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金钱时代，我已很少感动。有时我会不自觉地想，感动一词是不是该从中华辞典里消失了。当然，我无法预测会不会有这样的结局，但愿这只是我之杞人忧天，一不小心胡乱冒出来的。

岂止没有感动，更多了些怨怼和不平，这种不平，只有极少是因为自己的，却每一件又都与自己密切相关。或许有人要问，怎么一下子变得愤世嫉俗起来了？其实还真的没有，至少在我的同事们看来，我是极看透红尘，不以世俗为意的那类，尽管我自己一直不敢苟同，一笑置之。由此而见，人同此心者多。然而可笑复可悲的是，明明人人都在愤着，却又不得已做着人人愤也自己愤的事。

为何如此？我自己也不知如何回答了。见得多了，心早已麻木，而且，知道，不做让自己愤的事，将会被社会所淘汰。遇到劫财动色者，你第一要做的就是避而远之；遇到打架斗殴者，不是煽风点火，也得坐壁上观；遇到有人落水者，如果不存好奇之心，自然是弹弹衣冠，视而不见……还要举更多吗？算了吧。再长的文字，也数说不尽这大千世界之大千之事。

自然这也有个好处，让年龄稍长些的人多了些回忆中的东西。其实，即使是年龄还不算长的人，用不了多久，也就随着长起来了。再过几十年，即使不遭横祸，也不免呜呼哀哉，这本没什么大不了的。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人人都珍惜起生命来了，这本是好事。人生苦短，得乐且乐也是人之常情。但没了社会之大乐，每个独立的个人又能怎么乐。“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如果现在有人再拿孟夫子的话来问我，还真让我哑口无言，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我还是感动了，不是因为哪里冷不丁冒出了一位英雄豪杰，以“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魄或“风萧萧其易水寒”的悲壮挑动了我的心弦，而是一本书，一本关于狼而不是人的书。

刚刚写过一篇小文，提到过一部书的名字，叫《狼图腾》。在我的记忆里，狼是极凶险可恶的动物，汉民族是极勤劳勇敢的民族。我上小学起一直是这么学的。可后来读书多了，觉得用这样的字眼来说显然有些以偏概全。在这里，我不敢说得太多太冲，我只知道我是这个民族中的一员，但我自知不是这个勇敢民族中勇敢人中的一个，勤劳当然也不敢当。我所看过的那部书中的狼在作者笔下依然凶猛，但我却随着作者的文字随之对它崇拜起来了。定省一思，觉得可能是就如赵司晨盘了辫子，脑后便空荡荡起来了，起码也像阿q那样百无聊赖地游开去。我一直想信奉点什么，可一直找不到什么是可以值得信奉的。有人可能会说了，上面不是也常常让我们学这个学那个吗？可这个操作起来委实有些难，如果学的是那具体的人，而这个人，往往又以“倒霉蛋”居多，不是过早地病死累死就是以身殉职或遭遇飞来横祸，总之是非中途夭折不罢休，反而强化了“好人无长寿”这句警世格言，所留下的也就只是“丹心照汗青”了。在已逝的人眼中，这似乎是至高无上的，在尚活蹦乱跳的人中，还是“万万年”来得更划算。

那条被主人养大的“小狼”大概就不懂这个道理了。我不是小狼，自然不懂“小狼”的心理，但我以人的思维来看，小狼（为方便起见，小狼这名字从这里开始不再加引号，加引号的反不是这条小狼了）未必不明白这个，但它还是决定走自己的路，当然也不全是，因为它是狼，它要走狼的路。

可故事（也许就是事实，是小说，但我更觉得像是实录，就像皇帝的起居注，而且没有迫于压力而隐恶扬善）告诉人们，这只还没睁眼看一下狼世界的小狼终其一生也没有见过狼，见到的唯一真正的同类就是它自己。可也就奇了，以主人之体贴，却怎么也不能软化它的心，甚至以怨报德，给精心呵护它的主人咬出了四个红点，这才惹得主人不得已而“狼口断牙”。起始还真有些不解，若说天性，这也未免太“天”了些。在人类中，也不是没有过硬汉，那类人被某个伟人看作是中国的脊梁。从另一个角度想，成为脊梁，当是少之又少了，历史记载中当然是屡见不鲜，但跟当时的人口相比，就不知其几了。

我印象中的脊梁是从黄继光、董存瑞、江姐、许云峰开始的，前者自然是真的了，后者虽出于小说，似乎也是真的。而至于说到汉奸，给我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汪精卫，其他的都已模糊，就连老汪的平生，也知之甚少，之所以认定他就是汉奸，倒不是从他的生平里看到的，而是一些零星的文字里就这么说的，自然也就认定这是真的了。虽说汉奸中的名人远不如英雄多，可从电影电视里看到，那个年龄，英雄是总一个个个体，而汉奸（当然还有伪军）一出现就是成群结队。由此可见，伪军中名人不多，凡人却又不少。

