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我的地摊生涯曹正玉

发表于-2007年05月12日 下午4:54评论-2条

[独立生活•纪实散文]

我 的 地 摊 生 涯

曹 正 玉

1997年4月21日,26岁的我身揣一纸中专文凭,只身南下海口找工作。

海口是座美丽而洁净的城市。然而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的海口,美丽中略显单薄,洁净得不免苍白。伴随着海南开发热的持续降温,内地资金不断地回撤,到处留下来的是此起彼落的“半拉子工程”以及街头巷尾行单影薄的寻梦人。对于一个漂泊异乡的游子而言,此时根本没有心情去欣赏椰风海韵的景致,满目疮痍的影像只能对自己的前途平添无限的惆怅和迷惘。

当年海口有一句流行语很能反映象我这样一批既无资金且无背景又无学历的海南外飘族的尴尬处境——“假如一扇椰枝从树上落下砸着十个行人,必定是四个卖身做小姐的,三个卖脸搞传销的,两个卖嘴拉保险的,还有一个卖腿收破烂的”。

做小姐,在下先天不足;搞传销,不具备骗人的能耐;收破烂,又觉得有愧于十年寒窗;剩下华山一条路,我似乎是在身不由己的情境中加入到了没有底薪永不缺人的寿险营销大军的。

在海口秀英村找到一处月租金50元的地下民用杂房安顿下来。我清点身上的钞票,经过十几天的折腾,只剩下255元4角。考虑到保险推销成效的不确定性,我于是制作了一份周详的“月财务规划表”:每天开销7、5元,其中上班车资2元,业务联络公用电话费1、5元,另外4块钱用于对付肚皮。当时在海口一个盒饭最少需要5块钱,我于是每天早上用一块钱买两个馒头,一个上班途中啃,另一个留作中餐,饿了,就着路边的水龙头咽下;晚上回家,用5块钱买一个盒饭,菜吃一半留一半,第二天再花一块钱买碗白饭盖着昨日弥漫着馊味的剩菜。

二十几天过去,我每天沿街敲响一闪闪陌生的门,然而收获的只是拒绝甚至奚落。

永远无法忘怀十年前的“儿童节”那一天。在滨海公园里我与一对对牵引着儿女出来游乐的年轻父母叙说保险,当唇干口燥的我回到出租房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钟。然而因欠交房租门已被房东锁了,行李扔在窗底下。

好心的邻居把我叫到他家,用碘酒为我清洗脚底的水疱。夜里一点多钟,咕噜噜的肚皮和嗡嗡的蚊虫把我从昏睡中唤醒,我翻身从沙发上起来,想出去买一包方便面。

漫步在秀英街头,燥热的风撩拨着我惶恐而焦灼的心。路上行人稀少,店铺早已打烊,灰暗的路灯光底下只有三两个正在忙碌地收拾地摊的小贩。

“能否利用晚上的时间找份事情做做?即使每天有个三五块钱的收入也好啊。”我暗自琢磨,然后靠着天桥上的栏杆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赶往海口市人民医院血液中心。

“小伙子,你的身体太虚弱了啊,”护士长慈祥地说。

“抽吧!”我斩钉截铁。

揣着两百元钱走出医院大门,我耳昏目眩。

二 

预留下50元房屋租金,花15元裁了一块塑料布,用30块钱买了一辆旧单车,余下105元作本金,我开始了摆地摊卖旧书的生活。

每一行当有每一行当的路数,摸爬滚打久了,才能逐渐地探索出门径。就拿地摊书刊来说吧,旧书的来源主要通过那些收破烂的民工朋友。因为当时的海口许多公司选择了撤离,一些寻梦人便把随身携带的书刊三四毛钱一斤“托付”给了拾荒者而北返。于是我们用一元或者两块钱一斤从他们手中倒过来再摆上地摊。

