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生仔的大姐夫是他们临村的,外号叫鬼姜。生仔家做上假烟那年,生仔的大姐彩花就把鬼姜领进了门,鬼姜鬼头鬼脑的鬼主意特多,他很快就琢磨出了点门道,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另起炉灶呢,生仔家就被抄了。
在家找不着事儿干,鬼姜就带着生仔跟他俩姐出去打工了。
姐弟仨都没出过门,连火车都是第一次坐,仨人怯生生的,缩着个脖子看什么都鬼鬼祟祟的,简直象是仨扒火车的小贼。
好不容易挨到了地方,一下火车,鬼姜就让她们仨一个拉着一个的衣角,拎着大包小包的,走的跟小跑似的出了车站。一走进车潮滚滚的大街,姐弟仨就象掉进了下着饺子的锅,急的俩眼都不够使了,脖子缩得象小罗锅似的,俩手上的包还不停的搅和到一块儿,过个马路简直象逃命似的东钻西窜的。
鬼姜他们在一伙早就进了城的老乡那儿挤着,生仔跟鬼姜在阳台上铺上个席子睡,彩花和彩英在女人们住的屋里睡地板。
生仔每天一大早就跑到街上去买报纸,回去跟鬼姜扒在席子上翻来覆去的找,一会儿就撕下一条子来,一会儿又抠出一块。吃了早饭,鬼姜就连推带搡的赶着三个丢了魂似的怕死鬼,走街串巷的奔波在一个又一个大排挡之间,折腾了小半个月,生仔两个姐总算在大排挡当上了服务员,生仔跟鬼姜也找着了在西餐馆的厨房打杂儿的活儿。
村里人都知道,生仔他爹除了好喝几口,就没其它嗜好,他妈是个出了名的好脾气,从来都只会张罗家里家外的活计,少言少语的。虽说两口子一个心眼的张罗着那几分菜地,可是地里种的那点东西,也就是卖个仨瓜俩枣钱,够支撑一家大小的开销就不错了。
那两年,生仔家神不知鬼不觉的抖起来了,他爹又是买三轮车又是制宅基地的,就差没搬到县城去住了。
都说生仔家是发的走私财,可是生仔他爹那一步三摇见风就能倒的样子,真不象个神出鬼没的人物,直到警察拿小卡车从生仔叔叔家拉走了一台小型卷烟机,这才真相大白了。
别看人家是地下生意,还小有规模呢。生仔叔叔家废弃的养猪棚里藏着机器,生仔家破烂不堪的小仓房里装着成品,生仔他爸,拖着他那晃晃当当的身子,就是集生产与销售于一身的秘密流通渠道。多大的本事啊!就凭着敢想敢干,一个家庭小作坊假冒的名牌烟,都打入市场好几年了。
假烟被连锅端了,当然也少不了没收非法所得。
一夜之间生仔他奶奶头发就全白了,生仔他爸爸到是没什么大事儿,过了些日子跟他叔叔一起给放了出来,这下不光是生仔他爸爸,就连生仔他叔叔也快成了见风倒了。一家人忙活了好几年,一天福也没享上,又什么都没了。
二
厨房里打杂的大多都是乡下来的孩子,生仔跟他们学会了抽烟,还经常偷偷摸摸的跟着他们去洗头,泡脚,大师傅们有时一边干活一边说一些荤笑话,生仔也眯着小眼儿端着盘子站在边上笑。
鬼姜也知道城里好玩的地方比家里多,鬼姜虽然也没见过什么大的世面,但是,天天看的见的出出入入的客人,人家身上穿的一件衣服听说就是他一个月的工钱;不要说别人,就是领班那小子,家里都住着几十万的房子,还用着保姆,养着洋狗。。。。。。
