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政府没有会议室，反腐倡廉大会的会场就选在第一排瓦房的前面。

正面，墙上贴着“大山乡‘反腐倡廉’大会”，红纸黑字，十分醒目。房子的前面是主[xi]台，所谓主[xi]台，不过是两张破旧的课桌蒙上了一面粉红色的床单，桌子前配了几把椅子罢了。

出席大会的有乡直各个部门的工作人员、各村的“三大员”（所谓三大员，是指各村的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村会计，这三人都有工作补贴，每月五六十块钱不等，乡财政还要为他们交养老保险），近二百号人分散在房前的空地上。

有的人来得早，坐在仅有的几把椅子上；有的找到几条长凳，招呼着熟悉的人坐下来；有几伙人挤在几张破旧的联椅上，其中一张联椅“吱吱嘎嘎”地叫着，忽然“叭”地一声，联椅前后分成了两半，五六个人摔了个仰八叉，“哈哈”大笑着从地上爬起来，惹得全场哄堂大笑；但毕竟人多，坐具少，很多人在院子里搬了几块砖头，铺上报纸坐在地上，甚至干脆把报纸往湿漉漉的地面上一垫，两腿一伸，便坐了下去；再晚来的已经没有砖头可捡，也没有报纸可垫，只好找个地方蹲下来，蹲累了就站一会……

这些人有的穿得很整齐，中山装、西装领带皮鞋者有之；有的穿的很随便，膝盖上、屁股上画着大花脸的、补着补丁的有之；脸上摸着黑黑的灰尘、身上鞋子上到处都有土的有之……他们大都很熟悉，一见面便家长里短地闲聊起来。

有的抽着烟卷，给熟悉的递烟；一些年长的拖着长长的旱烟管你一锅我一锅不停地喷云吐雾；有的不停的骂娘：

“日他娘，地里的庄稼都要荒了，哪有闲工夫蹲在这里瞎蘑菇！”

“反腐倡廉，那要自上而下，上面的大老爷到村里一蹲，不招待能行吗？招待不好也给你小鞋穿！”

“开什么鸟会，简直是整人，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总之，整片场地，抽烟的、闲聊的、骂娘的……乱哄哄的，比市场上还要热闹。

李秘书走上主[xi]台，用拳头擂了擂桌子：“静一静，静一静！”

没人理会。他推推眼镜，看到桌子前有半块砖头，便捡起来，往桌子上使劲地敲了敲。声音小了下来，大家抬抬头见是他，还是不理会。

忽然响起一声尖刻的声音：“‘小四眼’，小心把桌子擂塌了架！”

“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听到的笑起来，没有听到的也跟着笑起来。气的李秘书红涨着脸，不知如何是好，没办法他只好转身离开了。

不一会儿，一伙人从党委办公室里走出来。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很年轻，一米八的身个，脚穿一双普通的军用鞋，绿色的军裤肥肥大大，上身穿一件灰色的茄克装，走起路来干脆利落，很是精神。

会场里忽然静了下来，笑声几乎嘎然而止，偶尔剩下的几声“哈哈”也显得苍白无力，零零星星地停了下来。

整个会场静的出奇，简直像换了一伙人，换了一个地方，换了一个世界！

高书记走上主[xi]台，虎着脸说，“大家笑什么呢？”声音虽不大，却严肃得让人害怕，杨燕从没有想到刚才和气、随便的大男孩竟会有这样的威力。几位书记、乡长在主[xi]台落座了。

李刚从党委办公室里又搬出两把椅子，给杨燕一把，自己坐一把，两个人坐在了会场的一侧。杨燕对身前的李秘书说：“真不敢相信，高书记怎么这么年轻啊！”

“是啊，他是我们清源县最年轻的乡镇党委书记，今年只有32岁！”

“三十二了？我以为只有二十四五岁呢！”杨燕说，“看样子，他还很有威信吧？”

