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在贺老书记的一再挽留下,他又住了几天。贺老书记在忙承包责任田了,他就跟在后面继续他的农村、农民、农业问题的调研,打算回城后写份有份量的调查报告或者顶尖级的论文。他发现贺书记在自己家所在的村民组分田时,把旱涝保收的田都分给了别人,自己家分得的田地,都是别的农民不想要的,便对贺老书记说:“这样你就吃亏了。”
贺老书记坦然地回答说:“我已经经历了两次分田地,过去,是分地主家的,现在,是分集体的,是分共[chan*]党的,也可以说,是分自己的,我是老党员,不管怎么分,为人民服务,为群众着想,是我的本份。我不怕吃亏,这分田到户总得有人吃亏有人沾光,要不然,还要我们这些党员干什么!”
他差不多在这曾经插队落户过的村庄呆了十天,对于在省社科院工作的他,收获非浅。临走他给村小学捐了买桌凳的钱,算是交了伙食费。他曾在这所小学任过带课教师,如今,贺书记的大女儿还在这所小学任民办教师呢!如果当年真的扎根农村了,那贺书记家的大女婿也许就是他而不是别人了。
临走他受到了乡、村两级领导和乡亲们的热烈欢送,他此行不虚地乘上拉化肥的农运货车,回了省城。
他要尽快写出农村见闻,并把它上升到理论的高度。毛主[xi]当年写出了指导中国革命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他相信自己又吃了十来天的农家饭,也能在指导当前农村工作的层面上有所作为。他用农民儿子的心态,忠诚地反映了当时的农民已经到了苦不堪言的程度。这份以事实为依据的调查报告,后来发表在权威机构的《大内参》上。
6
光阴似箭!一年后的夏天,他在街上的农贸市场又一次遇见故人了。还是那位当年的生产队长,这回他卖的不是草莓,而是西瓜,一卡车西瓜。
“自己种的?这么多,刚运来?”他和小队长握手问道。
“是的。今年我把自家的责任田都种了西瓜,我算了下帐,收入是种稻子的十几倍。已经卖了十车子了,估计还能再摘十几车。”小队长心满意足地开怀大笑着,叫他儿子用装尿素的袋给他装了三个大西瓜,送给他!
“就拿两个把,多了我也提不动。贺书记最近还好吗?”他提出了他们分别后一直牵肠挂肚的问题。
“不很好!他这回算是捡回了一条老命。”小队长皱起眉头,一脸同情地说道。
“怎回事?”
“你走后他就辞去了村支书的职务。本来村里的事,他可问可不问了,但他的心还是向着集体的。今年梅天发大水,村集体经营的立新圩养鱼、养珍珠的鱼塘,圩堤发生了险情,村干部通知村民去抢险,由于分田到户了,去的人很少,他去了。他冒着生命危险,带头跳进湖水中,用装土的草包堵漏,在洪水中搏斗了四、五个小时,圩堤漏洞终于被堵住,可他上岸时滑倒了,在堤顶泥滑的路面上摔断了大腿。现在,腿被石膏固定了,躺在家里的床上,老骨头,恐怕没有半年下不了地。”
“快六十岁的人了,村干部当时就不应该让他去下水堵漏,人总有老的时候嘛。”他感到一阵心酸。
“这也不能全怪村干部,老书记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过去每年防汛,都是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他。共[chan*]党的干部如果都能像他那样,中国的老百姓可能早就富起来了。”小队长慷慨道。
“我请你给他带上五十元钱,让老书记买点滋补品,可以吗?”他从印有“鳄鱼”图案的钱包里拿出了五十元钱,五张十元的现钞。
“这就没有必要了。贺书记负伤后,村民去看他的人还是很多的,我们家也去看过他,房间里推了不少营养品。你如果有时间,可再回去一趟,不一定是现在。贺书记会好起来的,好人终有好报,我是相信这个的。”
“贺书记家庭现在经济条件比先前可好些?”