在城里混了大半年,鬼姜开了眼界,长了不少见识。彩花怀上孩子回家去了,彩英到年底也要回去结婚,鬼姜心里明白,家里家外这一杆子人,要文化没文化,要技术不懂技术,想在城里混下去指望她们谁也不行,一个个都象没带着脑袋似的。
鬼姜每天都不忘捡客人丢下的报纸,拿回宿舍点灯熬油的在分类广告栏里掏宝,看了几个月,还真让他看中了一间可心的小铺子。鬼姜赶忙去看了,那个铺面在一个镇上,是个新建的小区外头,沿着马路边建的两条商铺街,虽然马路两边的铺子还没几家开张的,可是鬼姜觉得还不错,他估摸着有这个小区垫底,怎么着这一带也能旺起来。
鬼姜连着跑了两三天,看了又看,也就十几平方个地方,一个月一千五的租金,鬼姜左思右想了两天,打定了主意租了下来。
鬼姜歪歪斜斜的写上了北海道小馆几个字,就让木工凿了凿,描上了金,挂上看着还挺象样的。
鬼姜租了店铺街后头的一间库房,店里装修的时候,把库房加个小二层,就成了他们的仓库兼住处。
到他们开张的时候,北海道小馆那条街还不太旺,稀稀拉拉的又开了几家店,马路那边跟他们斜对着是一间发廊,发廊边上空着两间还没租出去,再往前还有三间挂的象三胞胎似的招牌,分别是客家菜,顺德菜、番禺猪杂;一看那几块招牌就知道,是村口那家喷画店做的,还是那种写上名字,涂上点儿红的绿的就算完了的样式。
北海道小馆的位置,正好在市区跟郊区的分界线上,是个半农村半城市化的地方,北海道小馆门前那条马路上,时常还会上演拖拉机、摩托车、自行车以及奔驰并驾齐驱的豪华阵容,走在街上让人能感觉到强烈的农村结合了城市的味道。
就在这条街拐角处,有一条好象是特意隐藏起来的进村的小道,村口有一条跟市集差不多的商业街,街上有简陋的大排挡,还有各式各样的杂货店,以及只有一台电视,一个麦克风就能经营的卡拉ok。
鬼姜在店里又是老板又做大厨还兼收银,十八般武艺样样都得招乎。招牌上写的是北海道小馆,让人以为是什么正宗的日本料理呢,其实就是鬼姜照葫芦画瓢的做的只有几样菜式的面馆,面的品种到是挺多的,什么乌冬面,北国之春,什么烤鳗鱼面,酱汤蛋面;还有几样泡饭,还有几种算是学得比较象的特色寿司,反正他能比划上来的都做,客人也是吃个新鲜,到真没人跟他计较什么正宗不正宗的事儿。
鬼姜也人物似的当上了店主,虽说小店还挣不到什么钱,说穿了也还是个空架子,只是看着挺唬人的。
店里惟一的小工就是生仔,他帮忙打下手,又当服务员,都忙活完了还得负责洗碗。
三
北海道小馆隔壁是夫妻俩开的东北菜,老板大德长得高高大大的,不管活儿多忙,嘴上也闲不住,他跟生仔只要打上个照面就得忽悠他,要是有一回让他从面前溜掉了,他都象丢了钱似的,急得猛拍自己的大腿。
那天雨下的大,大德坐在遮雨棚下跟同乡永哲在喝酒,他见生仔坐在门口抽烟,就又跟他逗上了:“生仔,今天没上村里转转去?”
生仔小脸黑瘦黑瘦的,象个从渔村出来的孩子,他坐在那儿闷头闷脑的抽着烟,皱着眉摇了摇头。
“生仔,到村里的卡拉ok找个小妞陪你吗?在这儿坐着怪孤单的。”
生仔撇着嘴朝他笑了笑,仍然抽着烟望着遮雨棚外发呆。
大德就是闲极无聊,他见生仔没精打采的,又忽悠他:“唉,生仔你们家乡的洗头妹靓吗?你去玩过吗?”
