,我也不想。
哐!
“哎……我的头。师傅,你老用铁铲打我,会傻的。”
“那我用铁锅打你如何?”
“啊?”
“扫个地都不认真,回去超《般若波罗蜜多心经》100遍。”
“啊?”
“还不去!”
“哦……”
夜里,我挑灯抄字,心里默念。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可我毕竟不是神,有累的时候,也有迷惘的时候。我坐在竹椅上,看着火芯的微动。风把窗户吹开,我去关时,被窗外的静怔住了。其实,神、佛又真的全是正确的吗?他们会不会错。
月光照亮我的光头,我顺着月光向上望去。天墨黑,却静如水……
“曹植,我是洛神。我独自在夜晚看天看的好累,满天的星星是眼里的流珠,朦胧缠绕在天边的白雾,是我相思的白发。曹植,你转生了吗?”
师傅再给我添衣服时,我突然醒了。我告诉师傅,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了洛神。师傅只是动动嘴唇:你累了。
灯芯的蜡烛凝成泪珠,终在窗外不断的冷风下,凝固。
天,一直是我的谜团。或许,我是天的谜团,或许,我真的累了。
这样若干年后,师傅圆寂后,我成了主持,慢慢忘了天上的白云。在我圆寂的那一夜,我忽然奇怪的想起忧伤的天、忧伤的水、还有忧伤的洛神。
【意】
意境可以改变人的招式,但什么可以改变意境?
我生性不羁,自由散漫,悲哀自责。一起喝酒的朋友笑呵呵的说,你呀,是诗人的气质!
杜康酒很快见底了。走出酒店,我举起剑,怅然若失。
“我不是诗人,我只是一个剑客。”
今晚,与师傅有约,师傅要我夜晚去趟洛水,说要教我一套剑法。可我冥冥感觉,这套剑法,是离别的
我一个人来到悬崖边,师傅用掌风逼我坐在瀑布下的圆石上,顶着从上而下的瀑布冲击全身。冰冷刺骨的压迫,仿佛在咀嚼我的骨骼。
“《万剑归宗》上说,剑的最高境界,是未出剑之前,已在自己的意境将敌人杀死。沉魂,你需要练的还有很多。”
“……是。”
哗——
这样的日子里,我活的无奈。瀑布待我进入了心里的意境,只可惜不是狂野凌乱的招式,而是一双悲哀的眼神,一个熟悉的身影死死的盯着我,我举剑,却下不得手。然而他是谁,我记不起来,记不起来。
“沉魂!”
当我苏醒后,是在师傅的床上。师傅背对着我,素白的衣袖还在淌着冷水。我感到隐隐的霜华,凝在师傅的眉宇。
“师傅……”
“恩。该好些了。”
“多谢…师傅……”
师傅仰天长叹一声,走出了门外。
“从今后,我不在是你师傅,你也不再是我徒弟。”
“师傅!”
“呵呵呵,呵呵呵呵。”
雨在今夜下的好大,无边的惊雷似打在我的耳边。我悲哀的从床上爬起,跌倒在窗外的泥洼里,雷声仿佛是为了杀死我而狂暴,可我亦不会逃。
轰!
一道惊雷而下。
“有种你劈死我,老天!有种你劈死我!!!”
我大声怒喉,洛水忽然波涛滚滚,一道水柱冲来,击在我的眉宇,那种冷,若一把带冰的匕首。水柱上面忽然开放一束荷花,荷花上浮出一个苍白而衰老的人。
“沉魂?”
“混蛋!哪里来的妖怪!”
“沉魂,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洛神。”
她的话里有一丝悲伤,可我不懂。那种悲伤,为何物?
我愤怒的扭转着身子,拼命舞动着双手,可是里没有剑,只有一道道鼓胀的青筋。我念动‘六字破神’咒,踏上水柱,将心中的一腔愤恨,击打在她的胸口。
血和水流满我的五指。
她躺在我的怀里,舔舔嘴唇,哭了。
“曹植……”
疼。头好疼,疼的欲裂。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吼!—”
我记起来了,我记起那片《洛神赋》,记起我对她说的四个字:我喜欢你。我颤抖抱着她,瞳仁流下了,三世唯一的泪水。
“醒了吧,曹植。我终于唤醒了你,却想不到是这种结局。或许,是天意。”
“洛洛!!”
消散了。
真的散了。
像空气一样,散了。洛水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洛洛,这三世的孤独,你是怎么一个人过来的……我不懂,你为何痴心……”
“如果这是上天的安排,我们又该,怎么抵抗?”
我轻叹。心随着泪,在掉落洛水时,碎了。
粉花忽然飘起,萤火虫点缀着这孤独的夜。
鱼吻着溪水,冰凉的水痕掠过万物,时间裹住迷惘的时钟。我,等待着与花魂凋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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