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经过了一次次的分手,陈蕾才明白,爱情就像一句谎话,只要自己信了它就存在,一旦有所怀疑,那个梦境般的神话,就成了实实在在的一句空话或是掩人耳目的说辞了。
跟贾志奇同居对她来说,无非就是一个人呆着无聊,说穿了也就是耐不住寂寞!再也找不出其它冠冕堂皇的理由了!
爱结婚就让他结去吧?结了婚又能怎么样?对他那种人来说,婚姻可是最好的一条上吊绳子!看他能美多久!
这个年凄风苦雨的,年三十的花街都湿漉漉的,直到年初二才见了一会儿太阳。陈蕾没有回家过年,一个人的年是没什么好过的,除了看看电视就是出去逛街。
过年也不知道是过什么!
才年初三,满街还都挂着红纸描金的招财进宝,商场跟品牌店就开始疯狂打折了,只要一上街,就象是掉进了一个大的没边的货场,只是比平时多了些彩灯、彩旗,黑压压的到处都是人,吵吵嚷嚷的。陈蕾漫不经心的在人群中溜达着,在她眼里,满街的人脸上都象是挂着彩旗的那片货场一样,乌泱泱聚到一块儿来,也无非是凑个热闹,把积压了一年的不如意暂时打个折,脸上流露出来的笑容,尽管还是那副无法掩饰的空洞,似乎也突然增加了几分无所事事的惬意。
陈蕾混在人群中走着,象一条鱼,一条陌生的鱼,跟着队伍一起在水里面沉浮着。还有五天!还有五天她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用去面对,就像混在人群中的身体一样,躲在时间的空隙里透透气。
初八开了张,开了门照样是耗钟点儿。陈蕾坐在美容院里,象印在纸上的似的,就剩下还会喘气了。
隔壁做签证的小刘在朝她这边张望,她根本就没看见,过了一会儿小刘就直接进来了:“唉。头一天开张,还等生意呢?我中午才开了门,到现在还不是搞卫生。走,吃饭去。我们家老蒋来了个同学,陪我一块儿去!”小刘连拉带拽的,拉上陈蕾一起走了。
小刘就像上辈子做了半辈子媒没过够隐似的,就像唱歌就跑调儿,还好唱几嗓子卡拉ok的人一样,也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反正她自己特陶醉!
老蒋的同学叫黄敏钧,为了个狐狸精跟老婆离了婚,鸡也飞了蛋也打了,闲的正难受呢。
黄敏钧滔滔不绝的,毫无保留的象个第一次跟女孩子约会的大男孩,老蒋独自喝着茶半眯缝着眼睛,看上去象是在想心事,小刘到是一直兴致很高,跟忽悠一单买卖一样热心的煽乎着。
陈蕾心不在焉的表情里还带着挥之不去的无奈,连笑容都很空洞,就像应付一个会议或是应酬一个过场似的坐在那儿。坐久了有点犯困,她站起身去拿了几碟点心,意外的发现老蒋的手正放在黄敏钧大腿上。
陈蕾的眼前突然一亮,象是发现了一条沉船似的,满心的好奇,她的目光也开始游移着,眼睛睁得象放大镜似的,不住的扫描着对面那几个人脸。
既然是同志,还装什么人情事故呢?也许只是小刘一方面的问题,也许是掩人耳目的一个形式?
太有意思了!陈蕾心里想象着,她觉得老蒋跟黄敏钧应该是同志,只是小刘不知道,才错把黄敏钧简单的当成了落了单的男人,可是,看着黄敏钧那个热情的样子,到象是有几分诚意,不像是应付场面来的,而且老蒋一直也都挺正常的呀,没听小刘说起过他有什么离奇的表现呀?
