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沈是我的同事,退休多年,还在上班的时候,我们交谈工作以外的天下、读书这类话题比较多,那时候,刚到单位,老沈家属没有过来,大家都过单身日子,在一起工作,在一个食堂一起吃饭、喝酒,很随便,天南海北地侃,老沈和我们一帮学生挺能“和”的。现在,退休后偶尔一聚,平时路上碰见,也只是三言两语,然后就各走各的路了。
天突然打来电话,说要我帮他找前后赤壁赋。帮他找书不是第一次了,记得前次是《桃花扇》。我很高兴,这老头在家还读书,看来状态不错。我说前赤壁赋没问题,选这篇文章的本子很多,后赤壁垒赋选得少些,我得在我的那堆书里好好翻翻,找到了再回他话。过两天找到了,回了电话,老沈很快来取书,简单聊了几句,急着回家。想起他多年前说过有一本关于田家英的书,就让老沈下次出来给我带来看看,第二天就送来了,在门口说了几句话,没进屋,匆匆走了,说还有什么事,唉唉,怎么退了休还这样,真不知道整天在忙些什么,谁好象都这么不得空。
那本书的名字是《毛泽东和他的秘书田家英》,其实有点文不对题,收的是朋友、家人们回忆和纪念他的文章,也有写他的经历的。
田小时候家境不好,在贫困中读书,读得很卖力,也很苦。我最近读了关于田在四川大兴蹲点和“庐山会议”期间的经历,就还想再多看点关于田的别的资料。田是那种文人,入世怀抱,忧乐天下,始终是排解不了的梦想。“苟利国家生死以,敢因祸福趋避之”,这句出自林则徐《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的话,就是田的座右铭。田很大胆,他曾对人说,如果哪天离开中南海,他会向毛泽东说三点意见,一是能治天下,不能治左右;二是听不得批评意见;三是不要在百年之后有人议论。他在庐山会议时,还给李锐说过一副对联,“隐身免留千载笑,成书还待十年闲”。天生就一很认真的读书人,偏又要投入很混乱的经邦济世里,就是那些我们很欣赏的品行,几乎就注定了他后来的生命悲剧。
老沈他们那代有点文化的人,看了和经历了很多的政治风波,风里雨里,从浪中走过来,是比较欣赏田家英的。田的确很让人欣赏的,知识素质,理论修养,清醒的头脑,说话的勇气,书生的硬朗,这些都是那个年代比较匮乏的。
田1922年生,成都人,本是一小资产家庭,开药铺为业,只是那时社会动荡,生意一直不景气,3岁丧父,其兄继家业,不善经营,家境日益艰难。母对其颇厚望,幼读私塾,后入小学,读完初中一年,其母病故,遂辍学。在家里药铺当学徒,此间,一小朋友的父亲介绍鲁迅、郭沫若的文字给他看,他对新文学有了强烈的兴趣,并开始写作和投稿。1935年,13岁的田开始在报刊发文章,田写得很勤奋,有了微薄的稿费收入,有了重新上学的念头,1936年以第一名考入成都最好的中学----成都县立中学。读书期间参与抗日斗争的活动,结识一些共[chan*]党员和进步青年,36年冬天参加抗日救亡团体“海燕社”,37年秋因参加抗日救亡活动,被学校开除,与其他人一起,经重庆、武汉、郑州、西安到了延安。
在老沈退休前,我们聊到过田家英,那时候我知道得更少,那时候我更年轻,与一个长我20多岁都不是一代的人,一起欣赏着一个我们都不认识的人,觉得有些异样的感触。
在延安,田入陕北公学学习,38年入党,39年入延安马列学院继续学习,一年后毕业留校,做研究、干事、教书等工作,在《解放日报》发表文章,他的《从侯方域说起》引起毛泽东的注意。43年,田调中央宣传部历史组工作,写文章和编《民国以来大事记》。48年8月,26岁的田成为毛的秘书。
直到庐山会议受第一次政治冲击,在反右、土地等许多政治问题上与毛分歧日大,田说“庐山会议可以把我压碎,但不可以把我压扁。”庐山一劫虽然过了,后来由于见解的距离越来越大,毛与之长期疏远,及至“文革”前夕,受迫害,66年5月23日自杀。
读这样的书,有时,我真的想拍案而起了。
田家英当年离开成都去延安时,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妈妈,我跟朋友走了,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定,你等着吧,有那么一天,我,也许我的朋友,会把妈妈所爱的那花一样的世界送给你……”
如果真有那样一个世界,也只在我们这个世界的另一边,也许,田家英就这样去了那个花一样的世界。
……
那天在外面碰见老沈,各自也仍然都是行色匆匆。唉唉。打过招呼后,问我读得怎么样了?我说在读,我想读细点。然后,就各走各的路了……
附录田家英诗一首:
十年京兆一书生,爱书爱字不爱名。
一饭膏梁颇不薄,惭愧万家百姓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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