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之高于电脑,应该是多方面的。就说一份储存了二十多年的印象,今日翻检出来,还如昨日的鲜亮,甚至胜过一段录影和照片。至少在未来二三十年时间里,没有什么意外,应该还这样一直的储存着,不是很惊奇吗。
一间普通的外科八号病房,一个晚秋萧瑟的傍晚,两盏昏暗的灯光线,几个或呻吟或沉默的病人,三个一律疲乏着的陪护,一位来去匆匆如行云流水般的白衣护士。
第一天。
下午五点。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拿着一个简单的小包在二床放下。很快掏出几样洗漱用品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就是还有一摞书摆在床头。年轻人环顾了一下病房的情况,就躺在床上看起书来。
靠门口的一张床空着。靠中间的四床标盘是个41岁的汉子,没有见到人。三床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者,还有一个相似年龄的老伴陪护。一眼就可看出这是对农村夫妻。老者刚做完开胸手术,经常喊出一阵压抑着的低沉的呻吟,老伴则是不断的喂水,擦脸,按摩的侍候着。
靠窗户的五床是位六十岁以上的老者,毫无疑问是个城市人,浑身透着一份儒雅。病情似乎不严重,可自由行动,而且没有陪护。躺在床上听一段悠扬的京戏,声音隐隐约约的。然后是段慷慨的刘兰芳的岳飞。在三床陪护请求下,征求了二床的意见,他就把刘兰芳放大一会儿,病房几个人也就都跟着听着。当然服务的不仅只刘兰芳,还听到不少老者对其他病友温存的鼓励,这会正和小伙子说起话来。
“小伙子,你是什么病啊?”
“大爷,我只是腿上有点小毛病,要做一个小手术。”
“小毛病也要注意的,不然走路出了毛病,以后怎么找对象啊。”
“小伙子是个大学生吧。这么吃香。找对象没有问题的。”插话的是三床的陪护。
“当然,最好是腿没问题,找对象就更没问题。”
一床笑了,三床的陪护笑了,三床似乎也停止呻吟,也露出了一点笑意。这么以来,让一个本来没什么欢乐的病房倒增加了不少人情味。小伙子也来了精神,不仅给自己打了开水,还帮助三床一床五床打了开水。然后还拖了一遍地板。期间,几位还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拉着家常。
然而人情与药物相比,似乎作用还是要小的多。因为三床又开始呻吟了,而老伴似乎也有点
发烧在喊头疼。
晚上九点。
一阵轻微的震动响过,医疗车后面跟着的白衣护士来了。
“王大夫,再来一针止疼药吧,实在受不了啊。”
“又疼啦,让我先看看伤口,处理一下就会好多了。一会儿咱们吃两片安定,您就可以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熟练的解绷带,换纱布,换药。
“要解手,快。”
老伴陪护从床底下拿出便盆,笨拙的向老头身下放。
“还是我来吧。你看应该这样用。”白衣接过来。
“您要多喝水,这样就便于排毒,就可少输液,还会省钱。”护士从厕所回来,一面帮着盖好被褥,一面耐心的关照着。
“大妈,你今天也不舒服吧,怎么看你的脸色也这么不好啊?”
“是啊,孩子。从早晨开始就头疼,好像还有点发烧。现在还是头疼的厉害。咱老百姓,没有那么娇气,忍忍就过去了,吃药还要花钱。只是看老头子难受心里也难受啊。”
“您也这么大岁数了,还是要注意身体。你一个人在这盯着,会很累的。”说着伸手摸了一下老妇的头,“是有点发烧,不过不要紧。我给你掐掐就管用。”
老妇坐在小板凳上,头靠着相邻的空床。“这掐也是中医理疗的一种呢,从鼻子,鼻梁,到眉心,前额,从下向上,从里到外,这么一掐,一会儿保准就见效。”
老头也使劲的歪着脖子看她们“理疗”,不再呻吟了。老太太则一幅很享受的样子。
“你的孩子们怎么不来啊?”
“不是不来,现在正秋收,忙着呢。再说,他们来我也不放心。”
“还是老伴好啊。”
“闺女,你可真是个好人啊,就你心眼好。有对象了吧,还是结婚了?”
“都没有呢,刚毕业,还要好好工作几年。以后再考虑吧。”
“是啊,以后谁能找到你这样的对象,算是享福了。闺女,你去忙吧,我好多了。”
昏暗的灯光照出一幅模糊的剪影,幽幽的对话没有什么闪光点也凭空给人一点感动。
……
“看的什么书啊?这里光线不好,早点休息吧。大概给你安排后天手术。”这是王护士对二床的年轻人说的。
床上除了一些专业书,还有两本“读者文摘”杂志。
“知道了,谢谢你。躺着没意思,随便翻翻吧。”
说着拿起一本杂志也翻起来。“这杂志,你拿去看吧。”
“那就不客气了,谢谢您。”
十点半。
二床还斜趟着看书。病房里静悄悄的。白衣进来,悄悄的,熟练给三床打针。打完了,还没惊醒坐在小凳子上趴着打磕睡的陪护老妇。
拍一下老妇,轻轻的“你就在这空床上睡一会儿吧。”
“不敢啊。昨天晚上就因把床单弄乱了,被你们一个老大夫很说了一顿。”
“按规矩,这确实是不允许的。不过没关系。今天我值班。有人来了,我就提前告诉你起来就是了。”
“真是个好闺女啊。”
“睡觉吧,我要关灯了。”这是白衣对二床说的,然后就是一片黑暗了。
第二天。
早晨。
二床起床后,已天大亮。一帮白衣逐床探察,其中也有昨晚那个白衣“王大夫”。告诉五床几天后就可出院了。对三床陪护说,三床创口愈合不错,不过还要一段时间观察。最好是换个孩子来陪护一段。当然也确定了二床第二天的手术安排。
上午九点。病房做卫生。好像是所有的病房都在做。王大夫和另外一个白衣,负责八号病房。拖地,整理床铺,清理床头柜,擦玻璃。
五床帮着拖了地,二床还在帮着擦玻璃。王大夫抽空还帮着三床陪护又进行了一次“理疗”。然后就是窗里窗外的劳动和对话,还是一份其乐融融的图画。
本来擦玻璃是该开窗两面擦的,考虑到开窗可能带来的影响,在擦三床附近的窗户时,“王大夫”就没有开窗。
“大学生,过来帮下忙。”“王大夫”对二床轻声喊着。
二床放下手里的活计,也就很乐意的与王大夫站在玻璃两面一起擦起来。王大夫在窗外,大学生在屋内。
“这里还有一点脏。”
“这块好了。擦这块吧。”
“你还真能干。”
“你的腿没事吧?”
