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生奇梦录
有名叫狂生者,侍才傲物,生性狭妒,胸怀鸿鹄冲天之志。只是所怀志向,宏大而广,有点不着边际,挣命了半生,为见成就。于是,终日愤愤然,久而久之,自觉有一股气流于周身游走,心中似有块垒积淤,久久不得消散。
一日,夜梦驰骋,骑千里马,蹄下生烟,风行千里,飘飘然奔至一山,见山下有几个小僧来往穿行,问之,原是到了峨眉仙界。狂生一喜,往日想见佛光,今日能得实现。试着登山,只觉的脚步比平日轻捷了几分,三步并作一步,脚下虎虎生风,不多时来到半山,看看前路没有登者,后路不见来人,自我穿行于山道云雾之中,如是天马行空,好不快哉。
及登山顶,晨曦微开,山风吹来,阵阵松涛聒耳。原想是能见到佛光,辛苦登山也讨个好的兆头,谁知尽在云中雾里出入,那见到一丝佛光。转瞬间,山云出岫,弥而成海,云翻雾腾,汹涌澎湃,如是万倾波涛。群山如船如艇,出没其中,或沉浮,或隐现,变化万千,不可捉摸。那狂生心境,顿时也随那山云吞吐,勾出一番情绪来。一声叹息,自语道:“佛不佑我,人生一世,只图个高官厚禄,享尽那富贵荣华。我这半生挣命,仕途富贵渺然无际,如似这云海,虚无飘渺,变幻无定,殷殷所求,终是个梦”。自感命运之不济,恨苍天之无眼,心中愤然,长啸一声,两眼发涩,不觉潸然泪下
云雾渐渐散去,不见佛光,狂生无趣,黯然下山。行至一地 ,一片松林间隐隐露出一道红墙,宛延而长。沿墙走,不见其门。狂生正感奇怪,见墙下有一小洞,方可过人,看看周围无人,一时也顾不上斯文,便钻洞而入,初被万竿竹林围墙拦道,左窜右突,好不容易钻出竹林,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原是一座若大的寺院。只见松柏苍郁,参天蔽日,殿阁高耸,成片连云, 徊廊曲折,花丛点缀,太湖奇石,叠垒成山。几株老梅,依石取式,发出条条新枝,着满了繁花。小桥流水湾湾,庭院深深修洁。狂生信步游之,如入蓬莱仙宫,一时忘尘息心,忘掉了心中的烦脑,又复了常态,背着相机悠哉起来。
来到一处,大殿掩映于古木松柏之间,殿前两株七叶菩提树枝繁叶茂,想那佛祖释迦牟尼,正是在这种菩提树下,讲经传道,教化万方,不知如何这里也有生长。殿前楹柱上刻写着一幅楹联,读来有趣。上联是:“来来来滚滚红尘带着满腔烦恼而来”;下联是:“去去去清清佛界还你一身轻松而去”。狂生心中笑到,我自有烦恼,你这殿中泥胎何能解之。只是些看殿的和尚,与那街头算命先生无异,玩点花子,骗上点钱财,烦恼何能解之一二,终了烦恼还是我的。狂生全然不信。
进了大殿,殿中供奉佛界三圣,中坐佛祖,金身贯顶,跌坐金莲花,金光满堂,熠熠生辉。狂生见佛祖拈花微笑,注视良久,看那华盖火炎升腾,瞬忽变化,华盖圆圆团团,幻成朗朗夜空,一轮明月如镜高悬,初见众多仙女月中起舞,渐见明晰,内一仙女者舒袖独舞,体态轻盈,面目鲜美,目视着狂生,樱唇欲动,眼波将流,缓缓于月中飘飘欲下。狂生惊撼,不觉神摇意夺,轻轻欲腾,如驾云雾,飘飘乎有奔月与之幽会之感。正在恍然凝思,忽听一声钵鸣,狂生惊醒,在看佛祖依旧,华盖如常,不知刚才如何魂魄出了九窍,入此幻境。随钵音寻去,见一坐殿长老,垂眉长髯 皓白如雪,神态安和如是仙者,正放下钵捶。
长老举目投向狂生,欲言又止,目光灼灼直逼狂生面门,久视不移。狂生已觉有异,自知刚才异想坏了佛堂清静,一时轻慢之气悄然收敛,急向外走,那知脚步却不听了使唤,象被牢牢钉住了一样,迈不出步去。回头望着长老,怯生生地问到:“如何这样看我?”
