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父是大地主,子女有十六七个。秀嫂的公公,也就是隔房大爹与我爷爷同龄,却是爷爷的侄儿。爷爷排行老九,而大爹的父亲排行老大,由于那时家底不扉,因而未曾读书,大部分时间都在享乐中糊里湖涂地度过,娶妻生子。
或许是遗传的原因,大爹和他的父亲一样,没有多大作为,最后生下两个儿子。老大才学不错,却因成分问题未能如愿读上大学,继续深造,只得在农村种田犁地,无奈地做个劳动人民。老二则与老大大相径庭,不但天生眼睛近视,长相较差,而且颇为迟钝。于是,大爹经常为老二的婚事操心。通过多方媒说,老二最终找到了另一半。在我大抵四五岁时,秀嫂便嫁给了他。
初见秀嫂,觉得她好生奇怪,头发如同一堆枯草,一张四方脸上嵌着死鱼般的眼睛,貌似那些失明之人装上的假眼,说话更是有些结巴。虽然我还在儿时,却有大人般的担忧,担忧他们这两个情形相似的夫妻,前景灰暗,想必后代也只有重操父业,与土地打一辈子交道了。
事情不出我所料,日子久了,村里的姑姑婶婶们便经常背底里议论秀嫂如何笨拙,如何不爱整洁之类。我听了,并未产生厌恶之感,反倒有些同情起她来。毕竟她的家庭环境并不乐观。
一次,村里开展扫盲活动,有许多妇女参加了这个队伍,地点是在我们学校,秀嫂自然也在其中。后来,老师分配给我们任务,要我们做她们的指导老师。我便自愿到秀嫂家,教她简单的识字写字。
放学后,吃过饭,我便到秀嫂家去当“老师”了。
进屋之时,秀嫂还在灶前煮饭,见到我便唤我坐下。屋里没有像样的家具,连凳子都是用树干做的。我在离她不远处坐了下来,目光便开始在四周游离。灶上是厚厚一层油垢,案板上更是一片狼籍,地板也不堪入目。再看秀嫂身上,衣衫破烂且污渍满身,一双生满茧的手已经皴裂,指甲里也是漆黑的脏物。我不禁想起村里人对她的评论,继而便没有久留之意,便问她什么时候有空,我好教她认字。
只见秀嫂边往灶里放柴,边用那双鱼眼注视着我说:“空时候没有,吃完饭还得煮猪食,喂猪。”我听了有些犯难,便说:“要不就现在吧,你边烧火,边学。”她点了点头,我便搬着凳子坐了过去。
在识字的过程中,秀嫂很认真,要不是我提醒,她差点忘了烧火做饭的事。她添完柴,转过头来继续识字的时候,我看到了她那孩子般的笑容,就连那双眼睛也显得清澈了。
规定的几个字学完后,我便起身要走,秀嫂再三挽留,还想问我一些学校的事情,并请我与她们同吃晚饭。盛情难却,虽没有吃饭,却又坐了些时间。
中途,我觉得脚下的地板实在难以入目,便找来扫帚,扫了起来。秀嫂红着脸说,由于农活太多,没有空闲打扫。我笑着说没事,这次打扫之后,便可管好些日子。秀嫂笑了,神情却很复杂。
后来,秀嫂会写一些字,还会一些简单的算数。村里人都说,秀嫂变了,家里开始整洁起来,穿着虽然破旧,却也还是干干净净,大概是受了扫盲的益处。
时光荏苒,一晃十多年,我都未曾与秀嫂谋面,想必她大抵是另外一番光景了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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