“是啊，”李秘书口若悬河，“高书记一年前还在军队里任某部营长，去年夏天复员到我们县任武装部副部长，今年七月份我们乡的李书记调走了，县委才调他来我们乡任党委书记。别看他年轻，但做事雷厉风行，说到做到，大家都很佩服！”

“高书记才来了两个月？”

“是啊。但这两个月，我们全乡上下变化却很大！”

“哦？”杨燕感到很好奇，“有什么大的变化？”

“高书记一到我们乡，就到各单位、各村走访，召开各级领导开会，了解第一手材料。接着便提出要烧‘三把火’：第一把火，整顿党风，严明党纪；第二把火，就是今天的‘反腐倡廉’；第三把火，各村、各单位组建新的领导班子，能者上庸者下。于是全乡各单位、各村马上行动起来，再也不敢像过去一样了！”

“这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杨燕笑了。……

正聊间，忽听到一个人清了清嗓子说：“下面我们点名了！首先是乡直各单位：财政所！”“到！”“计生委！”“到！”……“下面是各村，大山村！”“到！”“山后！”“来了！”“来齐了没有？”“齐了！”“杨庄！”“到了！”……杨燕听出是父亲的声音，她向下一看，发现父亲正端坐在一张椅子上，抽着烟卷，向自己微笑呢！“李庄！”“到！”……

李秘书小声地对杨燕介绍：“点名的这位是付乡长，他姓付，又是副乡长，当了不少年的副职了还没有转‘正’，他总抱怨自己的姓不好呢！”杨燕忍俊不禁“扑哧”一声，赶紧捂住了嘴。

见杨燕笑了，李秘书介绍的更是起劲：“这位付乡长，还兼任乡党委宣传委员，是你的顶头上司。自己不喜欢写，却喜欢改别人的文章！你可要小心啊。付乡长左面的是贾副乡长，他是党委组织委员。……”

“下面开始开会了。”付乡长说，“首先，由高书记发言！”高林犀利的目光扫过全场，下面的窃窃私语声又消失了。

“对大家的表现我很不满意！我们大都是共[chan*]党员，我们不是一群乌合之众！”高书记严厉的声音让杨燕心惊，“我曾多次强调会议纪律问题，可是我们许多同志总是不当会事，上面大声讲，他在下面小声讲；我们开大会，他们几个人在下面开小会！这是什么思想？这是毛主[xi]说的‘自由主义’，这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表现！我们刚刚组织全乡党员进行了整风学习，要时刻牢记我们是一个共[chan*]党员，不是普通群众！共[chan*]党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在党的组织纪律面前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今天，我们召开‘反腐倡廉大会’，实际上也是整顿党风党纪问题。改革开放十多年来，一些人受到资本主义思想的影响，出现了贪污腐败现象。有些人公款吃喝、个人的花费公款报销等等，这些都不是一个共[chan*]党员应该做的，严重的就触犯刑律，受到法律的严惩！……

“建国以来，我国出现了多起特大贪污腐败的案件，一些共[chan*]党员经受不住考验，在资产阶级‘糖衣炮弹’的攻击下纷纷落马，成为人民的罪人！共[chan*]党员应该‘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克己奉公，多做贡献。’可是我们一些同志总是搞大吃大喝，浪费国家和人民的财产！看看每一个村的支出栏有多少吃喝消费？明的有，暗的还有多少？我想在座的心里都清楚。每一个有良知的人都应该扪心自问，这样可对的起良心！

“同志们，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否则就是对党对人民的犯罪！当前正是发展经济的大好机遇，我们应该把精力放到怎样领导人民群众发家致富上，而不是搞歪门邪道！下一步，到明年春天，我们将重新组织各村的领导班子，能者上，庸者下，那些贪污腐败的村官更应该依法惩办！……”

听着高书记的讲话，杨燕心潮起伏，汹涌澎湃，这个年轻的书记一身正气，叫人佩服！

接下来是党委副书记、乡长王京山的讲话，很多都是在重复和强调高书记讲话内容的，接着就读了报刊上一些贪污腐败的典型案例……人们听得磕头打盹……

直到十一点多，大会才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