“没去过。”
“下回回家带你老爸去转转,让他也开开眼。”
“那还用你说,我老爸自己会去。”生仔不客气的给了他一句。
“真的?还是你带他去好,万一他让人忽悠了就麻烦了。”大德仍然不想放过生仔。
“他会讲价,五块钱他还会讲到三块呢。”生仔嘬着烟屁股,不以为然的说。
大德扯着嗓子笑的象个受了惊的鸭子,永哲也笑得肚子都疼了。
北海道小馆开了大半年,那条街还是清清冷冷的,要帐的还是天天不断的往北海道小馆跑,有时候来的人数、次数比客人还多。鬼姜就是鬼姜,他连印名片的钱也欠!——就二十五块钱,开张都三个月了,他才还了人家十五块。他也实在,也不躲不藏的,天天都在店里,谁找他要钱他就诚恳的拿出一个破烂的小本子给人家看,连送一次性筷子的他都欠着五十多呢。
开东北菜馆的大德跟永哲不但是同乡,还一起在韩国打过工,后来就断了联系,大德根本就没想到,竟然在自己的饭馆里看见永哲带着一家子坐在那儿。
永哲常来吃饭,大德就在门口的防雨棚下摆了张桌子,一边张罗着永哲一边瞄着附近几家的生意。
“你知道人家北海道是怎么起家的吗?告诉你,除了房租都是赊的!”大德指着北海道小馆给永哲介绍说。
永哲转过头去看了看,觉得北海道小馆挺气派,象模象样的,他沉思了一会儿说:“要是开一间大一点的也许挺不错。”
“鬼姜是因为没钱,要是把他后头那间小办公室也租下来,就有三十来个平方了。”
永哲动了心。
。。。。。。
大德没想到,鬼姜爽快的把北海道小馆转让给了永哲,让人更加想不到的是,转让了北海道小馆没几天,鬼姜就去了一家歌舞厅当上了领班,摇身一变成了个油头粉面的‘白领’。
四
生仔妈仍然种着那点菜地,日子也还过的去。
可是想起做假烟被抄的事儿,生仔妈心里还是挺不服气的。要是当初早一点收手不干了多好?也不至于什么都没落着!都赖生仔他爸,本来早都说查的紧了,干完了一趟货就收摊不做了,可每回说不做了不做了的,他回来又说有人等着要货,又说价钱给的好,舍不得到手的买卖,就又做上了,结果给人抄了个结结实实,连个毛都没剩下。生仔他妈想起这事儿就生气,跟生仔他爸爸少不了又是一顿吵吵,两个人也象结下了仇似的,谁看谁都不顺气。
彩英的婆家在镇上,她家做腐乳是远近闻名的,好多单位食堂、小卖店都要他家的货,彩英结了婚,夫妻俩就跟着婆家忙活,一年到头也没个忙完的时候。
彩英的孩子说话说的晚,他奶奶怕太早上幼儿园受委屈,死也不让送去,彩英的婆婆就托人找了个阿婶到家里帮着带孩子,彩英不放心,想叫她妈去帮忙照应着,可是家里那几分菜地得有人拾掇,奶奶快七十了,一家子人吃喝拉撒的又离不开人,她就叫她爸爸天天卖了菜就到她家转转,帮她照看着点家,也省得在家跟她妈吵的鸡犬不宁的。
天冷了地里就闲了,生仔妈得空到村里转悠转悠,顺路上小卖店买点东西,她刚到门口就听见几个人在店里说闲话,她一耳朵就听见了,是说谁谁跟自家的保姆搞上了,几个人大惊小怪的,还有人说:“家里没人啊?怎么会不知道呢?”
一个说:“都出去干活了,就有个两岁的孩子。”
生仔妈走进小卖店人们就不说了,她买完东西出了小卖店,又听见人们说开了。生仔妈心里可别扭了,自己又没碍人家事儿?她越想越不是味儿,第二天生仔的爸爸前脚走,她后脚就跟出了家门。
生仔妈躲在彩英家门外头,听着里头的动静,她听明白了,生仔爸就是跟那个阿婶混上了,而且居然象一家人似的,在那儿过起日子来了!