陈蕾越想脑子越乱,越想越找不着北。
这算怎么回事儿呀?看看眼前这几个人,再想想自己,陈蕾笑了,其实谁都一样,说穿了都在寻开心,都是在浑水摸鱼。
贾志奇又何尝不是浑水摸鱼呢?陈蕾也说不清楚,她们之间到底是有没有过爱情。
陈蕾不只一次的问过自己,自己到底爱没爱过这么一个人?可是,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她甚至都不知道她们之间是否有过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一切都是那么麻木,好像只有那个:无所谓,始终把她们连系在一起似的。
贾志奇是个很现实的人,对他来说,婚姻就是成家立业。成家立业既然是人生的基础,这个基础就该是一枚令人终生受益的棋子,它可以完全跟感情无关。感情算什么?感情可不是跟老婆谈的!女人又算的了什么?对于一个成功的男人来说,那都是手到擒来的事儿,成功才是衡量一切的标准,成功就意味着地位,金钱,当然还有女人。
陈蕾对贾志奇来说,只是一段意想不到的插曲,贾志奇也说不上有多喜欢陈蕾,她虽说长得还算漂亮,但是也已经是三十岁的女人了,而且是那种很随意的,甚至有点懒懒散散的样子,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是忙活她自己的事儿,有人找她吃饭或是逛街,她头都不回的就扔下他就走了,有时又出人意料的让快餐店给他送去一份饭,让他模不着头脑,不知道她的心里到底是有他还是没有他!
二
生意惨淡,陈蕾索性把美容院关了,改做了咖啡屋。
陈蕾跟黄敏钧不远不近的交往着,黄敏钧却喜欢紧跟着陈蕾,陈蕾的小咖啡屋开了张,他就跟半个老板似的,有模有样的出现在咖啡屋,还自己捧着杯咖啡坐在角落里,一副当了家做了主的样子。
小刘家老蒋只要一出差,小刘就像被放了大假一样,即刻就张罗支桌子打上几圈。她那几个牌友一上了牌桌就象四个街道大妈,打着麻将嘴上也闲不住,能把一个小区里的八卦事儿都摆上台面,从哪一栋楼被盗,到哪一栋楼出了杀人案,还有一下雨就疯长的菜价……议论的范围比一张小报还全面。
小刘也是个神人,她老公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春风一度,就算是同性恋,她也该有所察觉吧?她好像世界太平天上天天掉馅饼一样,活的可美了。
陈蕾有时真的很羡慕这个傻女人,自己要是有她那样的觉悟,可能早就超脱了。
贾志奇在‘种沙子翻金子’似的等待着那个能给他带来荣华富贵的女人,他象许多朋友挑明了他的标准,有的人笑,有的人直截了当的说他有病!——有那样的自己早就留下了,怎么也不会便宜了你的!还有人劝他去富婆征婚的广告里去试试,看看能否遇上‘正货正板’的,就算是离过一把,也勉强算是捡到了宝,也还算值了。
贾志奇并不死心,他首先兴师动众的扩大着搜索面,就像在搜索一只‘潜力股’一样,决不放弃任何机会。
不过,不知道是别人没明白他的意思,还是他们根本就心不在焉,介绍的那些个,只能用一句话形容——平庸!即使这样,人家还是要追着问:“贾志奇有房子吗?是贷款还是交清了?有车吗?是国产的还是进口的?
贾志奇气的哭笑不得的,他真没想到,就凭他‘这么好’的条件,女方居然也会象挑牲口似的在挑他。
其实贾志奇也就是个外企的白领,这在大城市里不能说特多,起码也不算特别希罕,可是,他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他老是觉得自己已经镶上了永久保值的标签似的,随时都会水涨船高!
闹来闹去,他都三十二了,勉强找了他们公司高层主管的女儿结了婚。结了婚,也并没有万事大吉,他的太太特别新潮,她说了,最时髦的生活方式就是‘丁客’家庭——两个人都是高收入,不要孩子!贾志奇彻底的‘昏’了,总算把自己的‘婚’了出去,传宗结代的事儿还是不能解决,要是不想生孩子,跟谁过不是过呀?还一本正经的‘昏’个什么啊!
