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蜷在书房的大转椅里,目光停在凉薄的书页上。窗台上的蟹爪兰开得正好,红色的花瓣象锐利的指甲抓破了黄昏的脸。一些声音涌入并混合在一起,客厅电视里喧闹而乏味的广告,厨房碗碟碰撞和哗哗的流水声,窗外车的呼啸声,自己的心跳声,简单又混乱。声音,是一种依恃。由此知道离红尘不算太远。
打开的书页上有两个人在对话。他说,你找不到一个象我这么勤快的男人,步行好久回家,炒一个菜,做一个汤,吃完再急匆匆地往回赶。她说,你不是勤快,是怪癖。他突然觉得,她一下子把自己华丽的外衣割开一道口,然后就看见寂寞往外奔逃。
一个人,几个人。寂寞孪生。
2
一度喜欢坐在窗台上,隔着玻璃看天空,大片大片的云,快速掠过的翅膀。对面窗台上白色的猫,很多个午后,看见它坐在阳光里一动不动。低头望着楼下,比我还要安静。后来突然不见了,更加寂静。
窗下的槐树从某一年起就再也没有长高。倒是年年五月抖出一身翠绿,欢天喜地的样子,仿佛天下只有它的青春可以复制。感谢那些叶子,它们让人知道有风。树后面的围墙倒是沉默得多,斑驳冰冷,时光让它有了心事。心事催老。老得对身边的熙来攘往无动于衷。心里日夜揣着大片的荒凉,荒凉处藏着一段谁都不准探问的故事。藤蔓依墙而上,没有方向,不顾姿态,只是一味地吐绿。人不如藤,不能顺性而生。
忘了自己从哪一天起不再坐在窗台上,也许是那只猫消失的时候。
3
这是个小城。有旧巷,适合安心行走,不用担心走不到终点,也不用担心去了就不能回头。有风,是属于天的,人可以借来吹吹。有寂静的长椅,夜间营业的酒吧,清晨拥挤又冷漠的人流。时光泛黄。很多年了,只是很多,不想明确地计算,有时含糊不清让人心安。琐碎的生活,在这里延伸,不知道是一段,还是一生。
昨夜骤雨。把小城洗刷得干干净净。雨歇日出,混着青草香的空气里飘浮着幸福的灰尘。只是昨天还开得肆无忌惮的黄菊,一夜间委身于泥,每一朵都再也叫不醒。
记忆中的夏天,暴雨,执意一个人去海边。不为躲避,也不是寻找,只是心里要去的声音强烈又坚定。义无反顾。应该是白色的棉布衬衫,蓝色牛仔裤,湿透,象一尾跃上岸的鱼。路上炸雷,树干拦腰折断,电线在脚下着火。近在咫尺的毁灭。生命里第一次真正的恐惧。那一年,十四岁。
老街还在。人还在。时光烧成了灰。
4
我想生活也厌倦了我,我是他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他知道再多的说教也对我不起作用。就静静地看着我游离于梦境与现实的边缘,看着我黑发丛里白发生。
其实不惧怕时光,它伤不了人的。真正的对手,是另一个隐身的自己。昼伏夜出。
最怕夜里与人相遇,一眼,有人看到皮肤,有人看到骨头。夜行的人,皮肤说谎,骨头森冷。
有些因缘如暗夜花开。如你多梦,噩梦。有一个人愿意你说梦给他听。他真傻,说出了能放下,听来了就会在心里装着,会累。却甘愿。也许因为他知道,能放下的人是幸福的。你懂了这份甘愿,于是很想有一天对他说:昨夜,一场盛世繁花,妖娆地开到梦醒。
5
放手。坚硬又冰凉的词。
三年痴恋,五月终结。她说,从来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她说,想喝酒。与我。
女孩,我已举杯向远,空杯,只为蓄你清泪,持于海边倾倒,五月正以水音淌出。是否你能听见。
如果说,情如春花,今日枝头嬉闹,明朝暗随流水。你会不会怪我?
如果说,放手的因缘,一如旧时月色,只是愁人的记忆。你会不会怪我?
爱情是向对方借来的幸福,借了,终有一日要还的。还就还得大方,吞咽破碎的爱何等割喉。
可知,生活如天宇,谁不是行云?可知,把一个人疼到骨头里,就想自己没有的她能有,她没有的自己又给不了时,便生出逃脱的心。可知,一些人事要去的时候我们无能为力,只能用怀念远远地召唤。可知,为爱流泪的人也是幸福的,日后再逢着的故事,都朴素得没有名字。
这些字有多苍白。罢了,饮酒。醉言只有一句:多疼都得自己扛着。
6
把绳结一个又一个地好好系起。时光旧了,我还在这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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