生仔妈气得脸通红,三步两步就蹿进了屋,拿出厨房的刀就骂上了那个溅女人,谁知道那个女人还一点都不怕她,她火更大了:“我让你们美,我让你们美!”她冲过去就给了那个女人一刀。
那个女人挨了三四刀,还一点都不示弱,一边骂生仔妈一边夺过她手上的刀,也砍了她两刀。
生仔他爸爸磕磕绊绊的抱着孩子跑到街上喊了人来,才把她们俩送去了医院。
五
鬼姜在歌舞厅一直混得不错,还学的象城里人一样,买了一身假名牌穿着,无论春夏秋冬都把头发用发胶弄出一个油光水滑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家的公子呢。
鬼姜如今混的也人物似的,凭着他八面玲珑的巧嘴还有察言观色的本事,成天都陪着有身份的客人一块儿喝酒玩骰子,混的跟自家兄弟似的那么熟。这就是他的工作,对他来说,也就是小心的陪着笑脸,就能在灯红酒绿的世界里消遥快活。
鬼姜自从进了歌舞厅就跟部长勾勾搭搭的,没等彩花回到广州,鬼姜跟她就偷着在外面租房子住上了。鬼姜心里也明白,就他兜里那几个钱还没有泡女人的资本,他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先混着。
鬼姜在歌舞厅呆久了,学的圆滑而且事故,他对客人关怀备至的招乎着,什么时候都象是见到自己的亲人似的嘘寒问暖体贴周到。常来歌舞厅玩的一个叫angle的阔太太,一直对鬼姜挺关照的,有时还叫鬼姜出去吃消夜,可是日子常了,吃完了消夜,angle的朋友们各走各的了,老是留下鬼姜送angle。
当初鬼姜也许只是为了讨好angle,也许是不想失去这么豪爽的一个客人,不过,谁都看的出来,现在他还真以为自己飞黄腾达了,还想跟angle来真的了。
鬼姜把小脸一抹,不但跟彩花离了婚,还坚定的跟部长散了伙,然后就成天把自己打扮的跟鸭子似的,油头粉面笑容可掬的随时准备迎接angle玉驾亲临。
可是整个歌舞厅都知道他跟部长同居了一年多,鬼姜傍了富婆就甩了部长,部长在歌舞厅也是有头有脸的,如果连教训一下鬼姜的本事都没有,她也就不会再在这类场合混了。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鬼姜让人抓到了把柄,部长连小手指头都没动,只是陪angle的老公喝过一回酒,没几天鬼姜就在歌舞厅门口,被人打得满身是血的,老板还炒了他。
鬼姜在家养了两个月的伤,歌舞厅这个行业他是没法进了,全市就那么几家大型的歌舞厅,他那点事儿早就尽人皆知了。好吃好玩的地方呆惯了,干点别的又觉得拉不下脸来,他就这么愁眉苦脸的猫在家里,胆小的象彩花她们姐弟仨刚进城时一样。
鬼姜一个人躺在床上,回想着这几年的日子,从在彩花家做假烟起,他就做上了一夜暴富的梦,生仔的爸爸被抓的时候,他脑子里也嗡嗡的响了几天,他觉得自己一直混的挺在意的,眼看着就快上岸了,却没想到一脚踩空了,掉下来都见不到底!
六
那个阿婶才到了医院,还没来的及上手术台就断了气。派出所拘留了生仔他爸爸,生仔妈大出血抢救了过来还没脱离危险期,就算能出院,也少不了进拘留所。
彩花跟生仔被彩英叫了回去,在医院的走廊里,姐弟三个两眼都直勾勾的望着走廊里出现的每一个人,就象家里做假烟被抄的时候一样,她们大眼瞪小眼的等待着消息,又害怕即将听到的任何消息。
2006年7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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