“现在没事,明天就有事了,不会成为瘸子吧。”
“完全不会,你放心,这只是个小手术,一定没问题。谢谢你帮忙。”
“没关系,明天手术后就不能动了,还要您多关照呢。”
“看护病人本来就是我们护士的职责,可擦玻璃不是病人的义务啊。”“
“您可真会说话。您晚上值班,白天还不休息啊?”
“白天也没什么事,大家在一起热闹。”……
说着说着,一个窗户就擦完了。只是这样以来,效率提高不少,倒觉得窗户面积太小了。……
晚上八点。
“大爷,好点了吗?”说话的还是那个王大夫。
“闺女,只要见到你,老头子就好多了。你跟我们说话,比吃药还管用。反正你给我掐了几次,现在是一点也不头疼了。”答话的当然不是三床的大爷,二十三床的陪护。
“还你的书。这书还真不错,很值得看。你还有吗?”
“还有两本。都给你拿去看吧。”
“你也别在这里看书了。太暗了。我们值班室还亮一些。”
“不了,谢谢您。明天的手术会很疼吧?是上午还是下午?您还值班吗?”
“大概是下午,我还是晚上值班。放心,一切都没有问题的。”
第三天。
晚上八点。
王护士拿着毛巾,擦一下二床大学生头上的汗。“怎么样啊,忍着点吧,睡觉前给你半支杜冷丁。听说你是一个人走回来的,还满坚强的吗。”
“王护士真会开玩笑。哪里是什么坚强啊。那时麻药劲还没过,医生护士也都很忙,路也不远,就一个人下来了。现在不行了,实在是疼的厉害啊。”
“如果实在疼的厉害,等一会儿,就给你把针打了。解手吗?”顺手拿出便盆。
“还不急。就不麻烦您了。”大学生一定是脸红了。
“你这知识分子还挺封建。好,就让大爷帮忙,我出去一下吧。”
“大爷,您歇着吧,我去倒吧。”
“这杜冷丁就是毒品,会成瘾的,半支保证你会很快睡觉。明天就不那么疼了。不过再疼也要等医嘱,不然你成瘾君子,那可就麻烦了。”
“大爷,给您换个床单。来,咱们挪动一下。好了,这就好了。盖好,别冻着。怎么样,今天好多了吧。”
第五天。
晚上八点半。
护士值班室。
“咳,你怎么乱翻病例记录啊,快放回去。”
“我没有乱翻,只是看了一下自己的病历。”
“就是自己的病历,病人也不能乱翻的。”
“当护士可真不错,病人不仅把身体交给你们,还把一生的老底档案也交给你们。”
“那当然,不然怎么治病啊。谢谢你的书,还你。我这里也有一本,你要愿意,就拿去看吧。”
“王护士的书,一定好好看。”
“你那单位怎么样?一定不错吧。现在的大学生在哪儿都吃香,一定前途不错。”
“什么前途不前途的,只是好好干挣钱吃饭。父母养了这么多年,还没回报过呢。”
“还真有良心。我也是。可我是中专,没有你们大学生那么牛气。”
“大学中专没什么区别,人只要心好,就是个好人。其实看的出来,您的心很不错。”
“你这个人就是会说话。快走吧,我们主任来了。”
第九天。
中午。
“拆线就没事了。怎么样,没有瘸吧。不过注意等几天不要洗澡。有什么事,还来找我。”
“最好是没事,谁愿意总是到医院来啊。”
“你说的也是。那就走吧。不过人吃五谷杂粮,谁说的准。走好。”
“再见。”
“再见。”
第四十八天。
上午。
“喂,是王护士吗?您这医院的电话可真难打,他们就是不肯转接一下。”
“是我啊,啊,是大学生。对不起,一般医院的电话是不给转接的。你找到这里,一定费了不少麻烦吧。找我有事吗?”
“事倒是不大,只是腿上做手术的地方,好像又长出来一个东西,不知道是不是要紧。”
“那你找个机会来这里检查一下吧。”
“你什么时候不值班,可以给我帮忙吗?”
“我这里是住院部,你只要到门诊就可以了。我明天下午有空,你看行吗?”“太感谢了。”
……
第一百零六天。
正月十五。
“这是从老家带的一点花生。”
“这是我妈做的几个黏豆包。”
第三百六十五天。
一年了,后面的故事展开了。
就这样一直延续到了第八千三百九十五天。
这故事一直延续着,也许能够到1万八千二百五十天。再到上帝安排分开的那一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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