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泥土里刨出的女孩。

据说，我从小就非常爱打扮。那时母亲在地里干活时，我们就常常坐在地边上。别人玩泥土捉蛐蛐，我却摘了许多的野花插在了黄发间。于是母亲从小就叫我“三仙姑”。

我家姐妹五个，我排行老三。那时候，我家的经济状况不是太好。尽管父母已经非常努力了，我们也常常只能在一年里穿一次新衣。那件新衣常常是缝制的，面料通常是的确良、洋布或者灯芯绒。

年三十的晚上，母亲常常会在昏暗的灯光下为我们的新衣做最后一道工序：钉扣子。然后母亲把新衣一件一件跌得方方正正放在我们的枕头边。其实早在衣服刚从裁缝铺里拿来的那一刻，我们已经将新衣套在棉袄上臭美了一番了。但大年初一，我们还是会在对穿新衣的企盼中早早醒来，穿上新衣，对着家里唯一的一块匾（镜子）照来照去，然后在天还是完全黑暗的状态下，四处奔走炫耀。东邻西舍，坡上岸下，我们异常激动和开心：过年真好，穿新衣，吃好饭，放鞭炮，还可以挣到一毛两毛的压岁钱……

过完了年，新衣也就成了常穿的旧衣。一年四季，老虎下山一张皮，无论寒暑。即便新年的新衣是厚厚的灯芯绒做的，到了夏天，也还是那件衣服。除非到了破到无法缝补的份上，母亲才会考虑为我们添置一件衣服。但这种添置是有规律的，那就是一般给大姐做新衣，然后我们轮穿大姐退下的因为小而不能穿的衣服。

那时衣服的面料大都不太结实。常常穿不到一年不是衣服袖口旧磨破了边，就是胳膊半截磨开了洞。裤子更甚，破处通常是屁股和膝盖。于是裤子屁股处常常被母亲或者外婆缝上一块大大的圆圆的补丁，膝盖上两块方方正正的补丁。

小孩就像泡了水的豆芽，一天比一天长得快。大姐退下的衣服先是二姐穿，接着是我。二姐接班穿时，衣服常常还大样子没走，即使有点补丁，也尚算残破不大。衣服轮到我穿时，常常补丁已经占领了衣服的大半个面积。不过那时候，大多数人家的孩子都穿这样的衣服，所以也没人注意我衣服上的补丁是不是比别人的大。但是，等我穿完了，通常这件衣服也确确实实是千千疮百孔了，再让老四（我的大妹）穿是不可能了，于是，老四偶尔也能混上一件除过过年之外的新衣。

小学三年级时，班上转来一个城里的女孩。女孩穿一件淡粉的的确良衬衫，天蓝色裤子，脚上穿了一双洁白的球鞋。女孩与我们不同是，第一，她的衣服和裤子上都没有补丁，第二，不像我们的衣服睡袍（当然也是现在才有的名词，那是根本不知道睡袍为何物）一般包着屁股，而是非常合身。总是那么白的球鞋使女孩走起路来似乎非常轻盈，再加上整齐漂亮的衣服，使得她看起来格外与众不同。我记得当时老师也非常喜欢这个女孩，上课经常让这个女孩回答问题，后来还让女孩当上了课代表。

我和女孩是同路，放学后我们经常一起回家。走在女孩身边，我常常稍与女孩拉开一点距离，模仿女孩走路的姿势，但无论我怎么模仿，似乎也走不出女孩的轻盈和自信。于是我非常郁闷。

就是在那个夏天，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一件漂亮的的确良衬衫。我常常会莫名其妙得生气，会顶撞母亲，甚至不再乐意去干母亲为我们布置的一些家务。终于有一天我的郁闷化作了喷发的火山。我不记得导火索是什么，但那个夜晚却一直留在了我的记忆里，尽管岁月更替流淌，那晚的事情却清晰如初。

我向母亲尽情地发泄着心中的不满。为什么姐姐能穿新衣，我不能？妈妈你知不知道大姐二姐穿过的衣服到我这里已经是非常破旧了？为什么小妹大妹也能穿比我好的衣服？我也是你的亲身女儿，为什么你们那么不公平？……母亲愣在了那里，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有那么多的怨气在心里。但母亲还是呵责了我，后来我委屈地哭了，我不要穿这些烂衣服，我也要穿新衣服…··母亲说我小的时候特别爱哭，那天晚上我将自己哭的本事发挥地淋漓尽致。后来我竟然躺在院子的地上哭，将自认为很不美的破衣服尽情地在地上磨……父亲终于忍不了我的哭嚎和放肆，狠狠打了我，并三把两把将我身上的衣服脱掉，然后提蹓着我将我扔到了门外的垃圾堆上……那是我记忆中唯一的一次为衣服挨打，也是记忆中挨打最狠的一次。