长老用手指指蒲团,微微笑到,:“施主且请坐下,即然千里万里来到这里,能在这山野古刹中与老衲有一面之会,这是个缘,不知施主旅途劳顿,今又游山,身体可有不适之感?”
“还好还好。”狂生只好坐下蒲团,一面答道:“今日游山,甚觉快意,又能得高僧留坐,更是一件乐事。”
长老又细细逼视了一下狂生,问道:“风起于多时,不觉侵淫吗?”
狂生端坐蒲团,为一时神魂出窍,被一钵鸣招回正感奇怪,听长老这么一问,道也显的虔诚,知是禅语,那能解得其意,只是摇头,不能对答。
长老继续说道:“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渐进之变也”
狂生一喜,觉的有点耳熟,急忙答道:“师付讲的可是宋玉的《风赋》曾经读过,这几句还能记的。”说到这里,脸上显现出一些得意之色。
长老笑道:“施主读书不少,正是宋玉的《风赋》。可知万事皆因因而起,积细于微,潜藏于内,渐积致厚,不知不觉间,突发激变,如是风起于青苹之末,到了盛怒于土囊之口时,多是无法收拾了。”
狂生一笑说道:“我听古人讲,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又何惧风大风小,风小者可顺其势而用之,风大者可躲其锋而避之,人是活物,自有主见,不知师付只讲宋玉《风赋》是何指向。”心中自觉回答的得体,有反问了老僧,看他如何回答。
“施主聪慧,施主聪慧。”长老连连说道:“刚在佛堂见到施主, 就生怜悯之心,观你天门冲撞,印堂昏暗,大概是内火盛积已久,已有风起之患。面目峻峭,失之祥和,是你劳心所至,容色赤红,略带沉滞,那是心结淤积所发,想是施主心中有不可言告他人之苦吧” ?
狂生一楞,心中想到,这老和尚要来真个的了,又是算命先生的一套,看你如何说道,香火钱我可是不给。正在胡思乱想着,又听长老说道:“今日一见,能留住施主一坐,已是缘分,我佛慈悲,对痴迷者可指点迷津,不悟者可开启心窍,施主心灵机巧,不愿坦诚吐真,那也罢了,人生有泰否吉凶,即然来到这里,不仿占上一卦,看看卦象如何。”
狂生被长老神态所摄,想到来时,登到极顶,不见佛光,观看云海沉浮之感慨,胸中确存梗芥,难得吐快,心想占上一卦,也好了个明白,这有何不可。于是跪下蒲团,面对佛祖,虔诚三叩,口中念念有词,佛祖慈佑,示我前程。摇动卦筒, 猛摇一顿,跳出一签,急忙拾起交于长老。
长老按卦序抽出卦签,略略一看,摇头一笑,递于狂生说到:“签语甚浅,施主可自解其意。”
狂生接过,看到签语黄黄的纸条上分上下两段,上面写着一些短语,上签写到:
海阔天空妄自大,衔泥飞燕筑巅崖。
东风不与阿郎便,晚照西天落彩霞。
狂生读罢,不知卦语所云,细想与己心中之梗结毫不关连,又读下签:
人生己定,足存印痕。大道虚旷,常一真心。
善恶莫思,和气清神。更复何求,平淡是真。
狂生读罢,仍是丈二和尚摸不住头脑,觉得签语诡秘,藏有隐事,又苦苦不能自解其意,只是读着感到身内隐隐有刺痛之感,深疑有些来头,担心真有点什么凶吉,只好向长老求助道:“弟子一心向佛,只是学识浅
“佛祖点拨至言以明,天机难得再泄,何须老衲再多些言语。”
“弟子愚笨,愿知前程,今日能见师傅之面,是我今生之幸,请师傅点拨,能再明示一二。”这时的狂生似乎忘掉了来时的轻慢。
长老一声长叹道:“施主聪慧,应不在难解,只是身在其中,难得自识庐山面目,从你相貌观,即知你心性塞堵,品薄人尖,有高远之志却无正才,心性高扬至今不下,内火积微而成箸,伤及内腑,今日风起已多时,施主皮囊中尽储污浊杂气只是自己全然不知罢了。”
“师傅教诲总是云里雾里,内腑杂气由何而来,能否明示。”