贾志奇这回是把自己陷进去了,弄得骑虎难下的,想跟他老婆急又怕得罪了总管岳父,丢了自己的职位,想跟老婆软磨硬泡他老婆还不吃他那一套。人家日子过的可潇洒了,逢年过节就安排旅游,不是泰国就是香港,走到哪儿买到哪儿,家里的衣服比时装店还多,还不停的买。
贾志奇为自己精心打造的财色兼收的理想家园,刚一踏入现实的世界,就象一架上了路的马车断了辕子,无法飞奔还得勉强撑着;他那被现实的阳关照耀着的心情,更象一串干辣椒,被晾在那儿,即不算装饰又暂时派不上用场,在表面风光下面,他的理想正空虚、干瘪,一点点萎缩着。
他现在不是一无所有而是什么都无法把握!
他的心里象长了野草一样,一刻都不能平静,他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出路,他被自己‘精心’的钉死在了这么个可怕的婚姻枷锁上,已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好在他的心里还有天外天。
他跟陈蕾混在一起的日子,多多少少还算是轻松愉快的,那些记忆还象鬼火一样,在他心里时常的浮现出来;本来按着他的计划,他是要等到老婆服服帖帖,孩子也长牙了,他才会重新跟陈蕾续上旧,过上家外有家的如意日子。可是,他以为命运会象他用惯了的可行性报告一样,一旦通过了就得一丝不苟的照猫画虎呢。生活远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尽如人意!他痛苦的就快崩溃了,与其在这种活死人似的生活里度日如年,不如早点暗渡陈仓算了!
他想好了,反正自己已经把自己逼上了绝路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表面上装出一副天下太平的样子,暗地里偷着乐去了。
贾志奇下班就开着车直接去找了陈蕾,结果到了咖啡屋扑了空,他一副谁欠了他钱似的口气打电话给陈蕾:“我在咖啡屋等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刚坐下。”
贾志奇心里酸酸的,听她的口气活的还挺好。
“那我走了。不过我得告诉你,我今天是特意为你出来的。”贾志奇咳声叹气的说。
“为什么?”
“唉。怎么说呢?我结了婚,特别不幸福,想找你聊聊。”
“哦。”陈蕾只说了一个字,就沉默了。
“算了,你没空就算了,我走了。”贾志奇挂了电话,坐在车上抽着烟,他并不着急走,他在等陈蕾的反应。
该说的都说了,他知道他仍出去的这几句话的份量,陈蕾会明白的。女人吗!只要她心里对你的感情还没有完全消失,她就会丧失判断力,或者还想借你的肩膀哭上一场,才觉得没浪费了她对你的感情。不管她是怎么想的,只要她答应见面,就说明她还无法狠下心来摆脱他。
贾志奇抽着烟,得意的等着她的反应。他知道,他找陈蕾是早晚的事儿,如果他老婆打算给他生个孩子的话,他会晚两年再走今天这一步。贾志奇抽完了烟,他的电话还是没动静,即没有短信也没有电话。他的心沉了起来,反覆的在心里搜索着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表错情啊!也没有明显的漏洞,她怎么会反应这么冷漠?贾志奇又抽了一支烟,电话还是没动静,他给陈蕾发了短信。
过了有十分钟,陈蕾回了他的短信——我在跟男朋友吃饭。
贾志奇看着那条短信,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该死的b*子!现在也拿我当破袜子扔,真够绝的!贾志奇气的,随手把手机扔到了车后座上,一踩油门,风驰电掣的就开走了。
三
老蒋没事儿的时候就到咖啡屋来找黄敏钧,还常常带着一个叫老熊的朋友。
外面下着雨,老蒋他们几个人喝着小酒,陈蕾兴致不高,跟他们坐了一会儿,就躲到一边打开电脑玩上了游戏。灯
光有点昏黄,客人也走的差不多了,黄敏钧换上了一张田震的碟,高亢激昂的唱着,雨越下越大,就象正从天上到着水似的,砸在车上砰砰啪啪的响,老熊赶紧走到门口往外看,黄敏钧和老蒋也跟着走到了门口。
黄敏钧高兴的说:“看看,有钱有什么好,还得担心财产损失。”
“当然了,谁能跟你比呀!你一个吃饱全家不饿,不是等着火星撞地球就是等着陈蕾收留你,你怕谁呀!”老蒋说。
“还是老蒋了解我,我就是等着陈蕾收留我呢!对吧!”黄敏钧回过头对正在玩游戏的陈蕾说。
一阵大雨几分钟就过去了,雨小了些,不紧不慢的下着,一个女人打着伞从咖啡馆门口匆匆的过去了。
几个人回到坐位上,黄敏钧兴奋的对老熊说:“怎么样,对她有兴趣?”