“目前变化不大。他家的责任田今年都种了传统的稻子,没有种些经济作物,收入可能比我少得多。不过,管一家人的口粮应该多多有余。他本来就是个种田能手。”小队长说的很细。他接着说:“我也是文革期间入党的,村里的党员在村支委换届选举时,不同意贺书记就退下来,贺书记执意坚持要退下来,乡党委就同意了;正式选举时,党员大会也推荐了贺书记的儿子作为支委候选人,他发火了,‘共[chan*]党已经废除了世袭制!’其实,贺书记一家人都属忠诚、老实、厚道的人,如果他的儿子继任书记,会比贺书记更强。”
“现在的新任村书记怎样?”
“虽然时间不长,可有不少村民反应他私心重了点。”小队长说后低下了头。
他们聊了一阵。他请小队长和小队长的儿子在农贸市场的一个简陋的小吃部吃了面条。那年代,招待客人,就这水平哦!
7
日月如梭!又过了几年之后,他已是省社科院的研究员了,贺书记已经六十出头。省社科院需要一个老头看大门,搞搞走廊、楼道的卫生,他向院长推荐了贺老书记。贺书记的大家庭仍然没有脱贫,看大门,是适合这样的忠诚、老实、厚道的人,每月一千元,对农民而言,是个可观的收入了,贺书记精神抖擞地来到了省城。
贺书记身体很好!手便事,他干的很认真。前任看大门的是城里人,这工作就比他干的差远了。开始社科院的工作人员都叫他“老贺”,后来感到这叫法不妥,“老贺”与“老货”,音同,于是,还是改口喊他贺书记了。保持了这称呼,使他进一步焕发了青春,他真的老当益壮了。
一个风雨交加的黑夜,他失眠了。人老了,睡不着,小便的次数就多,在他第三次起床小便时,他意识到办公楼有异常的动静。
他举伞走到院内,看办公楼的五楼有两间办公室亮有灯光,这不正常。都下半夜了,电闪雷呜的,现在不可能还有人在办公。他走到院内的大铁门旁,铁门是他亲自上锁的,现在被撬开了。有小偷!有贼?他觉得捍卫国家财产的时候已经到了。
他回房间拿起电话,他意识到了电话线已经被剪断。他拿上一把平时打扫卫生和绿化用的铁锨,向五楼冲去。
贺书记在五楼的一间办公室门口堵住了两个贼人:“住手!敢来机关偷盗,不要命啦!”
贼人回过头来,被贺书记手里的铁锨镇住了。
“年轻轻的,不学好!”
“老伯,让我们走把,我们给你两千元钱。”贼人拿出了一叠百元钞票。
“不行!谁要你的臭钱!”他看出了贼人是在偷机关办公桌上的电脑零件,他不知道哪叫硬盘,哪叫内存条,哪叫cpu,但他知道都是电脑里很值钱的零件,他还说不出那叫硬件。
“老伯,这些钱都是你的,你一个月的工资可能也就千把元,这桌上是三千元。放我们出去吧。”贼人又向贺书记甩了一包烟。
“我戒烟了。老实点,跟我去派出所!”贺书记大声吼道,向对待当年的地富反坏右。
“老伯,如果我们不从呢?”贼人开始和贺书记耗起时间来。
“不去派出所,我这铁锨会让你们两人每人留下一只手!”
“那你就只好试试了。”贼人话音刚落,贺书记的头就遭到了硬器猛击,他先是眼睛模糊,接着手中的铁锨倒下了,自己也倒在了血泊中。
是另一间办公室的贼人走出办公室轻轻走过来下手的,头上被击中的硬器是电脑硬盘,这是团伙作案。
天亮了,省社科院的工作人员雨后照常上班,天空出现了血染的彩虹。他第一个发现了贺书记倒在血泊中,他用手机报案、叫了救护车。他含着热泪把贺书记背下了楼,送到了救护车上。
贺书记失血过多,走了。一个老共[chan*]党员就这样地与世长辞了。
他送贺书记荣归故里了。案件半年后告破,贺书记的坟头已经长满了立新圩圩堤上的荒草,野菊花已在他的坟前编织成金色的花环。(全文完)
-全文完-
▷ 进入陪peipei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