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消息传来的时候，c正和他的同事谈论头发。这时一阵风吹来，c就看见他的长发飘飘如落叶。这时来人就站到面前。

c的妻子准备买瓶发乳什么的，c的妻子刚转身走进商店，c的儿子就被撞倒了。来人说：一辆摩托车，后面还带着人。

c愣愣地站着一动不动。终于发生了，终于。c喃喃自语。c怪叫一声，随来人直奔医院。

c就如同一个心存侥幸的罪犯忽然遭到最后判决。c是带着绝望的麻木昏头昏脑手脚冰凉地来到医院的。c看到儿子抱在妻子手上，睁着眼睛，满脸委屈。

c呆呆地不信任地看着儿子，c象一条死去的狗意外地缓过气来。

c一把抓住肇事者，抖抖地吼道；“你，你这混蛋!”

c忽然醒悟，一把抱过儿子，直奔医护值班室。

2

c坐在病床前。c的儿子小c睡在病床上。

该做的都做了：b超，x光，化验。小c除了外伤，内脏没出问题。

“车子刹得早，车子是侧着撞的。”肇事者很有功劳地说。

小c左胯骨是着力点，医生捺他，说疼。医生说要临床观察，防止脾脏慢性渗血。

现在，小c带着星罗棋布的外伤睡着了。现在c就眼睛不眨地盯着小c的左腹部看，似乎他的目光能熨平那一块，防止它皮球似地鼓起来。

c就这样坐在那里。c这一刻的形象让人想起一只被放大了的袋鼠：头脑格外硕大起来，下巴格外瘦削，眼睛离得更远。而这一切掩盖在过分的长发下面，更暴露了他的紧张的煎熬与躲闪。

“去年夏天，我们村老王，睡在树荫下，一只猫从树上跳到他肚子上，也没在意，晚上说死就死了。”邻床的躺在邻床说：“脾破了。那东西假得很。”

c一声不响，紧盯着小c那块肚皮，额上挂下一串一串的冷汗。

3

c为了小c的安全煞费苦心。小c更小的时候，c怕家里电器出事，用绝缘胶布把插座全封了。c怕电风扇绞掉小c手指，专门买一张铁丝网罩上，弄得电风扇负荷太重机件失灵，至今摇头不转。c把家里的利器，譬如钉子，剪子之类，全部收到壁橱里，甚至把所有橱柜的铜把手都下了，怕小c学步的时候跌跤，划破脸面。

这时c看着小c睡眠中不时疼得皱眉，就一把一把地抓自己的头发，只恨防范措施太不周密。

小c醒了，小c在哭：“我站在路边，没动，不怪我。”

c心里发酸，c说：“当然不怪。不想睡就别睡。”

c想和小c闲谈，想从小c睁着的眼睛和谈话里把握小c的存在。c讲着故事。小c蜷缩着，重新睡去。

妻子拎来饭菜，c不吃，不喝。妻子要换他休息，c不理，不睬。c一刻不停地盯着小c肚皮，为小c摇着扇子。c悄悄地数着扇动的次数，用以计数时间。

c唯一一次抬起头来，就看到护士拎着个塑料袋走进对面病房。不久对门就传来嚎啕大哭，不久护士就拎着沉甸甸的塑料袋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

“那孩子败血症。”邻床的醒了，“也才三岁。”

