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水啦，卖水呀！水甜哩，水香哩，喝了水就不渴哩！”

一清早，大头就挑一担水满街叫。

大头姓李，叫甚名字没人知道。由于脑袋奇大，街上人就都喊他大头。大头十七岁还不认爹娘，十八岁才记住自家年龄。记住了就不再更改，永远的十八岁。有人就问：“大头，今年多大啦？”大头说：“十八，十八。”问的人就说：“怎么你弟弟都二十五了你还十八呀？”大头立刻瞪起眼：“他是他我是我，各人管各人！”

生产队时，大头总是高工分。队长喜他憨，什么苦什么赃他就干什么，从来不会耍滑偷懒。

后来责任制了，分田到户。大头不会自家种地，就挑一担水沿街卖。街上就一口井，水呢又不旺，等半天才能满一担。人们舍不得费时间等，就总是买大头的水吃。

大头挑一担水五分钱，不论远近，多了不要少了不卖。有人家正赶着没零钱，给他一毛钱票子，他不要。又有人给他三个钢蹦儿，两个二分的一个一分的，他不要。大头只认五分钱大钢蹦儿。有时候水倒进缸里了，又没零钱给他，就记帐。大头没念过书不认得字，就找一根尺来长高粱秆儿，一劈两半当账本儿，在上面掐指甲印儿。一个指印一担水，一个指印五分钱。

大头卖水卖得好好的，村里却忽然要装自来水了。

这自然是好事，好事呢就合街上高兴，大头也跟着高兴。

安水管首先得挖壕子，大头就兴冲冲扛一张大铁锹帮人们挖。光着脊梁赤着脚，帮了东家帮西家。见挖壕子的挖的口渴了，就去井台上挑一担清水叫人们喝。

“大头大头，还是五分？”人们喝着水问。

“不五分不五分，白白……喝！”大头拍着胸脯抹着汗，嘻嘻笑着。

壕子挖好了，水管安好了，龙头一开，水立刻就来了，又清又亮。合街的人欢呼，大头也跟着欢呼。

“大头大头，有了水管自来水，那旧井也没用了，填了吧？”有人跟大头说。

“填，填。”大头就兴冲冲扛一张大铁锹填旧井。

“大头大头，安了水管填了井，以后你干甚呀？”街上人还真有些替大头发愁。

大头自己倒一点不愁，嘻嘻笑着：“干甚？卖水呀！”

“家家都有了水管自来水，谁买呀？”

“我的便宜呀！我不涨价，还一担五分！”

于是大头就还卖水。一大早就从自家水管里接一担清水，挑了沿街去叫：

“卖水啦，卖水呀！水甜哩，水香哩，喝了水就不渴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