母亲从垃圾堆上抱回了我，为我铺好床，将我放入被窝。我几乎要哭昏过去，也并不认为自己是错了。母亲抚摸着我身上的伤痕，有些心疼和伤心。现在回忆起来，母亲还是常常责怪我：小时候你挨打比其他姊妹多的原因是因为你挨打时比刘胡兰还“坚强”，特别嘴硬，认准的事情绝不丢口。不像艳和潞（我的两个妹妹），才见你爸生气，就会对你爸哭着说，爸爸，我不敢了！也不像你二姐，不等你爸拿起笤帚，就逗你爸说，爸爸，我倒不是怕你打坏我，我是怕你打坏笤帚呢！

母亲终于拗不过我，悄悄塞给我五毛钱，安慰我说，一定要为我做一件漂亮的衬衫。第二天，母亲没有下地（那时还在生产队）干活，而是和父亲一起进了城。黄昏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回来了。母亲给我扯来了一块鹅黄黑色碎花的洋布。不几天，那件衬衫就穿在了我的身上。那是我的第一件衬衫，也是我除过过年之外所穿的第一件新衣，还是姐妹中第一件专门为夏天而做的衣服。

我所穿的第二件夏天的衬衫是在大姐考上了大学之后。那年，夏天穿衬衫已经慢慢开始在农村普遍，而且还流行那种衣领下带两条细细飘带的衬衫。

考上大学的大姐在放家回家时，给妹妹们每人买了一件礼物。大姐送给我的礼物是――一件淡粉的的确良衬衫，据说是在回程路上的长沙买的。我欣喜若狂，穿上了曾经那个记忆里女孩穿过的淡粉色。我感到了自己的自信和美丽，走在村子里我甚至能感觉别人看我的羡慕的目光……为了达到理想的衬衫的样子，我让母亲给我扯来一块淡粉的的确良，求邻居的嫂嫂用缝纫机扎成两条细长的带子，钉在了衬衣的衣领下，扎成一个飘逸的蝴蝶结…··

·我与衣服结下了不解之缘。女人大多爱美，我尤甚。现在的我会时常在经济容许的情况下诳上半天商场去寻觅一件让我称心如意的衣服。还有就是无论我到了哪座城市，也都要去逛那些有名的商场。有的女人喜欢戴首饰，我却喜欢那些让我一样看上恋恋不舍的漂亮衣裙。我会在心情不好时去商场，希望能从美丽的衣衫上寻找到一种精神焕发的快慰。当然，在穿上自己喜欢的衣服时，我的精神会在瞬间得到一种无以言说的轻松。

我的衣柜里有许多我认为很适合我的衣服。每一件衣服都承载着一段我生活中的故事。比如我的一套白色运动休闲服，那是去年在小城长治买的。买它的原因源于拉萨。去拉萨时，时值七月，我穿着单薄的夏裙，尽管带了一件西服，却感觉旅行时穿西服还是不太适合。后来我决定去买一件衣服。我看上了一套白色的带帽子的运动服，本来要买，同行的朋友说，你怎么在这里买衣服呢？等我们返回北京，那里会有许多更好的款式让你挑选。我听从了朋友的建议，没在坚持买下来。之后到北京，我并没有找到那种我喜欢的白色的运动装。我明白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会永远错过了。就像当时同行的朋友，我们终将擦肩而过，谁也不属于谁。带着遗憾我回到了长治。就在去年的秋天，在一个不起眼集贸市场，我遇到了一套白色运动服。尽管它的样子不同于拉萨的那套衣服，但毕竟看起来还适合我，于是我买了下来。春天来临的时候，我穿了它上班，同事都说，那衣服确实不错，很适合我的气质和肤色，洁白飘逸，休闲却不失活泼。更多的他们哪里会体会到，其实我买那套衣服有更深层的含义：我想留下一个人的影子，在我打开衣柜时，我会想起那次拉萨之行，会想起那个梦里才会出现的人……

女人都爱美，我也一样。我一直想做一个精致的女人，尽管我明白，自己不是国色天香的女子，但我不愿失去做精致女人的梦想。于是我喜欢在美丽衣裙的衬托下，能更加自信乐观，气质优雅。先天的东西不能改变，我希望能凭借外界的美丽给自己的人生增色添彩。何况美丽不单单是自己的感觉，也能为别人带来舒服和美的享受。那些美丽的衣裙美丽了我的性情，也美丽了我的人生…··

买衣服时，我最怕销售小姐说，想穿就赶紧穿吧，人生百年，等老了再想穿，再去穿，一切都晚了！这句极具杀伤力的销售用语听起来有点伤感，也有点即时行乐的感觉。但细想想，其实也是，人生有几多光阴能挽回和留驻呢？喜欢做什么事情，不如今天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