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生日尚有数日,因部门正在开展“三个代表”学教活动,只有星期六有空。妻说天热挤车难受,不去;大儿说,假期要补课;小儿说:“公(祖父)们那里没有东西。”他说的东西是指零食。如此,只好与大妹一家同行。
到家时已是中午11时,母亲说父亲一早上山薅草,等她送饭去。我和妹弟吃饭后,背着锄头和一个从城里带去的西瓜上山。出门就爬山,爬完陡峭的石梯,沿着时有石坎的土路,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来到半山腰的责任地。虽是夏末,那包谷却长得青黝,正在结穗吐缨,包谷杆脚,长着一圈圈一般粗细如虬爪的根须,紧抓大地,给人一种奋力向上的感觉。间种的豆苗与杂草良莠并举。这里海拔有1000多米,时令比海拔只有500来米的县城要迟20来天。
听到喊声,父亲从包谷地走出来,用衣袖揩着头颈的汗水。他那头发更加灰白,脸膛越发黝黑,身穿一件咖啡色衬衣,那是我嫌旧拿下乡送人的,他穿了。黑布下装已难辨是什么布料,脚上的解放鞋,显得有些破旧。我切两块西瓜给父亲吃后,就和他一道薅草。由于连续晴了10多天,锄头铲去,土冒黄烟,土粒不时飞进皮鞋中,过一会就脱下来抖一抖。时常铲在土中的火石子上,冒出星星点点的火花,虎口震得发麻。我没薅多久,汗水从头发四周流下来,不时从眉间滴在眼镜镜片上,随即在镜片上留下一道污渍,看不清地面了,只好取下来用衣角擦一擦。衣服湿去大半,污渍四处可见。有人说农民穿得邋遢,我想成天这样做活,恐怕正如大人说小孩一样:“一天换10次都不得干净。”可能是心不在焉,或许是“技术”有限,一不留神,将一棵豆苗和杂草一起铲掉了,看着结满串串嫩嫩豆角的青苗,心里紧一阵,很是觉得可惜。正在惋惜,一转身,锄把又把一支包谷顶断掉了下来,撕开一看,那一道道玉米如小孩未长牙的牙床,刚刚成型,煮烧都不能吃,只有砍碎喂猪。父亲说,碰到豆苗杂草多的地方,先用手扯掉杂草,再用锄角慢慢薅。
过了一会母亲送饭到,小妹提水到。感觉很渴,连喝两杯水,又吃一片西瓜,汗水依然流个不停。太阳在天顶白得刺眼,随声音追寻,一架飞机在湛蓝湛蓝的天空,如一只透明的白天鹅渐渐远去,消失在天边的云层。在四山天边堆积的云层,总不愿游进天空,有时飘过来一朵米汤云,却与太阳擦肩而过,看着渐渐远去的云影,心中甚感遗憾;终于盼过来一朵云,游到太阳底下,变成灰底白边,人在云影下,加上偶尔吹过来的山风,那份舒服感无以言表。可惜那云走得匆忙,瞬间烈日依旧,万道白光敷在身上如针灼一般,此时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出那些歌颂阳光诗词的美丽意境。
小妹提来的第二壶水不久又喝光了,西瓜虽有却不爱吃,总觉得越吃越渴,不如从半山洞中提来的泉水清凉解渴。草没有薅多少,腰却有些酸软,脖颈、手脚被包谷叶划下的浅浅血印,在汗水浸泡下觉得有些火辣辣的痛。手掌越来越痛,一看,两只手都起了血泡。这时才薅3个多小时,薅的地面也不到100平方米。我对父母说:“我不行了,歇一会。”母亲说:“怕有10多年没有像这样做过了,经常做才习惯。”的确,参加工作前也是这样做,从未感觉有今天这般劳累。
丢下锄头,坐在树荫下一块如卧牛的大石头上,感受不时吹来的山风,顿觉通身凉爽。看着土坪处的包谷整齐粗壮,石窖那边的包谷参差不齐,问父亲,父亲说,那些长得好的是杂交包谷,搞的是肥球育苗,差的是本地包谷,直接播在土里的。我说:“把土浪费了。”父亲说:“活路多,做不过来,这包谷以前才薅一道。”我想也是,父母除了一年四季不闲地侍弄庄稼,还有18只鸭子、大小5头猪、2只羊、1头牛。特别是那烤烟,不但缠人,而且难侍,从育苗栽培施肥,到管理采摘烘烤,稍有不慎,前功尽弃。至于分级扎把和交售,个中酸甜苦涩,父母年年深切体会。父母已到城中老人退休的年龄,劝他们进城休息,他们说还能做,“寨上七老八十的还不是在做啊!”再说小妹尚在数百里外读书,“需要用钱。”加上我和大妹不时回家“扫荡”一回,他们能休息吗!
又薅一会后,我提出要回城。父亲继续薅草,母亲随我们下山,为我和大妹准备了一袋大米,一袋洋芋;捡10个鸭蛋、20个鸡蛋,叫我带回城去给两个小孩吃。晚上,在电脑上敲出此文,念给大儿听,问知道李绅的《悯农》吗?大儿问“第一首还是第二首?”“第二首。”他背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只听妻说:“我们幸好没去,去了没人陪着耍。”小儿在一旁附和。我问大儿:“知道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吗?”“你是不是又要说公们很辛苦,粮食来得不容易。我都听腻了。”大儿不耐烦地回答。
此时,我感觉到心很疲惫,比薅草还累。
2001·7·21·香树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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