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再欺骗自己，你对我的爱情跟你说过的誓言一样惨白无力。宁可我的容我的貌无人注意，也不要在深深的宫墙内与他人分享一个你。如果仍有机会选择，我宁愿留在这一片幽香的梅林里悠然死去。

——题记

〈序〉

江采苹有些漠然地盯紧自己一身的艳丽。现在的她美得不可思议，昭阳殿上美女如云，竟无人比得过她。

她的冷、她的静，她周身散发的神秘气息和忧伤，深深地吸引着每一个人，当然包括那一个人。

所有的美人浓妆艳抹、精心打扮、美目盼兮也都只是为了那一个人。

她的装扮也是，虽然她一直觉得自己像是被剥光了鳞片精心装饰后摆上餐桌的鱼。

这次的胜利是站在江采苹这里的。那个人将会是她的夫、她的君、她的夫君。他的一切是如此的完美，偏偏不完美的是他并不仅仅只是她一个人的。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更不敢说是。她必须和无数个女人分享他。

江采苹的心早已无语，她不想成为薄命之人，偏偏卷入红尘之流。似乎昨日仍在江上采莲，今日却已在千里迢迢之外的长安。

从此只有这深宫相伴，她的余生只能在这里度过。既然已摆脱不了这般命运，又何不在这如花红颜正靓之际夺得君王的心？何不享受万般荣华千般富贵？江采苹清冷地看向四周，不知哪里的一阵寒风冻得她瑟瑟发抖。

“抬起头来。”殿上的他言道。命令不容置疑。

江采苹微微抬起下巴，清凉的眼光透过时空安然地落入他的眼中。

只这一眼，便成了爱的开始，所有的怨愁的主谋。

〈一〉

“爱妃为什么这么喜欢梅花？朕常见你对园中的梅花留连忘返。”唐玄宗宠溺地问道。这后宫佳丽何止四万，他偏偏独恋冷艳孤傲的江采苹。

“喜欢就是喜欢，哪里需要那么多的理由。臣妾只认为这梅花美得很，心里也就稍稍地多喜欢了一些。”江采苹淡淡地道。

你可知这北方万千花种中，妾独爱梅，却正是因为梅的与众不同。在寒冷的冬季亦只有它不畏严寒。我所需要的正是这种精神。就算在深宫又能怎样？就算被王抛弃又怎样？我若如梅，便就算在这如此恶劣的条件下，依旧能活出自我。只是这些话却是万万说不得。尤其对你，更是说不得。

“朕似乎还欠你一个封号。既然爱妃如此爱梅，朕就叫你‘梅妃’如何？你所住的地方，姑且就叫‘梅阁’。朕会立刻派人将梅阁附近移满梅花，让你这梅妃名副其实。”玄宗有些为自己的想法而陶醉。

“多谢圣上恩典。”江采苹伏身跪道。

从此江采苹已死，今后这世上只剩这深宫里的梅妃。

梅妃，一个最喜爱梅花的女子。

梅妃，一个梅阁里充满才情却无比孤独的女子。

梅妃，一个唐玄宗李隆基最为宠爱的女子。

虽然现在梅妃受尽宠爱，可谁不知道天下君王的宠爱最不能当真，最不能长久。虽然她很美，可谁不知道天下美貌之人比比皆是，焉无比她更美之人？更何况红颜自古薄命，仅仅一名弱女子又安能与天斗？

姑且算来她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却又比平常百姓要悲惨得多一些的女人。

〈二〉

这寒冷的冬季里，梅阁四周遍植的梅花欣然开放。

梅妃冷冷地看着远处梨园的灯火，耳旁的琵琶声不绝。

她早就料到自己有这么一天，失却君王的宠爱。

他的身边有了更美的女人，更亮丽的身姿。所谓山盟海誓不过如此，所谓天长地久皆止于今。和所有的君王一样，当更加美丽的女子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之后，原先受宠的美人自然就要失宠。

尽管梅妃在宫中已然十八年，陪伴君王也有十八年。偏偏这十八年抵不过杨玉环“回眸一笑百媚生”。

说好了爱她，却也连天下所有的她皆爱。说了只宠她，却能为了搏他人的欢心，将她安排住进这乏人问津的东宫。说了不离不弃，却在梨园与他人同乐，将她留在这清冷异常的深殿。

这世间也许真的有天长地久，天也就这么长，地也就这么久。待到恩情俱无，爱情皆失之际，天地的尽头也就到了。

她字字血泪诉衷肠的楼东赋竟换不回旧人的一眼恩情。

这些寒冬盛开的梅花已有了十余载。现在也只有梅花与她相随、相伴。那栽花之人的心早已不在。

罢了，她愿今后在这幽幽的深宫中只陪这梅花安然老去。

〈三〉

“那里是谁？”玄宗厉道。他夜深在宫中转动，却发现有抹身影进入梅林深处。

“是我。”梅妃的身影在寒风里摇晃。

“梅妃？”玄宗喜道。虽然身旁有贵妃相陪，可他仍不忘梅妃的才、梅妃的美。

“恩。”

“你过得还好么？朕很念你。”玄宗道。

梅妃无言。她不是无话可说，她只是不想说话。这就是君王的爱，朝三暮四。这就是君王的爱，一分为千。

梅妃想笑，笑不出来。想哭，欲哭无泪。偏偏她不能拒绝这无情的君王、无情的爱恋。

今天他这般说，明日又将会把话说与他人听。若不是背着杨玉环，他还能这么说么？

梅妃安静地看着玄宗似乎深情的脸，蓦然感到越来越陌生。

“桂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她早已尝尽冷宫的悲苦，人世的情分。比起那些寂寞和哀伤，这短暂的相聚相见，只能让她更觉得虚伪。

她明白了她原来就是这些梅花。在寒冷的冬季没有花可比梅花的香艳时，它受尽世人的宠幸和喜欢。只是春天一到，万紫千红、百花争艳的时候哪里还有它的一席之地？恐怕也只能自怨自怜自艾自叹而已。

她想起江南的人、江南的事。

仿佛前尘往事，竟久远得似不复存在了似的。

〈四〉

安史之乱，东宫遇劫，梨园遭毁。

梅妃安然地看着后宫里的慌乱。她的心里十分平静。

与其在后宫里了此残生，不如早早一掊黄土、一冢坟埋葬了的好。

她的王带着别的女人离开了长安，把不受宠爱的万千佳丽留在了这里。不顾她们的安威，不理她们的哀求。

梅妃不会强求别人带她走。

她有她的自尊，她有她的孤傲。她宁可面对后宫的惨变，面对着这些刀光剑影，也不要再留在君王的身边，看他与别的女人谈情。

她也不想离开这些陪伴她多年的梅树。

既然是梅妃，何不死在这梅树之下，让自己的灵魂依附在这梅树之上？

下一世，若她还为人，只愿一生能得一“一心人”。

下一世，请让她能选择。

下一世，她愿为梅。

〈尾〉

公元757年底，李隆基回到长安，再也找不到梅妃江采苹的下落。

每当想起离他而去的梅妃，心里十分哀伤。

一名为了讨他高兴的宦官，特意画了一幅梅妃肖像，勾起李隆基对梅妃的怀念之情。

他欣然命笔，写了一首诗：

题梅妃画像

忆昔娇妃在紫宸，铅华不御得天真。

霜绡虽是当时态，争奈娇波不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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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