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和黑旦

老白是看青的，黑旦是偷青的。

黑旦偷青偷得好。去田里掰玉米没一点声响。地底下的红薯早就挖走了，地上头的秧子还叫它照样长得好。村里看青的都知道黑旦偷，不管哪个看青的都逮不住黑旦偷。

老白看青看得好。不管偷青的偷得如何巧藏得怎样妙，都逃不过老白一双眼。老白白天黑夜都在田里转游，到收工时就站在村口把口子搜身。老白把口子铁面无私，自家老婆闺女进村也照样搜。

那二年粮食产量多，忍饥受饿的也多。产的粮食是爱国粮，都上交了。剩下高粱杆玉米芯还有红薯叶不交，社员们就分了自己吃。不够吃，就去田里偷。在村口叫老白搜出来，就放下，就去大队高音喇叭里做检查。做完检查，就挨饿。

那二年，黑旦没做检查也没挨饿。

那二年，老白家也没甚挨饿。就连老白自己也奇怪，怎么我家就不挨饿呢？老白老婆顿顿给老白蒸金黄金黄的玉米面窝头吃。老白就问：哪来的？老白老婆说：偷的。老白就笑着不相信。偷的？我把的口子我看的青，除非有本事到王母娘娘家里偷！

老白把口子人人都搜，就是不搜黑旦。

老白惹不起黑旦。

黑旦一回就把老白收拾的草草的。

黑旦知道老白是看青的，老白也知道黑旦是偷青的。于是黑旦就偷，老白就看。黑旦收工回来了，两只手把肚子捂得紧紧的。老白远远看见就喊：黑旦，站住！

黑旦不站住。

老白就又喊：站住，黑旦！

黑旦还是不站住。到跟前，忽然绕开老白撒腿就跑。

老白知道黑旦怀里揣了东西，赶紧就追。

黑旦前头紧跑，老白后头紧追。路过黑旦家门口，黑旦眼梢子也不斜一斜，依旧捂着肚子往前跑。黑旦不住脚地跑，老白不住脚地追。追也追不上拉也拉不远，前后总是差着十来步。

黑旦在前老白在后，在村里跑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又返回到老白把的口子上。老白终于不行了。老白有个阑尾炎的老毛病，跑着跑着就发作起来，一下就哼哼呀呀抱着肚子蹲下来。

老白不追，黑旦也就不跑。折回身子把身上破褂子一松一抖，哗啦啦一肚子的石头瓦块就都倒在老白的脸前头。

老白气得喘不上气。

黑旦腿一盘坐在老白眼跟前，脱下脚上两只臭鞋壳子磕得啪啪响。

老白旧病复发，躺在炕上半个月没出门。

黑夜里，黑旦朝老白家院里轻轻扔一块土坷垃，老白闺女小玲就悄悄溜出来。小玲一见黑旦就咬牙说：你咋不把我爹整死啊！黑旦连忙从破褂子里摸出几只嫩玉米塞过去。小玲接过来就不再咬牙不再说。

以后，还是老白看青，还是黑旦偷青。黑旦见了老白，远远就把肚子捂得紧紧的。老白见他捂得越紧就越是不理他不看他。一看他老白就肚子疼。

那二年，老白发现田里庄稼总是丢，又总是逮不住个偷青的。

那二年过了，黑旦就不再偷青。不偷青，倒把老白闺女小玲偷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