一只蚊子叮在c的脖子上，c感到心里被咬了一口。c抹去挂到眼眶的汗水，顺势捋起头发，那数说不清的东西弄得满手都是，c在落发。

4

“奇迹。”医生说：“真是奇迹。

c激动地递着烟，差一点要哭出来。

“真是谢谢，太谢谢了!”c拉着肇事者的手，与他握别。

c回到家里，眼睛不眨地看着小c，像看一个拾来的宝物。c格外留神小c的一举一动，似乎那细瘦的手臂之间时刻都悬着一颗隐形炸弹。

c重新检查房间，发现书桌下面一个插座上，胶布已掀开。c赶快找来新的贴上。

本来，门窗关得紧紧的，一个人就被莫名其妙地谋杀了。c想起早年读过的福尔摩斯探案故事。谋杀者就在隔壁。谋杀者放出毒蛇，从墙壁的管道里爬进来，把人咬死了。

c看着插座孔，似乎就是那根通向外界的管道。c又撕一块胶布，贴上。

c从门边经过，就想起锁。c上街买一把三保险的锁，把个好端端的门锁给换了，弄得满头大汗。c把纱门的插销插上，把门关上，反锁了，心里才有些实在。

c从街上买来一大抱图书，玩具，扣着小c在家。小c玩厌了，就站到窗前，踮着脚向外看。c就不安起来。

c躺在床上，听到楼上的响动，都紧张，怕那楼板忽然坠落下来。c把小c搂得紧紧的，弄得小c不好喘息。

c彻夜无眠，听着窗外沙沙的落叶声，c知道那是谁在落发。

5

c在小c住院的时候答应过小c，c要兑现。c要和妻子带小c到南京去玩。

临行前，c用发乳狠狠洗头，然后梳，梳缝里堵满落发。剔了，再梳，直到梳子上一丝不挂。c的大脑袋从稀疏的头发中亮晶晶地裸露出来。c想，不能再落。c想，是得走动走动，拿出胆气来。

车上挤挤碰碰。c刚坐定，就看到那个小胡子慌张地上车，把个硕大的箱子提过人头。小胡子坐在对面，抱着箱子不肯放手。

c越看越觉得小胡子鬼祟。c盯着那箱子，似要入木三分。c想起汽油、炸药之类，眼前就出现电视上那些惨不忍睹的景象。

c一路悬悬地坐着，车子一颠簸，c就心里发紧。c装着下车小便，招呼妻子下车。可她并不理解，赖在车上不肯下来。c无奈，只有咬着牙上车。c一手搂着小c，一手抓住妻子的袖口，不敢动弹。

车到站的时候，c拉着妻子别动。c不敢挤碰那箱子，等小胡子安全地下了车，c才松了口气。c又开始捋头，指缝里粘满潮乎乎的头发。

c在动物园同样惴惴不安。

c对那栅栏的高度极不放心。始终想：假如人从那上面掉下去，该怎么办？或是一个偶然的机会，那些凶神恶煞冲出来，又该怎么办?

c抓住小c的手，一刻不放。c领着小c和妻子逃也似地出了动物园。

6

“你就像乘坐一趟危险的客车。!”c说。

“今年夏天，男人都在落发。”同路的说。

所有珍贵的东西使你心惊胆战。”c说。

“今年夏天，男人都在落发。”同路的说。

同路的告诉c，一个月前，一个和同路同路的，家里楼房坍塌，老婆，孩子死在桌子下面，肉饼一般。

这时候车室的广播就响起来，一个男孩，年龄，身高，相貌等等。播音员的普通话极其标准，畅达。

c拉着小c。c相信这是一次拐卖。

“这算好的。”同路的说：“在外国，把孩子弄到，肢解了。把眼角膜、内脏，各种器官留下，给得病的换，卖大价钱。”

c抱着小c逃窜似地跳上车。

c一路上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就看到车窗外那个小棚子。一个女人在里面踩缝纫机。三个姑娘倚在门口说笑。这时c就觉得车子轰动了一下忽然滑下路面，直奔那棚子。在c捂上眼睛的一霎那，看到那三个姑娘脸上依然挂着笑，眼睛很好玩地盯着车子看。

7

c坐在椅子上，直着个头发稀疏的大脑袋，一言不发。妻子问他，不答。小c问他，不答。

忽然，c如泣如诉：“好惨!好惨!”

妻子说什么好惨。c说那几个笑的女人好惨。妻子说车子刹住了，没死人。小c也说没死人。c说这并没有区别，总之她们被碾碎了，血肉模糊，总之好惨。

这一夜，c就做梦：

c和小c捉迷藏。这给c以启发。c想起壁橱，那是谁也找不到的地方。c站到凳子上，把小c像一件棉衣似地藏了进去。c感到从没有过的平静，自在。妻子问他，说没看见。妻子走了，c打开壁橱，看见小c躺着，棉衣一样安静。小c停止了呼吸。

c弄不清是怎么回事。c弄不清是否应该哭泣。

c转过身，就看到墙上那张画，画上那老虎忽然张牙舞爪，迎面扑来。c嗫嚅着，把小c藏在身后，举起凳子就朝墙上砸。那画三边垂挂下来，只悬在一颗图钉上。那虎侧着身，更显得气势凶凶，破壁欲出。c急了，大吼一声，一埋头向虎撞去。c的妻子阻止不及。c头破血流。红与白涂满c的头发。c不再落发。

c在这时醒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