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喜欢百合。
不因为她的情态,也不因为人类赋予她诗意的花语,而只因为冷清秋。这位张恨水笔下的女子,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有堪比男儿的才情,有淡泊优雅的情韵,有自由独立的灵魂。低眉的温柔,若百合不胜冷风的娇羞;举首的高雅,也如百合卓然而立的幽独。
曾为冷清秋流过不少泪水。清秋曾对金燕西说:“不一样的人是不会在一起的,正如葡萄藤上开不出百合花。”于是,燕西把百合花一朵一朵地嵌在葡萄藤上,另附一首“诗”:
你说,葡萄藤上是开不出百合花的
我说,只要有爱,葡萄藤上也能开出百合花
你说,不一样的人是不会在一起的
我说,只要有爱,不一样的人也会在一起
这是最让我感动的一个场景,我曾以为,爱情应是如此,浪漫、勇敢,直至永恒。而最后,金家如红楼一梦般倾倒,燕西和清秋的情缘也走到了尽头,各自分飞天涯。曾经的相爱已化作缭绕的云烟,随风离逝成一场遥不可即的梦。正如当初嵌在葡萄藤上的百合花,鲜活妖娆只是一瞬,顷刻便落地成阵,空余遗憾,空余叹息。
爱情本应如百合的纯洁不染纤尘,只惜花颜会失色,人心更是变幻无常。和妹妹一起看《金粉世家》,妹妹说不明白为什么人总是那么容易变心。也许,金燕西没有变心,因为他说过“我说过的话,从来没有变”。和白秀珠在一起只因为他依然无法面对繁华逝去的现实,而白秀珠的身份和地位恰恰能让他重温奢华的旧梦。他心底爱的依然是高洁的冷清秋,只是,这份爱已掺入了太多的杂质,无法回复到旧日的诚挚与单纯。古人说:“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相爱总是容易,而人事代谢却往往无常,能真正做到“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谐老”的,毕竟少之又少。变心与否,恐怕不能归咎于人的对错,只是生活使然。于是,百合在心底也成了一种凄美无奈的意象。
几年前,无意中听到孙悦的《哭泣的百合花》,泪轻轻地落,我于是不可收拾地爱上这首曲子。而布满眸子的是冷清秋的面容,一切言语已失落,绝静的氛围里,清秋划下的泪如湖水的涟涟,这近乎绝望的空寂,一股巨大的伤痛在蔓延。
虽是喜爱百合,我却从未想过要种百合或买现成的花来插在花瓶中。因自己极爱自由,不愿困住百合的灵魂,也不愿由此而让自己的心不安。可后来,我的窗台上竟也有了一盆百合。是书送的,他知道我爱百合,却并不知道我爱的是野外自生自长的百合,更不知道我不喜欢种花。也许是盛情难却,也许是太爱百合,我还是收下了。大概是缘浅吧,那株百合三年来竟是没开过花,每年似乎要长出蓓蕾时,总会莫名地枯萎。每次我总以为她要死去了,心如槁灰却又无可奈何,可下一年她又奇迹般地发芽,抽条,郁郁葱葱。只惜依旧会如期地莫名枯萎。
后来,离开了家,也总会想起那株百合。一如想起所有的新愁旧恨,无可奈何。常常会轻轻地念一句英文:“this is life 。”司马说人到了中年以后会变得更加平淡,更容易相信宿命论。中年离我还远,而我是那样的安静,那样的相信宿命。抚心自问,自己所谓的平静和淡泊,终难逃脱悲观的嫌疑。从前的人和事,在时空中安静地淡入,又悄无声息地淡出,个中多少情深情浅,都已随着风尘渐渐归于虚无。真实的是,如今我孤单一人。想起书送我百合的时候是初冬,莫名地就写下几行文字:在回忆里泅渡了很久很久,我想出去 / 闻一闻冻结在北风里的香气 / 那些香气,天一暖就会散去 / 那些人,天一暖就会消失。
离家的日子,妹妹替我打理那盆怪异的百合。妹妹注意到也许是土壤的问题,于是她把百合移植到另一个花盆。移植后,在新的土壤里百合的长势很好,整个植株,绿得幽幽似梦,绿得诗意盎然,叫人看了好生欢喜。而,我心底只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害怕她又会来不及开放就已枯萎。
4月19日晚,妹妹发来信息:“姐,你是五一回吗?窗外的百合花快要开花了,花蕾像香蕉一样,每次见着都让人很兴奋。大概你回来就能看到她开花的样子了。”看到信息时,莫名地就感伤起来,她会开花吗?她会再次早夭吗?想着想着,又想起从前的种种过往,竟是一夜无寐。
过了两天,妹妹又发来信息:“姐,花已开了两朵,只是不知道花期会有多长。哎,美极了。”我知道也许我会错过花期,然,四年了,她终于开花了,喜悦还是不可遏止。突然却又泪如雨下,因为花,也因为妹妹,妹妹是懂我的。我回复说:“若是有缘,我会看到的。”
又过了两天,4月24日,妹妹写道:“姐,花开齐了。”看到屏幕上的字,再无言语了,一声叹息轻轻地从嘴角划落。我与她,终是缘浅。
30日晚回到家中,放下行李,便跑到我的窗台旁,花瓣已离开花朵,晦暗的夜雾里,几根长长的花柱仍挂在枝上,依稀可辨。依据花柱的长度,我在想像里复原百合的容颜,一如冷清秋的玉雪素净。
席慕容有一首《山百合》:
与人无争 静静地开放
一朵芬芳的山百合
静静地开放在我的心里
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它的洁白
只有我的流浪者
在孤独的路途上
时时微笑地想起它来
是的,在孤独的路途上,我时时微笑着忧伤地想起她来。想着曾经相爱的人儿是怎样的把咫尺拉扯成天涯,爱情是怎样的“在众星之间隐匿了她的脸庞”;想着曾经陪伴着我走过青春岁月的那些人,是怎样的随着花香的飘散消失在我的领域之内;尘缘如梦,那是开在前世的花儿,我和亲人们又是有着怎样的因缘,让我们如此的相近。
哲人说,任何个体的生命都是进行在一个无尽的荒原之上。荒原是生命本身也是时间本身,它永恒地存在者,也永恒地虚无着。人微如蚁,行走成了生命唯一的意义。上路时,会有爱情、友情、亲情,陪着你上路,成为行走的勇气和理由。而随着岁月变迁,明媚的色彩终会暗淡,人事终会随风离逝,感情也会如烟消云散。罗梭在《瓦儿登湖》中有这样一句话:“我已经发现了,无论两条腿怎样努力也不能使两颗心灵更形接近。”或许真的,没有谁能代替谁的孤独,没有谁能代替谁的荒凉。
风起,百合空结着愁绪凋落,然暗香会残留,而在荒原寒意漠漠的行走中,我们也终能依着飘散的过往取暖。于是,即便荒凉,我们也总能走到荒原的尽头。
-全文完-
▷ 进入雪 如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