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读《世说新语•贤媛》，见有一则云：

赵母嫁女，女临去，敕之曰：“慎勿为好女。”女曰：“不为好，可为恶邪？”母曰：“好尚不可为，其况恶乎？”

很是不解——我们的古人不是教导“为善最乐”吗？为什么要“不为好”呢？刘孝标的注也只是引《淮南子》说：“人有嫁其女而教之者，曰：‘尔为善，善人疾之。’对曰：‘然则当为不善乎？’曰：‘善尚不可为，而况不善乎？’”那意思似乎是，作好人没有好报，为了得好报，你不能为善。这样的说法，委实有悖于“礼义之邦”的称号。孔圣人教导我们，与人交往，要遵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原则，《淮南子》虽是“杂家”之言，还不至于无理取闹到这个地步。何况这个“赵母”还上了《列女传》，是后世妇女们学习的楷模呢。我想肯定是我自己没弄明白。

我有一个朋友在银行工作，常常从百里外赶来找我们喝酒。这个朋友古道热肠，喜欢助人，视金钱如粪土，我们都得过他的接济；他又很有点晋人风味，每次期在必醉，我们都负责要灌醉他才罢休。有一回，大概是没灌到好处，我们中一人身居公安要职，与朋友是同学（我们一伙都是高中的同学），受“禁酒令”约束，不能畅意，又不邀他。我朋友就有些生气，至于涕下。别人都以为喝酒小事，不过玩儿，怎能认真？我独知之濠上，晓得在性情中人来说，玩才应该认真，朋友才应该认真。富贵利禄，不过谋生之资，视为腐臭可矣；工作事业，不过吃饭之碗，弃之何惜？惟有友情，亲如父子，重于君臣，应当珍重。酒场拇战中，人都知说“桃园三个”，不知刘备还有一句名言：“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不可续。”善哭的刘玄德正是凭了他的义气，他的性情，才赢得了关张舍生忘死的帮助。我朋友以为大家都是同学、“朋友”，偶尔相聚，应该痛快；况且又不是谁求谁的问题，没有利害关系，他仅仅是叫大家来喝酒，没什么坏心眼，犯不着遮掩拽藏。他是谨守了孔圣的教导了，不知人是会变的，高中的情，随世而迁，今有不可向迩者；又不知性情不投，你以为无益，别人则视为重大。《庄子》鸱吓腐鼠的寓言，纯为此辈而作。恶意固不可强加于人，好意难道能强加？老美加给伊拉克的“民主”，至今吃不了还兜着走呢。

我于是懂得了赵母的良苦用心，重新去读《列女传》。

2007-5-12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