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末年,群雄逐鹿,战火四起。
江南,苎罗村。
三月的清晨,薄雾笼罩着小村。垂柳依依,河水潺潺。她做在溪边,纤纤素手浣起轻纱。
容光,惊沉了鱼儿,也痴了太湖上泛舟的男子。
那一年,她16岁。人们叫她夷光。
吴越交战,越国战败而降。越王勾践作为人质被带回吴国。一夜间,由尊贵的王变成了卑贱的马夫,范蠡始终伴于左右。
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勾践三年后得以回国。伍子胥阻拦无效,被赐死。
两国交戈,流了一地的鲜红。把一个雅致的水人儿也浸在中间,染变了颜色。
容颜,如曾经在溪中轻浣的薄纱,在悠悠中,变了。那痴了的男子,可真携了手,泛舟太湖?
“对,就是她!”几个士兵不由分说地就把我抓了起来。周围,到处都是哭喊声,那阵阵力竭的呼喊撕扯着我的心,生生地疼。
“放开我!”听见远处传来的熟悉的声音,我心中骤然一片冰凉。我知道,旦儿也被抓起来了。
这一抓,牵出了那一生一世的悲运,那生生世世的哀怨。
自从16岁抓来至今,我对勾践的印象一直很模糊。只记得在着为期两年的学艺生活中,他曾经来视察过几次。虽然谁都知道我无疑是这所有人中最出色的一个,但他也未曾多注意过我。在残存的记忆中,与他的第一次谈话竟也是最后一次。
“你要像对待君王、父亲和丈夫一样对待吴王。”勾践的语气很谦和,“只有他满意了,才不会攻打越国,你才能挽救自己的国家。”
他和温和地笑着,说得云淡风清。
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国家要靠我一介女流来挽救,而不是勾践自己。
我问:“我何时可以回来?”眼睛紧盯着他。回国、回家是我唯一的心愿。无论多少年,我都愿意等。他一愣,但随即答道:“不知道。”他避开了我探询的目光,双眼望向了窗外。
或者,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从他没有波澜的眼中竟也看到了一丝凄楚。也许,他真的没有说谎,能否回来,的确是个未知数。
想东西入神,以至于手帕掉入水中也未发觉。等自己恍然觉醒,那白色的丝帕已随浪逐出了一段距离。可那是我娘留下的唯一的东西啊!我不禁叫出声来:“我的手帕!”正焦急地想入水捞取时,一个人影早已先我一步入了水,捞起来那团白色。
“谢谢!”我感激的看着眼前湿淋淋的人——护国将军范蠡说。“没什么,以后想东西不要太入神了,要是你的人掉下去了,我可就没有办法了啊。”他半无奈地开玩笑道。我顿时觉得尴尬少了好些,气氛也随即轻松下来。
他清亮好听的声音让我不得不去注意他:少了一些军人的豪野狂放,多了一些书生的文静纤弱,明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杂质,让人可以轻而易举地信任他。只一眼,从那清澈眸子里就倒影出我抿嘴而笑的样子。仿佛,那如水明眸今生便只会注视自己一人了。
看着他失神的样子,我一点儿也不吃惊。这容光足以惊沉鱼儿,自然也可以让天下任何一个人心动。我很清楚。
赶了三天三夜的水路,到了吴国。下船之时,范蠡忽地拉着我的手道:“等越国复国之后,我便带你隐居山林,闲云野鹤,终老一生,可好?”我一愣,不禁又重新打量起这个男子:那对清亮的眸子里仍然只有自己的影子,只是那镇定的背后仿佛多了一丝慌乱。
我再次抿嘴而笑。只是,那风华绝代的笑容的背后的苦涩又有谁看见了呢?抬眼望向前路,清风过耳,残阳如血。古道上衰草连天,寒烟凄迷。未来仍是个未知数,我怎敢奢求太多?!这一别之后,谁知又如几世?
留下临风独立的他,我独自选择沉默。
进了吴宫,那些忙前忙后的身影似乎都是为了我,为了我出场时惊艳的效果。的确,众人的努力没有白费,当一袭白衣的我出现在吴王面前时,从他那瞬间石化的眼神里,我知道,别说是拯救越国了,就算是整个天下,只要我要,他也会双手奉送到我面前。可为什么我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呢?我不明白。
只记得那一年,人们不再叫我夷光,而是西施。
十年前,夫差第一次见到我时就答应,将永不对越国宣战,他做到了;十年后,勾践起兵,灭了吴国,这可是我的错?
依稀见夫差举剑,双手颤抖。我不禁苦笑,果然,回不去了啊。微闭上眼,等着那冰凉没入胸口。可迟迟没有感觉。
只一睁眼,却见郑旦握剑,那剑尖上染着红,从夫差的胸口贯出。
两国交戈,流了一地的鲜红。把一个雅致的水人儿也浸在中间,染变了颜色。
“我如此爱她,又怎会下手杀她?”那是我听见夫差讲的最后一句话,他颓然垂下的脸上没有痛苦,却有笑意。
笑尽这世事多变,笑尽这痴人多情,也笑尽了这生生世世的宿命。。。
眼前的男子依旧丰神俊朗,只是眉宇间更多了一份淡定从容,也多了一些沧桑。我抿嘴笑道:“可曾记得那个诺言?”这次他没有失神,不是这十年的岁月削减了我的风华,而是这人的心变了,真的变了。
“西施,我不能。”他微微皱眉,“大王他不会放过我们。你最终,仍是要服侍大王的。”他低着头,声音也越来越低。
虽然有着不舍,但我知道,他不会后悔。
望向那碧清的湖水,不知有多少惊鸿曾照影于此。我这一生被负何其多,负人又何其多?
白纱轻扬,我回头嫣然一笑。在众人失神的瞬间,这世上就再没了西施。帆影点点,白纱猎舞。我即是水,水也即是我。
想起溪边浣纱的情景,恍若隔世!
随手捻下一抹桃红,轻洒于水面。那一如既往平静的湖面却突然激起重重白浪,将那漂浮的花瓣全数打落水底,湮没殆尽!
小舟漾起的水纹轻轻扩散,我不知是否有泪珠滴落,可湖面却仿佛下起雨来。
熟悉的面容一个接一个的在水中浮现,我终于不在迷失踪迹!跃入!不管湖面是否平静依然都与我无关。身后,是吴国二十年兴衰与一朝倾颓,是一个女子一生的情爱与传奇!
夕阳已过村边的老柳树了,那老绿的枝叶恹恹地垂着,漏了落日满树晃晃地金红碎光,几个晚蝉还在树阴里聒噪不已。
江南,苎罗村。
年迈的老者讲着美人踏花而去的美。残忍的美!倾国再倾城,然后,香消玉陨。
我凌空而笑,谁还记得,那千年前的风华绝代?千年过后,谁再为我长歌一曲?
一朝君王,一夕宠爱。世事如浮云,美人如流水。我仰天长笑!
笑尽这彼岸的烟花,笑尽这人面的黯然。流年渐转,花开无声。那一声又一声唱着的,又怎不是我的悲歌?!
夏有妹喜,商有妲己,周有褒姒。所谓红颜,也只是一朝容光;所谓绝色,也只是不能释怀的不得已。
美人无罪!那红颜祸水里的主角,可曾有过选择?
要有来世,定不做美人!
只要一片天,一片可以飞,可以漫无目的地飞,可以飞如清烟,可以无声无息去飞的天!
或者那样,在如潮如水的红尘中,就少了一些美丽的残忍,少了一些美是原罪的传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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