不是每一本回收过来的书都能卖出去的,很多时候也须考验商家的“眼力”。我们行内一般把它们分为四类:首类是畅销又能卖出好价的,比如文革时期的“红宝书”或是英文版的“毛选”,品像完好的,遇上了买主,三四十元一本,眼睛眨都不眨就带走了。但是这类书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其次是畅销但价次的言情武侠小说;再次为能销而价廉的杂志画刊;最惹人窝火的就是自引为“知音”贩过来结果无人问津的“废纸”。初入行象我者,免不了交学费。

第一天,我收入十一块五毛,回家仔细一盘算,净赚了三元!我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这毕竟是自己来海南将近两个月的第一份收入啊。

摆地摊的日子是艰难的,不用说连续的雨天让人心急如焚,即使偶尔的阵雨也会让人手忙脚乱的;还有城管的不期而至,往往会让你数日的奔波化为灰烬。

卖旧书的竞争也是异常激烈的,无论“进货”还是销售。单从秀英村到龙华路口的500多米距离,每天晚上就有二十几个旧书摊,并且多数是“专业”的。而我白天得去上班,寻找拜访保险的客户。

熟话说“天道酬勤”,“早起的鸟儿有食吃”。每天早上四点,我总是第一个起床,借着微弱的路灯光骑车赶往郊外那些收破烂的民工聚居的村落。

“有旧书么?收旧书罗•••••”,一声声吆喝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或许是做保险练就的口才,或许是出手相对他人“阔绰”,或许是为我的勤勉精神所感动,越来越多收破烂的民工成为了我的朋友。他们偶尔进了“货”,往往帮我留着,李姐就是其一。

李姐为我留书的理由很特别,“你看起来就不象个卖旧书的贩子。”这话于我很受用,是钦许?还是“他乡遇故知”?

李姐来自贵州的一座大山深处,原本在当地的村办小学代课,因为超生下了岗。1996年丈夫采药从山崖坠落,走了。李姐于是撇下一个正在读高中、一个残疾由婆婆照看着的两个闺女,只身牵领着七岁的幺女来到海南,加入到拾荒者的行列。

那天下午四点,我拜访保险客户回家,正好途经李姐所在的村落,习惯让我不由自主地吆喝了起来。

大多数拾荒者外出奔波还没有回来,然而李姐的家门敞开着。

我走过去,李姐正在熬粥,小女儿斜躺在用砖头和木板搭起的“床上”,头底下是用泛黄的旧书刊旧报纸叠起的“枕头”,脸色煞白。

“孩子病了?”

“嗯。”

“怎么不送去医院?”

“这•••••”

我心底明白了。怯怯地把手伸进口袋,然而又缩了回来,踌躇半晌,再次伸进去。

“我这里有十七块钱,拿去给孩子买点药吧!”

“这,这怎么成呢?你们卖旧书的每天也挣不了几块钱。”李姐不知所措,茫然地环顾四周,象在寻找什么,然而空徒四壁!墙头悬挂的一个半边缺耳的黑锅和孩子苍白的脸形成着鲜明的对比

突然,李姐眼睛一亮,“我这里有一捆旧杂志,是前阵子在滨海大道的一棵椰树下捡到的。你们收旧书的都嫌过时了不肯要,说心底话,我还舍不得卖呢。孩子上不起学,我把它作课本,选些文章念给她听。你就拿去吧!”

“妈妈不要卖,妈妈不要卖!”孩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抱着“枕头”紧紧不放。

我愣住了。如果我不接受李姐的心意,她断然会拒绝我的“恩赐”;如果我夺人所爱,显然是截断了孩子唯一的学习渠道。

“这一部分少的旧的给叔叔,多的新的留给你,好不?”

孩子懂事地点点头。

回到住所,我把这叠杂志漫不经意地扔在了床底。

四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来月,我依然没有签下一份保单。所幸通过摆地摊,生计总算有了基本的保证。

书摊摆久了,自然便会结识一批忠实的顾客,陈伯就是其中之一。陈伯几乎每天晚上都会骑着他亲手改造的自行车过来我的书摊旁坐坐,很少言语,偶尔相中了某本书,也绝不会讨价还价的,爽快地带走了。因此每当收集到他喜欢的碑帖拓片或是书画期刊之类的,我便会为他留下,有时直接延引他来到住所翻找其喜欢的资料。

要是连续下了几天雨,陈伯便会“准时”地不约而来,带走两三本书,留下三五块钱,什么也不会说。

一个周六的下午,陈伯照例来到我的住处“淘金”。不经意间看到床底下的那叠李姐送的旧杂志,然后仔细地整理起来。

“您喜欢?”

