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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似乎恋上了这一片山地,飘来了,就舍不得走,索性驻扎了下来。山地在白雪的呵护下静静的睡着了。雪依旧是那么的心定神闲的,不疾不徐的扬满了整个山谷。她可一点也不厚此薄彼。四野里只是一片洁白,纯净得令人心痛。三天了,地上新雪覆着旧雪,足有半尺厚。冷得很,瓦楞上垂下无数晶莹剔透的冰凌,姿态各异,可惜无人欣赏。碰上这种天气,就是最胆大的人,也是决不会呆在户外的。
大雪耽误了行程,一连几天的纷纷扬扬,早磨去了德满的火气。只是蹴在门口,袖着手,不停的嘟嘟哝哝。越下越欢畅的大雪令他连一向钟爱的旱烟也懒得抽了。一边的女人,偏拿他的心病开玩笑。
“我说老哥,看你那猴急样子,莫不是城里有个老相好嘛咋的,茶不思饭不想的。”女人拨剌着塘里的火。
德满没吱声。
“急啥子嘛,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说不定,那位也巴心巴肠等着老哥你呢!”
德满眉目稍霁,站了起来,“我哪里有那么好的福气哟……有马家妹子疼着我,就知足了……天天呆在这里,做牛做马,也快活似神仙呢!……”说完,一阵爽朗的大笑。
女人一棍佯打过来,德满已跨出门去,到偏房照料他心爱的骡子去了。
漫天飞扬的白雪中,金贵和娟子的故事悄悄的萌芽了,白雪般的纯洁、晶莹。是这场早到的瑞雪,让他们彼此走近,相识、相知、相恋,相互牵挂。
几日的相处,两人已十分熟悉,感觉里,象多年熟谙的儿时伙伴。一种平和,愉悦,甜蜜的情愫氤氲在两人中间。往往的,是一张流畅的嘴伴随着一对虔诚的耳朵。渐渐的,一个动作,一个会意的眼神,几个简单的单词,彼此都能心领神会。茫茫的大雪中,几间陈旧的土屋里,处处充盈着温暖与甜蜜的气息。两颗年轻的心不知不觉靠得很近很近。虽然都没向对方表露过什么,可彼此的心里都知道,对方的牵挂,和自己一样。
这天晌午,雪住了。太阳被掩埋了几日,有了出头的机会,迫不及待的跑出来四处溜达。几日里不见,那光辉都有些刺眼了。它照在一野雪白上,不大一会儿,山梁上雪薄的地方,就呈现出一片金黄,宛如被风撩开了的衣裙,让你看见山梁壮实的肌腱。枯枝上的积雪,在阳光的感召下,幻为无数的晶莹,缀挂在枝桠间,闪闪地发光。微风吹过,簌簌直落。满地的厚雪表面上无动于衷于阳光的光宠,可仔细一瞧,那最上面的一层,悄悄的变细了,变小了,最终成为晶亮的一粒粒,倏的沉入里面去了,雪面上就有许多小孔,蓬蓬松松的,象倩女初醒凌乱的髻缳。
娟子和金贵坐在窗前,看雪后初霁。一抹阳光从木格窗缝泻进来,被撕成大小不等的几绺,照在两人身上,金灿灿的。旷野里,雪在恣肆的融化,寒冷汹涌而来,两人只顾看景,兀自浑然不觉。
“几天里不见太阳,一出来,清清爽爽的,心里就亮堂多了。”
就是的……雪化得可真快呀……”
“风大些,兴许一夜间就化得干干净净的了。雪再厚,也经不起太阳照,你看,对面山上露山脊了。”
“明天再一个艳阳天,下午就能进城了……”
“那可说不准,雪化了,路上泥泞着呢……!”
“满伯可等不得了,耽搁了几天,都急得什么似的……”
“那……大冷的天,人畜不是都遭罪么……”
“……”
“……”
说到分离,两个都没了言语,心里有什么堵得慌。太阳照着山梁,白雪映衬着太阳的光芒,天地间是那么的明澈而净爽,那么的寂静,那么的安详。
翌日,果然是个好晴天,白雪经不住这么热情的拥抱,很快就消逝得干干净净。吃过午饭,路面已不太泥泞,德满从偏房牵出喂饱了的骡子,麻利地驾好车,准备上路。
分手一下子就摆在了面前,两个年轻人都有点措手不及。金贵的心里无端的涌起一阵阵惆怅,有许多话想对娟子说,却又无从开口。他默默的看着娟子,不愿挪步。不知过了多久,女人对满伯的吩咐早完了,听见他在院子里吆喝骡子的声音,金贵知道是催促他了,才收回了目光,默默地走到院子里。回过头,娟子依在门边,风掠动她的头发,楚楚的,令人涌起无限的怜爱。
“娟子……我走了……”
“嗯,你……你们……慢慢走……”娟子眼里的依恋一泻无遗。
骡车慢慢沿着小河向山外驶去。老远了,金贵回过头,娟子还依在门首,痴痴的望着骡车前进的方向。
回山时,德满特意在马寡妇店勾留了一天。一整天,他都在帮女人到山上去背过冬的柴禾。一路上,两人谈起两个小辈的事,都是满心的欢喜。
金贵把在城里精心为娟子挑选的一只银手镯给娟子戴上,又拿出特意为娟子买的围脖。娟子没有推辞,一脸的幸福,显得更加妩媚动人。
这天晚上,两个人一直说着悄悄话,直到第二天曙色微明。
太阳早早的爬上了山坡。吃过早饭,德满与女人道了别,兀自吆喝着骡子上了路。金贵与娟子跟在后头。两个都没在说话,默默地。看看到了山垭,金贵停下了脚步。
“回去吧,娟子,风大着呢……”
“……”娟子低着头,不吭声。
金贵停下来,仔细地替娟子围好被风掠动的围脖。转过身,向骡车走去。
听见娟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等你,金贵哥!”
金贵回过头,两颗晶莹的泪珠从娟子眼中滚落,落在了红围脖上。金贵的心猛地被什么揪了一下,空空的疼。他使劲地点点头。
“回去吧,娟子……”
他鼻子一酸,顿了顿,转过身,大踏步赶上了等在山垭的满伯。
回村的当天夜里,德满料理完货物,就吧嗒着旱烟,走进了德顺的厢房。一会儿,德顺屋里把金贵喊了进去。
房里的灯一直亮到深夜。
第二天,金贵还没起床,德顺屋里和德满驮着大包小包,下山到马寡妇店里去了。
大雪封山的前几天,娟子随德顺屋里上山来了。金贵欢喜得什么似的。娟子的到来,也使村里单调的冬天增色不少。她的秀气,勤快,嘴甜,懂事,得到了村里的一致好评。德顺老俩口听在耳里,乐在心上。
又一个丰收的金秋里,金贵风风光光地把娟子迎娶到了山里。婚事办得热热闹闹的。小俩口一席挨一席的敬酒,不少人喝醉了,几个小青年眼羡金贵的好福气,嚷着叫着闹洞房,一直折腾到深夜。
第二天的夜里,客人们都已散去,小俩口也早早歇下了。德顺两口子坐在厢房闲话,说起德满执意不收谢仪的事,两人都有些过意不去。德顺屋里说:“他大伯也真是的,一家人的,拘什么礼,金贵的事,多亏他跑了几脚杆路,水都没喝几口,真真的让人过意不去呢!”
本文已被编辑[欣雨飞扬]于2007-5-11 12:31:42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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