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风花雪月的缠绵,没有英雄红颜的爱恨情仇,更没有江湖上的道义恩怨,有的只是一个容颜如玉般的女子,一段凄楚的挽歌。
一个淡粉的身影在空中回旋上下,美妙的姿态,像是世间最美的舞蹈,那女子面目如画,笑容浅浅。一个抬手,那双柔夷也是莹白如玉,只是袖中寒光闪闪,让人不寒而栗。
“呵呵,玉儿你的功夫越来越好了,”一旁的红衣女子妩媚的笑道,“也越来越美了。”
粉衣女子停下来,斜倚在梨树上,雪白的梨花洒在她粉红的衣衫上,美得仿佛画中的仙子。
“姐姐,哪里呀,是你教的好嘛!”粉衣女子也笑了,只是其中不带半分妖娆,只让人感觉纯净,不染半分风尘。
“还是妹妹灵巧,这袖中剑我习练多年,可从不曾见妹妹这般。”
红衣女子轻轻的叹息,眉间一丝不忍。
“只是,”她继续说,“可惜这样的人了。”
“呵呵,姐姐,这是哪里的话,与其做笼中的鸟儿,那里有现在好呢?不然怎么认识姐姐,怎么有机会学这么多东西呢,是不是姐姐?况且,这淮州双艳的名号叫起来多响亮,比起什么,什么莫的好多了,是不是?”粉衣女子嬉笑着说。
“对了,清莫,之后呢?上次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嗯,是呀。上次讲到清莫一家突遭变故。”粉衣女子接过话来,又顿了顿,仿佛,那是一个遥远的梦,看着雪白的花瓣落下,女子笑了,继续说道,“那个叫清莫的小姑娘华丽奢侈的童年到此为止,只是普通的宫廷争夺,我庄家成了牺牲品。男丁斩杀殆尽,女子为婢为妾。之后,清莫小姑娘就被卖到翠云楼,改名颜玉。再之后,她遇见施妙姐姐,淮州双艳的名号越穿越远了。“粉衣女子说着,仿佛这一切都似落花般随意。
名曰施妙的红衣女子,面色严峻,这是她平日少有的。
妹妹呀,妹妹,你本应似锦荣华的一生,如此轻易的破灭了吗?这样的风尘之地,怎是你的栖身之所?
“姐姐,该我问问题了。姐姐武艺非凡,为什么还要留在翠云楼里,在这风尘之处不肯离开?”
“因为,这世道浊淖,根本不是一个女子能够独自生存下去的,与其出去受欺受辱,不如栖身在此,暂避风浪。”
“嗯,是这样呀。”
可是,避得了一时的风浪,这小小的翠云楼,是可以栖身一世的地方吗?
“玉姑娘,妙姑娘,在这里呀!怎么样,休息好了吗?”一个身穿艳服,早已年逾四十的女人走来,脸上带着惯性招摇的笑。
“妈妈怎么这么客气,是不是有什么贵客来呀?”施妙以同样的笑回应着。
“哎呀呀,妙姑娘果然聪明,确实是有个贵客,才敢来打扰二位姑娘嘛,请二位姑娘打扮一下,见见吧。”
就是妈妈,也要给淮州双艳几分薄面。
所谓的淮州双艳,名气甚大,颜玉工琴瑟,施妙吹箫,两人琴箫合奏,是公认难得的天籁。而其中的颜玉是个清倌,难得一见,平日里一个施妙已经足够压场,根本不用颜玉露脸。今日邀两人同去,这客人定不一般。
虽是自爱,只是身到此处也顾不来许多了,两人只是稍稍打扮了一下,便来到前堂。
往日热闹无比的翠云楼前堂,今日却是冷冷清清的,这客人竟是包场,此人的财力物力定是非凡。
两位丽人在阁楼上的位子落坐,一曲琴箫合奏的《念奴娇》婉转,凄恻。时而云端飞扬,轻灵空幻;时而又似跌入深渊,不得自拔;时而峰回路转,流水潺潺。
这首《念奴娇》是玉儿亲自谱的曲,今日才拿来招呼贵客,只是一曲唱罢,竟全无平日的叫嚷声,只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此处真有知音!