“这杂志说不上很珍贵,不过我收藏这期刊有些年月,我想看看能否找着前几年缺失的那几期。”

“嘿嘿,我还正愁卖不出去呢!”于是我把收集这捆杂志的经历复述给了陈伯。

“那就全部卖给我算了。”我第一次看到陈伯露出了笑脸,然后掏出50元钱放在桌子上,“不用找了。”

“您愿意付17块钱就是帮我的大忙了啊。”我把33元零钞使劲地往陈伯口袋里塞。

“这是我所需要的,其实50块钱也不算多付你。”

“我们这行虽然是小本生意,但做生意总得讲些规矩啊,这捆书我即使卖给别人,最多也不过三五毛钱一本,您付50块钱也是太多了。再说您今天幸运碰上,只能说是缘分吧?”

“缘分?缘分••••••”,陈伯喃喃叨唠着,抱着书转身走了。

之后十多天,我一直没有见着陈伯的身影。

那天在公司上班,早会散罢,我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一次又一次地拨打着保险客户的电话。

“小曹,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职场经理叫我。我有着某种预感,毕竟入司已将近三个月,按照公司的考核制度,三个月没有出单就得自动办理离司手续。

我现在难以用语言来描述当时的心情。

推开经理的门,对面沙发上坐着一张陌生的脸。

“你是小曹吧?我姓杜,你称呼我杜姐好了。今天是陈叔叫我来找你的。”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陈叔是我爸的战友,当年四野的汽车兵,和我爸一起从东北打过来的,然后都在海南落了根。几十年以来,我从没有见他求过任何人,这十几天以来不知怎么回事,天天到处说保险。”

我象做错了事的孩子,不知如何解释。

“你明天上午十点钟到我单位来一趟吧,”杜姐说。

第二天,我如约而往,杜姐正在办公室等着。

然后,她带着我走进一间间办公室。

“小张啊,小李,这是我的亲戚,现在在做保险,你们如果要办保险的话,可得给我一次面子哟。”杜姐打趣着。

“杜主[xi]什么时候会害我们?今天难得看到您开次金口啊,不用说您亲自出面,即使一个电话,我们也唯令是从啦!”办公室的同事呵呵地笑着。

走出椰树集团的大门,我的包里揣着十二份填具的投保单。

次月我的工资卡上,显示着的数字是——8763、72元。

这是我26年以来最大的一笔收入。

十年弹指一挥间。

如今的我,已经是中国寿险界的一名职业经理人。于八年前离开了海口那座魂牵梦萦的城市辗转他方。

偶尔,我们会去一些大学召开“创业说明会”,面对即将步入社会的弟妹们焦渴、憧憬、踌伫抑或迷茫的眼神,我的演讲经常用自己亲历的这段往事作引子。

说句心底话,笔者绝非是期望用自己曾经的苦难换取他们盈盈的泪水,用自己现在所谓的出息博取他们感动的掌声。

就象现在,我该继续说些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李姐,你是否回去了贵州的老家?女儿已经出落为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吧?

陈伯倘若还健在的话,今年9月16日是您老八秩晋一。

杜姐想必已经退休,是该歇歇了。

还有我那善良的邻居,••••••

祝好人一生平安!

2007年5月12日于福善禅寺平常心书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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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一碗凉茶点评:

患难见真情
他乡遇故知
真实的生活记录,那些虽劳累辛苦的日子,却有着最真实质朴的情感,读来很受感染。
愿好人一生平安。

文章评论共[2]个
一碗凉茶-评论

你好,再发的作品是不能参加独立生活征文的:)at:2007年05月12日 晚上8:54

曹正玉-评论

谢谢编辑!那就改为首发吧!at:2007年05月12日 晚上9: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