老熊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
“老熊那两下子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老蒋说。
“苍蝇也是肉吗!越是追不着的我越感兴趣。”老熊说。
黄敏钧笑的哈哈的:“老熊,真有你的!要不然我替你介绍一下?”
老蒋一把把黄敏钧按在了椅子上:“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婆婆妈妈的了!我还以为小刘走了,就没人拿这么庸俗的事儿当乐趣了呢。”
“你还没明白!刚才我突然发现老熊眼神不对,就顺着他的眼神往前看,一眼就看见了小刘那个麻将友,那天小刘她们来吃饭,她们就老是说pasta,pasta的,刚才刚看完老熊的车,又看见了跟你家小刘打麻将的那个女的,我就恍然大悟了!”黄敏钧得意的说。
“真没品味!”老蒋说。
“我们当然比不上你了,小刘都被你支新西兰去了,象你那样才算有追求。”老熊举起杯子喝了一口酒,慢悠悠的说。
……
陈蕾从背后看着他们三个,咖啡屋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特别空洞,坐在灯光下的那几个喝着酒的男人就象是藏在地底下的一个朝代里,被谁随手摆在那儿的几只旧陶罐,仿佛那里面曾经浸泡着一场秋雨,疯长着一丛丛野草,不知不觉的就湮灭在时间的长河里了……一瞬间,陈蕾仿佛看见贾志奇在咖啡屋门口的车上,象个影子似的,还没来的及露出笑容就消失了,永远的消失了。
陈蕾脑子里就像突然划过一道闪电似的,觉得心里一下子就亮了。
其实,贾志奇也好黄敏钧也罢,她从来也没从他们身上找到自己会爱上他们的理由,只是总希望给自己一个能说服自己的借口。她跟贾志奇之间有什么?除了赤luo裸的性欲就肯定没有其它的东西了,虽然自己一直都不想承认这最令人难堪的事实,可是,贾志奇在她的心里其实只剩下一片空虚过后的迷茫,根本就不是伤心也不可能是难过。虽然她也曾沉浸在那段高[chao]迭起的欢娱中,虽然她也曾经热切的期待过那点欢畅淋漓的忘我,可是,当短暂的兴奋退却后,等待她的却是无边无尽的空虚,就象正经历着一场幻灭一般,象死过一回那样挣扎着,最终还是昏沉在无尽的虚无中不能自拔。
陈蕾转过头,就像是不经意的发现了一桩肮脏的买卖,或者是识破了一个谎言般失落,她仿佛一眼看见了那些人身上,被空虚包裹着的自我放任,在黑暗中,像病毒一般,在满世界流窜。
听着小雨沙沙的声音,看着外面那个灯火迷离的世界,陈蕾仿佛觉得心里象被挖开了一个洞似的,裂成了一片不能逃避的虚空。
2006年9月
本文已被编辑[千叶红]于2007-5-11 19:28:13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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