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潼城莽莽群山中的一个夹皮沟里,蜿蜒的公路从山弯外穿过,一条古驿道伸进山弯,蛇一般爬过我们家背后的大山。小时候,我常跟着爷爷顺着古驿道爬上后山玩。
爷爷瘦高瘦高的,前额几乎没有头发。爷爷是个医生,懂得世界的许多东西。我们爬山时,他就讲那些发生在天南海北的事儿,好象天下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爷爷不满十岁就跟主公学医,天不见亮就起床背药书,迟了就要挨板子的。爷爷说祖公的界尺比巴掌还宽,打得人吆喝喧天……爷爷背得完本草。
爷爷在我们山村是个颇有名望的人,方圆数十里的人都知道他,人们都很尊敬他,找他看病的人络绎不绝。但在我的印象里,爷爷的医术总是怪怪的。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回一个小女孩耳朵化脓,引起扁桃体发炎。爷爷于下药后,有让他父亲轻轻按住他发炎的扁桃体,然后爷爷吐点口水在左手心,右手食指摁在那里,口中念念有词,象施定身法似的,过一会儿,爷爷便摆摆手说:“好了。好了。”
爷爷常对我说,爬上后山顶就能摸到天的。然而我所亲见的天空却象巨人一样站得那么高,那么远,俯视着站在后山顶上的爷爷和我,阴沉沉地笑。我便好奇地问爷爷,怎么摸不到天呢?爷爷每次都只轻轻地一笑便罢了。
四周的山看起来比我们脚下的山矮多了,他们漫在云雾里,那么遥远,那么宁静。爷爷那时常指着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对我说:那里有个地方叫做“城”,城里高楼成群,人人丰衣足食,没有恨,没有怨,欢乐和睦。爷爷说,我长大了就会去那里,而他站在后山顶就会看到我。我那时也天真地对爷爷说,有一天我去了那里,一定把爷爷接去。爷爷听后就笑了,笑出了泪。
爷爷还常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他要我一定要多读书,做个有益于社会的文墨人。在我八岁正式入学以前,爷爷就已经教会我认识了许多汉字,并且能读写一千以内的数。可惜就在我开始读书的那年春天,爷爷便离世了。
我本不料爷爷会去世的,头天下午他还替我削铅笔呢。爷爷用他刮篾条的小刀给我削的:爷爷于看病后总喜欢做些篾活,也很会编些东西;他常常用废弃的篾条拉成细丝给我编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那天爷爷的手一直不停地颤抖着,但神情却那么地虔诚,那么地专注。他一点一点地削着,仿佛在给一个婴儿揩拭眼角的泪。他的嘴角微微翘着,口涎水掉下来也不觉察。他的脸上泛着十分温和的微笑,眼睛里闪耀着奇异的光彩。谁能料,爷爷会在那天夜里突然地去了呢。
许多的人为爷爷送葬。年老的人在家门前燃起柏枝,青白的烟尘缓缓地升上天空,消散在云里。
爷爷的坟地就在后山顶,他自己选的 。
-全文完-
▷ 进入我不是草莽英雄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