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都十一点钟了,突然家里的电话铃声响起来了;我坐在电脑前正在敲着文字,心里多少有些不大乐意;不过妻子接了电话在外屋喊着:“你快接电话,是大姑从承德打来的。”一听说是姑姑的电话,我马上停下了自己的思维。
“姑姑,好久没有联系了,你身体好吗?”我拿起电话就说:“我爸爸他们去西安了,没有在家。”
“我是找你的。”姑姑笑呵呵的说:“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也不见给我来个电话呢;是不是把姑姑给忘记了。”怎么可能呢;前年我还和爸爸一起去承德看望姑姑,今年春节我还特意打电话问候她老人家呢。姑姑比我爸爸还要年长两岁,今年已经是七十八岁了。不过从电话里听声音,还和过去一样,很是刚强。
“那怎么敢呢?”我说:“姑姑,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呀。”
“我想给你打听个事情。”姑姑说:“最近县上有个人写了一本关于你姑父的书,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人家把书送到你表哥那里了,你表哥又送给我了,我看了一下,写的还不错,情况基本上都比较真实;不过人家说是纪实小说,那就不能完全按照历史去要求了。我想你应该知道的,可是……”姑姑说到这里我仿佛感到她多少有些失望;因为在她们这些人的心目中,过去发生的故事就应该是天和地。本来我们县就是一个弹丸之地,发生一点什么我是不应该不知道的;特别是关于文字方面的事情。
“姑姑,这样吧,明天我去打听一下,一定可以打听到的。你说吧,要我干什么?”
“人家想让你表哥给提几个字,可你表哥说怕自己拿不准,说让你先给看看,然后把意见反馈给他;你看……”
“姑姑,不是你的事情呀!”我听明白了:“那我表哥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呢?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已经都是少将了,和我这个表弟说话不对等呢。”
“看看,开始你表哥给我说我还不相信,现在看来你表哥说的没错。”姑姑就是姑姑,再说了,在我们这个家族中,姑姑多年来一直好像特别的喜欢我这个侄子,所以平日里对我说话总是不留情面:“他给你打过好多回电话,可是你就是不肯接;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表哥怎么说?”
“我问你呢?”姑姑还是她那老革命的口气,不容许我进行辩驳。
“去年家乡有人想找他问点事情,我和他联系了,可是他竟然让秘书和我说话。我的天呀,一个连自己根都不要的人,我还认他这个表哥干什么呢。”说到这件事情,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有什么了不起呀,不就是个将军嘛,当年我在部队的时候,他当个营职参谋,还不是经常是表弟长表弟短的,让我给他写材料。怎么,现在升官了,就想……不说了,再说就要惹你老生气了。”我一口气说了一大段,原想姑姑会生气的,可是没有想到姑姑竟然笑了,而且笑的还挺开心。
“我说你小子哪里来的这么多的牢骚,怪不得你写的书全是牢骚;告诉你,今后不允许这样。你表哥不对,我可以批评他,可是你也不能这样,人家毕竟是领导嘛。”
“狗屁领导。”我嘟囔了一句,估计姑姑没有听明白,不然又不知道怎么样说我了。
“你给打听打听那个作者,然后好好看看他写的东西。”姑姑开始进入正题:“你对表哥有意见,可不会对姑父有意见吧;这本书写的就是你姑父在解放战争时期在咱们县举行的那场起义;如果可以的话,总算让你姑父在九泉之下可以安心了。
“好,看到我姑父的面子上,我明天就去办;不过到时候我只和你说,我是不愿去和咱们家的将军去说。”
“呵呵……,还是这牛脾气。好吧,一定要认真,不然姑姑是不会饶你的。”
“没问题。”虽说我对表哥有气,但是那毕竟就是兄弟间的那种不和谐;其实我和表哥的关系一直都挺好的;也许是我的心理不正常,也许是我把什么东西想的太多。不过对于姑姑和姑父我还是很爱的;因为他们不光是老革命,最主要的是我在他们身上感受过今天再也感受不到的东西。
为了完成姑姑交给我的任务,所以我第二天就开始发挥自己的优势,看来还就是不困难,没有问到几个人,就把这个作者问出来了;原来他就是我们县上的一个农民,不过特别的喜欢文字,听说为了这些文字,他可是走访了不少的人,而且他的文化程度也不高,所以能写出十几万字的作品来,那可还真是不容易。知道了人,我马上就去联系,他很热情,说马上就进城和我面谈。