颜玉儿不禁扫了一眼楼下的客人。
不瞧还好,这一瞧也是故人相见呀。这人正是李尚书之子,庄家辉煌的时候,还是小姐的清莫曾与之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今日自己竟到如此地步,玉儿慌忙垂下头。
施妙在一旁神态自若,笑容比任何时候都具诱惑力,丝毫没有察觉妹妹的不对劲儿。
俄而,玉儿抬起了头,眼光游离四处,忽然又笑笑。只是一面而已,那公子哥儿可能早把自己给忘了。况且,在这个地方,哪里会有什么小姐,有什么过去呢?这里只是富人玩耍的地方而已,而她们……
令人惊奇的是,今天的客人只是听了一支曲子,就离开了。
一时的卖弄完后,两人又会到后园,静静的看着落花如雪。
“小玉,”施妙开口,“你说我们现在这样,怎么才算解脱?”
“嗯……”颜玉儿却是想不到。
“笨呀你,平常挺灵光的,怎么现在犯糊涂呢?像我们这样,只有找个好人家嫁了才好呀!”
“哦。”玉儿点点头。
只是这好人家,恐怕不好找吧。从家道破落到陷落风尘,她看遍了世间的百态,深知其诈。
“玉儿,你说今天那个公子怎样?”施妙问。
“还,还可以,吧。”玉儿结结巴巴的回答,“他叫李可。”
“哦。”施妙点头,也不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那嫁给他就可以脱离苦海吧?”
“可能吧。”玉儿干巴巴地说。
“如果,玉儿,他要娶你,你嫁吗?”施妙突然问。
“不。”颜玉只有一个字。
朝中的勾心斗角,她比谁都清楚,一个不小心就翻了船,一家人的深渊。父亲就是最深刻的例子,她实在不想再那样生活。况且,父亲的事情,他李尚书一家也是难逃干系吧!
已经半个月了,翠云楼都被李可包下了。并且,每日只听一曲《念奴娇》便走。
今日似乎特别的好兴致,跟妈妈耳语一阵,递上一张纸条。妈妈恭恭敬敬的接了,脸上笑成一朵残败的花儿。
那纸条是给玉儿的,只有几行蝇头小字:
往昔一面之缘还记否?
百花丛中君为首,怎堪晓风吹。
愿做护花人,此誓今生不负。
不知花意如何?
读罢,玉儿的手不禁颤抖,那片轻薄的纸片,从阁楼上掉了下去,只是那里早已没有等候的人了。
几经波折,玉儿怎会把这样的话当真了去。
近来妈妈对自己越发殷勤了,要拒绝,也是不易吧。
可能是无依无靠身似浮萍的原因,玉儿一有困难,找的准是施妙姐姐。
听了玉儿的难题,施妙一时也被困住了。
“玉儿,真的,不肯嫁吗?”过了好久,施妙才问。
“嗯,不嫁。”
“哦,好吧,那么,”施妙顿了顿,接着说,“只有这个办法了。”
颜玉抬起头,纯净的眼中闪烁着光芒。
“这门亲事是在不好退,人家是尚书的儿子,对你有情无情且不说,被一个风尘女子拒绝,这面子问题,可不是好玩的。还有,妈妈那里也不好说,以后你在这里恐怕也是混不下去的。”
颜玉点头默认,可总不能答应呀。
“依我看,”施妙说,“你就答应了,之后……”她目光迷离。
“我替你成亲,你就趁着大喜之日的混乱逃出去吧。凭你的一身武功,在外面闯荡不难,只是凡事要小心了。”
“啊,姐姐,那不是苦了你了吗?”颜玉忙说。
“傻丫头,是姐姐托了你的福了,是你助姐姐脱离苦海的呀。”
颜玉同意嫁人的消息一传出,妈妈就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不仅停下了翠云楼所有的活计,还为她定做了最好的礼服。
颜玉看着姐姐穿着礼服笑容纯净。
婚事如期举行,对外依旧是淮州双艳中的颜玉高攀了李尚书之子,可有谁知,那轿中人,堂上礼拜之人,早已换了!
