伢坐在堂屋与西房的门槛上，不安地扭动着身子。

西房里，伢奶奶睡在床上，一阵一阵“恩哼，恩哼”地咳嗽着，鼻翼剧烈地掀着，一张嘴巴无望地张着喘着。

堂屋里，大伯大妈二伯二妈和伢大聚在一起商议着。

伢大一只袖管空荡荡的一看就知道是个残疾人，此时他坐在堂屋里一张矮凳上，抬头望着坐在大桌旁的哥嫂说：“我真是没得钱了，娘瞧到现在，我把明年买化肥的钱都用掉了。老大老二你们看看怎么办，总不能让娘就这样耗着等着啊？”

被称做老大的大伯此时坐在八仙桌旁，一只脚翘起放在长凳上，一手一边在崭新的鞋面上摩挲，另一只手挠着脑袋很伤脑筋的样子，说：“老三，你知道，我现在的情况，厂子里的钱也不是我一人说了算，能拿就拿，再说娘这病也不是能瞧的好了。”

“就是，就是。”老二家的人赶紧快快地接茬对伢大说：“娘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就瞧的好，迟早都是那回事，更何况我家这茬粮食还没有卖上钱来，家里那千来张嘴还在等我买吃呢，我和你二哥哪弄钱去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找你家老二可是倒了八辈子霉。家里家外都是我一个人忙乎，你看他那呆相，什么也做不了。还要吃喝用，还要养老的养小的，还养了那么多畜生，那么多张口都要我一人累，哪弄钱去呀？”

伢二妈是养殖专业户，被她骂做呆相的男人伢二伯更低地垂了头。

“多少拿点出来，哪怕把娘再送到乡医院去瞧。看娘这样子，我心真紧的慌。”伢大低声说。

紧挨着大伯坐的大妈不紧不慢地说：“都知道，娘最疼你了，你残废了，伢他妈又跟人跑了，娘就一直帮忖你。我们可什么都没有说，你孝顺也是对的。”

伢大说：“我是残废人，要是有点办法也就不找你们商议了，娘瞧到现在，我把所有的钱都用完了。不信，你们看看。”伢大说到这里，就用仅有的一只手从兜里掏出黄黄绿绿的一卷纸片来，站起身抖抖索索地给哥嫂看。

“哟哟，老三，看你这说的。你替娘尽了孝心，我们都知道，再说为儿女的谁不都是这么做的？一定要拿出来显摆干什么？亏你做的出，把娘看病的发票还留着。”老二家的又快快地数落着。

伢大被抢白的不知道怎么说好只是道：“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老大发话道：“娘的病你先给瞧着，我们以后再一起算帐。我厂子里还有事，要走了。”

伢大急的眼睛都红了，他用唯一的手拦着老大：“大哥大嫂，我实在没得法子想了，不然也不会找你们来，你们多少拿点，算我借你们的，先把娘送医院瞧去。”

大伯不吭声了，低头又看自己的鞋，二伯也闷闷地抽烟，大妈二妈小声嘀咕着，一脸的不满。

西房里伢奶奶一声一声“恩哼，恩哼，恩--哼！”地咳，一阵比一阵急。伢掉头看看睡在床上的奶奶面色青紫灰暗，被子在身上急剧起伏，似乎整个床都在颤动。伢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跑到伢大面前，伸出本来是握紧的小拳头：“大大，我有钱，你拿去给奶奶看病。”

伢大低头看见儿子小小的掌心里有张一元钱，不知道被儿子攥了多久，已经被汗浸湿。伢大用唯一的手搂着儿子，无声地哭了。

伢奶奶的“恩哼，恩哼，恩--哼”声终于嘎然而止。她在离开人世前一直在伢家的西房里痛苦地煎熬着，大伯和二伯一家再也没有谁来过。

伢奶奶的丧事办得很隆重，吹吹打打了三五天，伢大伯和伢二妈哭声很宏亮，乡里的领导也送来了花圈。伢大村里的人都觉得很光鲜，认为伢奶死的值．村里还没有办过这么隆重的丧事呢！这都是养的儿子混的好啊！只有伢大，也不哭，也不说，只和儿子跪在地上，用仅有的一只手撑着地，给来的人磕头，膝盖都跪破了。

伢奶奶下葬时，天正下着雨。给伢奶奶烧的黄表纸一烧着就淋灭了，伢大一只手在口袋里摸索出伢给的还带有自己体温的一元钱，颤颤地在伢奶奶的坟前点燃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