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自己实在是粗俗得很。

人生前二十年里，根本就不知道茶叶的滋味。平生喝的第一杯茶是准夫人奉献的。那是在准夫人的单身宿舍里，两个人呆呆的坐着，准夫人悄悄在面前桌子上，放上一杯热热的茶水。看着这杯淡黄色的液体里，几片碧绿的叶子翻沉，一枚洁白的花瓣跳舞。仔细端详了半天，缓解了一些当时砰砰的心跳和无言的尴尬。再闻着一股淡淡的淸香，小心的问一声：“这是什么茶？”“这是花茶，那片花瓣就是茶花，又叫茉莉花。”感觉那声音的震动就像这茶水的淸香一样，迅速地变成一种生物电流的冲动和多个记忆突触的串联，就在一刹那之间牢牢地刻印在脑海的深处。



认识妻子以前，自己彻头彻尾的一个庄稼土小子。当年山沟里的泉水、小河里的河水，那是最好的饮料。你的双手就是最方便的茶具。甚至就直接站在水里，脱个精光。水的刺激，原来的渴意已解除多半。再这样一低头，嘴巴伸到水面，一通的牛饮。那饮水的地方距自己的屁股和脚掌也就是尺把远，只是迎着水流的方向，也丝毫没有妨碍。那个时候，整个身体里外通透，灌个水饱，不仅解渴，而且也解了不少总也感不到温饱的胃的饿感。然后打起精神，迎着夕阳，赶起牛羊，或者是背起百十斤的猪草回家，也感觉身轻气爽。

离开家乡，再也没有这样随便的条件。开始的时候，也学着城里文明人的样子，有了茶缸暖瓶。可是喝着那温吞吞的开水，看着水里飘浮的水垢，总也找不到喝水的感觉。爬在水龙头下面倒是过瘾，只是那一股刺鼻的漂白粉味道使人喘不过气来。在这个两难选择之间，最终还是不能忍受等几分钟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啜茶的功夫，开始逐步适应了漂白粉对胃和肺的刺激，在相当长时间里，保留了水龙头这个随喝随有的大茶壶。

这个习惯就这样一直坚持到认识夫人以后。

从此，开始了下半生饮茶的历史。并爱屋及乌，也喜欢上了养育茉莉花。并曾尝试着把开的正盛的花瓣作为最新鲜的花茶原料，来体味一种味道更鲜、欣香更久的韵律。

再后来，就一发而不可收拾：开始对茶着魔，研究茶叶的书籍，了解采茶的欢快、炒茶的艰辛、卖茶的利润、冲茶的情趣、品茶的雅致。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开始了对各种茶叶的收集。

到外地出差，不能留下“到此一游”的纪念，至少要买一点象征性的土特产。其中夫人最没有意见、自己经济也能承受的就是茶叶了。有黄山的毛尖、庐山的云雾、杭州的龙井、桂林的茶砖····。对自己带回来的每一种茶妻子都一样珍藏。其中一些包装较好、较有欣赏价值的茶叶也拿出来作为礼物与朋友互相馈赠。

回头再见到这个朋友，人家自然是一律对茶叶的质量一迭声的夸赞和感谢。可是自己留下来喝的部分，却总也不能喝出花茶的感觉来。

也有机会开眼了不少茶界的阳春白雪。

外国用大开水桶煮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红茶怎么喝都有一种不习惯的味道。喝过两次，就敬而远之，不如选择旁边的牛奶和橙汁，更有营养。

五星级宾馆旋转大厅里享受了二百元一杯的盖碗功夫茶，也学着文明人的样子，慢慢的品。可茶水的味道远远没有冲茶小姐那一丝不苟、一步一步的茶艺表演更吸引人。加上当时其中一位牛饮一口见底，彻底把一种极雅致的享受，变成了一个极庸俗的笑话。

餐桌上一杯冰糖菊花和大枣的原料，一把一米多长的茶壶，一道水龙飞舞飞驰而下，很是饱了眼福，可喝起来就是没有茶的味道，因此到现在也不知道这道茶的真实名称。

受贿来的一点包装精美的茶上标明了“大红袍”字样，一直舍不得动用。可是喝了以后也就忘了，没有留下什么感觉。还要给自己找个理由：全国只有一颗这样的茶树，每年只能生产二两的茶叶。当年毛主[xi]给赫鲁晓夫送礼也只有一两，咱这一点肯定是假的。这样宽慰自己，也就没有什么可惜的。自己也可以宣称喝过大红袍了。于是那个茶叶罐子仍放在那里，束之高阁，供人瞻仰。

对于鼎鼎大名的苦丁茶也品尝几次，终究也没能体验出一遍苦、二遍浓、三遍香、四遍淡的真谛。可能自己距离那看山看水的三重境界实在遥远的很，或是自己根本就没有这个悟性。

转了一圈回来，真正留下来、每日不可或缺的还是那最普通的花茶。其中有每袋一元的当成劳保用品发放的茶叶，也有五六十元一两的所谓高贵品种，都一样洋溢着一股茉莉的淸香。

下班回来，沙发一歪，报纸一摊，温茶一杯，早已准备好，一口气灌下去，一天的疲乏消解大半。

运动完毕，冲个凉出来，端起大茶壶，一阵狂饮，身心俱爽。

写字台前，书写灯下，美文一篇，读来悠哉游哉，间或小啜一口，滋喉润肺，朗读的空气震动也增添了几许茶香的韵律。

秉烛夜战，文思泉涌，抬头已过夜半，伸手茶杯微凉，悠忽之间茶壶见底，只觉得气定神闲，还可再战两个时辰。

今日偶见王虹莲的《茶苦茶香》一文，惹起万般茶思。似我等俗人，万万没有文章中的女主人的怡然洒脱，只能在俗人堆里，把茶水当成解渴的俗物。虽不至于像红楼梦里刘姥姥用过的茶杯被人废弃那样，总还是一派“茶来伸口”的“上帝”形象。

慢慢体味才知道，原来高雅的茶世界里，最最俗气、最最普通的花茶，对于自己来说，其中还浸润着当年第一杯茶的记忆。

如今二十年的时光里，每天每日的每一杯茶不都饱含了夫人一滴水、一把火、一片情的关爱和温柔。那与茶香同在的，还有夫人的一片体香和心香。此中滋味怕是世界上任何一种最高贵的饮料也难以替代的了。

亲情一片随心在，花香几缕伴茶来。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