而此时,颜玉争做了一个梦,一个长长的梦。姐姐递来了她最喜欢的洞庭碧螺春,喝了之后,就,就有点晕,之后,之后怎么了,姐姐,姐姐哭了,她在说话,可她在说什么?
“呜呜,妹妹,是姐姐,姐姐对不住你,求你别怨姐姐的自私,姐姐也是人呀,也要找个好归宿,李可是个可以托付的人,可是他要的是你!所以,我们这样,姐姐替你拜堂,做你的陪嫁丫头,为婢为妾。是姐姐负了你,妹妹,呜呜,是姐姐对不住你,对不起,对不起……”
颜玉迷迷糊糊的,最后看了一眼满脸泪痕的施妙,就这样睡去了。再醒来时,四周大红的喜字刺痛了她的眼,一身大红的礼服让她的心无比的疼痛,是姐姐,是姐姐……
与家人离散以来,姐姐是她唯一的依靠,就像溺水的人,拼命的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她是那样的信任,那样的爱护,可竟然……
颜玉凄惨的一笑,笑容不再纯净,世俗的尘埃,究竟迷了她的眼!
颜玉试着活动,姐姐下药并不狠,她很快可以活动自如了。
摸摸手腕,袖中剑还在。
玉儿从窗子子出去,可偌大的府邸要出去,谈何容易,况且大红的礼服,要不惹人注意,实在太难。
“快,抓刺客,抓住她,有刺客!”一个巡逻兵发现了她。
这一嗓子,可把前堂里说有的人都引了过来。
可是大家都愣住了,那个在层层包围中,来来回回,袖中寒光点点的女子,不是颜玉还是哪个?
那么,李可身边还披着盖头的女子是谁?
颜玉无心顾及场面如何,袖中剑狠狠的刺向挡住她的人。只见她身影灵活,清风拂过般的轻盈,一炷香的功夫,围她的人已死伤大半!
新郎终于忍不住了,撂下身旁的新娘,冲进了混乱中。
而一直静静的被大家猜疑的新娘,突然扯下了盖头——施妙。
施妙眼光幽幽的看着颜玉,分不清表情。
颜玉看着来人,一掌过去将其震退,剑却始终刺不下去,那是姐姐的托付!
然而困着她的士兵看着少主伤了,立即围上去保护,利用这个机会,颜玉飞身而去。
再回首,对上了施妙,今晚的新娘子幽幽的眼光。
姐姐,我何尝不知道这些都是你的安排:只是将我迷倒,却留下了袖中剑,你是想我逃走呀。你若出手,你若出手,我必定走不了,你只是站着,你要你的托付,那么,多年来的情谊,也到此为止吧!
我不伤害他,你们要好好的生活,希望他是你的托付!
颜玉留给姐姐的只是以一笑和一个诀别的身影。
要去哪里呢?颜玉在街上孤独的行走,不觉又走回了翠云楼。眼前的翠云楼已是一片火海,是谁,是姐姐?她始终要毁灭记录着她过去的地方。也要断了自己的退路,再留在这里,只会让姐姐不安全。
“姐姐,妹妹成全你。”这是妹妹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说完纵身赴火海,颜玉却是从容不迫。
“锵锵”两声脆响,袖中剑钉入门旁的石狮上。
姐姐,这是妹妹留给你的。从此,你便可安心的生活了……
颜玉,颜玉,颜如玉,是一个女子面对命运的抉择,在尘世已无所恋,慷慨赴死。
似浮萍般的飘零,有谁堪惜?
颜玉,颜玉,是这容颜如玉般的女子,在面对无辜,无力,无奈时,有谁会在意。
身似浮尘雨打萍,火中听取《念奴娇》。
颜玉,颜玉,你颜如玉……
-全文完-
▷ 进入安宛然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