见了面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人家已经是花甲之年了,我们只是寒暄了几句,然后他就把书稿留给我。厚厚的一大本子,而且里边也已经做了不少的修改。晚上,我早早躺在床上,开始很认真的阅读起来……
姑姑是我们家的骄傲,因为在那个年代里,爷爷和奶奶能把她从高中供出来实在是不容易,后来他结了婚,姑父更是一位了不起的人,当时他是打入敌营的共[chan*]党员,后来我们县就是在他的领导下,起义解放的。姑父后来一直在西北野战军里,解放后随彭德怀元帅去了朝鲜,而且一呆就是七年,姑姑也随同前往,表哥就是出生在朝鲜。
按说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可是谁料到,彭老总在庐山会议上的万言书竟然也改变了姑姑一家人的命运。当时表哥才十五岁,就被送回老家插队下乡了;那时侯我更小,在我的记忆中,表哥每天下地干活回来都要躲在没人的地方哭上一回;后来有机会去参军,好在我父母当时都在县医院工作,尽管表哥的眼睛还有些问题,可是最后总算入伍当兵了。
姑姑和姑父后来被从南京发配到了承德,开始就是在一家山里的种子站上班;尽管后来恢复了工作,可是从五十年代就是团级,一直到九十年代后期去世还是一个团级干部。记得在他已经离休以后,我和父亲去过一次承德,那是第一次我看见姑父,那时他看去显得很老,听姑姑说,当年在战斗中负过很多次伤,所以身体一直不好,特别是在文革中又受到打击,加上没有好的医疗条件,所以每到下雨阴天,他总是要犯病。
不过那时我看到姑父给人的感觉可不是这样;他很乐观,整天在家里养花养鸟,看去还很有点让人羡慕。不过我第二次前去的时候却是他老人家去世;别的我似乎已经记不清楚了,不过当时有一个情节我却一直没有忘记;就是在追悼会上,当时中央军委特意宣读了一个材料,把姑父的历史问题才给说明白,就是说才给他完全平反昭雪了。当时姑姑听到这个决定,竟不顾一切的扑倒在姑父的灵柩前,放声痛哭……
我当时也哭了,因为我已经能够感受到,一个为了中国的革命几乎连命都快要丢弃的人,最后在死了以后才能让人给还一个公道。在那一时刻,我终于才明白,什么就忍辱负重;什么叫死不瞑目。
在我们县里,早已经没有人还能记起那个年代的事情了;其实时间就是这样的伟大,它能把世界里所有一切都冲刷干净,让它不留痕迹。不过有些东西和生命联系在一起,所以总是要在人们的心灵中留下我们都丢舍不下的东西。
写这本书的作者是位农民,当我问他怎么想起来要写这些东西的时候,他笑着对我说:“有些东西不应该很快就忘记,因为那样对失去的生命就更不公平了。”
“可这样的书是很难出版的。”我说。
“我知道,所以我就自费出。”
“哪……”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如果再问下去,恐怕连在九泉之下的姑父也要伤心落泪了。
十几万字,很少有错别字,看的出来作者是用心灵在书写的;我一直读到了天亮,说心里话,要不是这本书的文字,我对姑姑和姑父他们在那个年月里出生入死的故事还没有知道过这么的细致。看来要留住一段历史,光凭愿望是不可能达到的;想到这里,我拨通了姑姑的电话:“姑姑,东西我读完了,写的很好,它让我知道了许多,知道了你和姑父心灵所受的冲击和磨难。”
“好了,你读了以后有什么感觉?”姑姑问我。
“很好,应该出版。”我说:“到时候我会帮助他的。”
“他让你表哥写点东西,你看写什么好?”
“那就要问我表哥自己了。”我说:“做为军人,读着父辈们这样的文字,他难道还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写吗?”
“你呀,一点也不听姑姑的话。这样吧,我让你表哥给你打电话,你给他说。”
“我……”我想说不,可话到嘴边,我又咽了下去:“那就让他打吧。”
过了五分钟,电话响起来,我知道是表哥:“表哥你好,是姑姑给你说的吗?”
“怎么,还生我的气呀。”表哥到底是中国现代的将军,能屈能伸:“那些文字你读了吧?你感觉怎么样?”
“是写你父亲的,这话应该由我来问才对。你不愿意和家乡的人打交道,可这就是家乡的人写的,你看……”
“好了,你姑姑已经批评我了,我……,你说我应该写点什么呢?”
“你就写捡不回来的负重心灵吧。”我说:“尽管我们的思想有差距,你是将军,我是士兵;不过在同生命的对话中,我想我们一样;你叫妈妈,我叫姑姑;你就从心灵写起吧。”
“那怎么写呀?”表哥现在一定不动笔了,所以他说这话我相信。
“你问我姑姑,把我的话告诉她,她就会告诉你怎么写的。”我说:“表哥,其实家乡很好的,如果现在让我用家乡换将军,我可真的舍不得;因为这里有我的根,有还惦记着我们先辈的人……”
“表弟,别说了,表哥知道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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