“签语已明,施主的人生轨迹尽在卦语之中,施主不能细解,故而不明。且看施主自视甚高,有股傲气,才不及人,有股妒气,催眉折腰,有股奴气,钻营倾轧,有股邪气,拈花惹草,有股淫气,心胸狭窄,有股闷气,巧嘴舌簧,有股闲气,更到今日地步,仍不忘高攀危崖,不达目的,而怨天尤人,即生怨气,又怨而生恨,恨而生嫉,七荤八素,交汇相合,沉淤脏腑,形成恶浊,久积不散,隐疽之病皆由此生,风至土囊之口之恶也,只是待之时日也。说罢,猛击一钵,钵音传远绕梁,经久不绝。
那狂生听罢这番话语,只觉得浑身冷汗嗖嗖直冒,感到体内有股风气,聚而成流,交汇争撞,直冲八脉。一时呆呆然,不知所措。忽地,扑通一声双膝跪下,苦苦哀道:“师傅可救我,念我不避辛苦,来到佛山,见到高僧,必有奇方泄我腔腑恶浊,待来日,再上佛山,进香礼佛,以重谢看望师傅。”
长老含笑,托起狂生,指着狂生心窝处说道:“病源皆在于恶浊浸心,常言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今日你来到这佛界仙山,可以忘尘息心地悠游,明晨你又混迹滚滚红尘之中,又能如何。心中有草,常铲常生,何日铲净,何日佛成。你心中的草何日能铲净。人之秉性,顽石之固,难移难改,我又非算命的先生,实难救助,全在施主自救,这非老衲之力所能及也。”
狂生确信长老是位得道的高僧,见微而知箸,一生行为心迹没有逃出他的慧眼,被句句点中,今日即能一会,是个缘,何不恳求长老解救之方,大概长老看我是精诚不至,不愿轻易说出而已。
“长老慈悲,愿听教诲。”狂生这时那敢再把长老比作算命先生。长跪不起,看着长老。
长老坐禅不语,沉默久时,露出怜悯之色,轻轻托起狂生,笑着说道:“我佛讲空静明虚,以请静为明心之本,本不应管凡间尘俗之事,但佛祖多有教诲,总以慈悲为怀,容纳万象 ,广散怀抱。施主即然有心向佛,病根深深也可自消,只是说来容易,作来太难。”长老略顿不语。
“难到要我抛家舍业做苦行僧吗?”
“哈哈,”长老微微含笑,说道:“这说到那里去了,完全不必。只要心中有佛就足够了。施主本来心性高傲,梦官梦金,奢望无度,混迹尘世,斗气钻营,心机已是太累。身在江湖,难得梦醒,五脏六腑被官利色欲熏炙已久,仅靠药石已无法救治,老衲虽然慈悲为怀,无奈也无奇方可助,只有一首小诗可谢施主。”施主好听:
牧童横笛吹归曲,梦醒黄梁皆是空。
黄水滩头好作耕,种完萝卜种葁葱。
“ 老衲不会作诗,只是胡诌几句萝卜大葱的打油,讲些请静无为而已。宦海无涯,回头是岸,阿弥陀佛。”说着抬头看看天色,只见西山霞光灿烂,山林尽染,夕阳悬坠于西峰顶上,天色将暮。见狂生呆坐蒲团,无言无语,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又说道:“天色将晚,山高路险苔滑,摸夜下山多有凶险,珍惜这晚霞余辉,施主现在下山来得及,还算不晚,就不多留施主了。”
狂生无语,心绪翻滚,不知所措·此时正觉尿急,环视殿堂,决无撒溺之处,正急无奈,听到长老催促下山,急急站起,谢别长老,夺门奔出,不慎被大殿门槛绊了一跤,跌地而醒,原来是峨眉一梦。狂生起身,只觉一身的冷汗,恍恍惚惚还如在梦中,山林古寺还有憧影,长老教诲还犹在耳。自己黯然苦笑,怎作如此奇梦,看看四围,只见室香窝暖,妻睡正酣,窗间已泛白色,天将拂晓,狂生悻悻然。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7-5-17 12:04:39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子秀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