和平年代不产英雄了，换了一个词叫见义勇为。三名歹徒明目张胆地行凶，大有“万人丛中取上将之首”之慨，见义勇为者或许有一个，从旁助之者或许还有两个，大多的不是作鸟兽散也是事不关己的看客。

这些看上去与似小狼无关，在欣赏与小狼相关的故事的时候也并没有想到这些，只是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不觉中就又跑了题，无奈中又折回来。话说那小狼已经成为大狼了，可还是习惯主人叫它“小狼”，想来也不是没有驯顺之可能。我的思维也在按着这思路往下走。可也就怪了，从来没见过狼的小狼，做出的，恰恰是所有的狼都能做出的动作，仰天长嚎，一派唯我独尊的架势。还有一奇，小狼成天混迹于狗羊丛中，偏偏学不来狗声，做不来狗事，对狗们不屑一顾，就更不用说羊们了。难道它天生就知道自己姓什么，它的娘老子是谁？

我不敢以人心推狼心，只是以自己的心按小说不揣冒昧猜测一下：它身上流淌着父母的血液，所有的一切都得之于遗传。于是，憋红了脸也学不成狗叫的小狼，在那个月黑风高的深夜，听到外围狼的叫声，不觉喊了出来，喊得那么地道，连它自己都感惊奇了。越是惊奇，就更不停地喊。可能，从这里，它也明白了，它周围的这些，没有一个是自己的同种。于是乎便抗争，宁可勒得脖颈化脓，浑身鲜血淋漓也在所不惜。难怪咱们人类弄了那么多与狼相关的成语了，什么狼性不改，狼子野心，太多，不列举。但总没找到一个好听的。

可是，话说回来，狼就是狼，为什么改得像人像狗呢？可能是人自傲惯了，认为什么东西都可以驯化过来，也就以此来看待狼了。其实，当人这么看的时候，早就忘了或许根本就没有想过，人其实就是最易驯化的动物了。古代有个寓言故事叫朝三暮四是说猴的，等这故事离开这环境，就没有比说人更贴切的了。因为人可比猴聪明多了，一聪明，就忘了自己还是那个什么类似猴的东西变来的。

就像凤哥，太聪明了便不可爱。人便是那种极聪明的动物，即使不能说是所有人，也可能说是大部分中国人，以此而论，说汉民族是一个聪明的民族倒是蛮合适的，只可惜，这种聪明除了与四大发明相类似的那些之外，大多是小聪明，倒也分不出是真聪明或假聪明，也就笼统地称为聪明了。

以人的这种小聪明来看，小狼可真是不够聪明：做真正的狼，为吃一口肉，得冒着天大的风险，甚至极有可能把命都搭进去；而小狼得到的是主人的百般呵护，其生活水准远远超过了其主人，且绝无生命之忧。可它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偏偏非要挣断那根索链。我不是狼，不过，我也暂时以狼的思维而不是以人的思维推想一下：这些两条腿走路的东东信奉的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们狼还要上腾格里呢，那里，才是我们的生命之所在。而现在，俺只是把身体在这片草原上寄存一下，才不愿与这些两条腿的蛤蟆为伍呢，没的辱没了俺的好名声。

我想大致是这样吧！但还是免不了加进些人的思维，但也只能姑妄思之了。莫说狼差不多要绝迹了，就是有一群狼围着我，我又能问出什么来呢？人有人言，兽有兽语，大抵如此。

其实，我们这些恨狼怕狼的人，又有几人是见过狼的呢？即使偶有所见，也是在动物园，有高高的铁栏圈着它，或许在它眼里是那些围栏圈着那些两条腿的怪物。不见而又提起来心惊肉跳，不是因为狼有多么凶恶，而是这些有着小聪明的人自己吓唬自己：那些大聪明的人编出了那些与狼相关的故事里，有几狼是可歌可泣的呢？如今狼都没了，那些凶恶的文字还在，因为那些凶恶的文字，让不存在狼的地球跟依然让狼统治着。

由此可见，凶恶的不是狼，凶恶的是我们人类自己。

我让我们人类欺骗了这么多年，只是这个偶尔，才了解了可能是真正的狼，才知道，狼其实是远比人让自己感动的动物。一个从没见过狼却对狼恨之入骨，还有什么比人更具欺骗性的呢？

小时的我感动于黄继光们是缘于文字，今天的我感动小狼也是缘于文字。我知道这都是真实的。但我现在学会辨别是与非了，我相信黄继光和小狼，我怀疑像记载黄继光和小狼一样的文字。因为，我的眼里有个更真实的世界，一个眼见为实的世界，可能有人再拿这个真实的世界来愚弄自己让自己不得不说相信，可我即使闭上眼睛，也能看到我所没有看到的这个真实的世界。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活着的理由，但不管怎么，不管你相信不相信，腾格里是存在的，是自然的存在，不管你信不信仰它。

当我敲着这些文字的时候，我还在感动着；当我觉得受了欺骗的时候，我不再有感动。但我还是感动了，这感动缘于那个可能并不存在的小狼，因为我慢慢觉得，只有狼的世界才是真实可感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