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末。

杨庄传出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杨文考上大学了！据说还是山阳市的文科第一名，高考状元呢！状元是什么？未来的国家栋梁，朝廷的大官！

全村人都轰动了：这可是杨庄的第一个大学生！所有的人都在谈论着这件事，所有的人都在兴奋地奔走相告……杨文家低矮的小茅屋里人来人往，各种贺喜声不绝于耳：

“这孩子，真是好样的！有出息！”

“考上大学，跳出山沟，要当大干部了！”

“我们杨门又要出国家栋梁了！”

“杨文这孩子，从他小时候，我就看出是个大学生的料！”

“老嫂子，你吃苦受累，供出个大学生，不容易啊！”……

当时，鲁南山区的农民大都靠种地为生，人们正在温饱线上挣扎着。农村孩子要想出人头地，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好好学习，考上中专、大学，走出山村，吃上商品粮，端起一个“铁饭碗”。有个老先生告戒孩子们说：“考上大学你们就能穿皮鞋，考不上大学你们就只能穿布鞋！”于是，高考中出现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局面。很多学生复习了一年一年又一年，还在奋斗不息！这与古时的范进又有什么不同呢？

考上大学是好事，但一千多元的学费可难坏了一家人！杨文两岁的时候，父亲就在一次沉船事故中去世了，当时，哥哥杨平只有十三岁，姐姐杨芝九岁。是娘亲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地把他们拉扯大。现在，哥哥、姐姐都结婚了，生活都不富裕。年头到年尾，从土地里刨食，全卖了能值几个钱呢！

亲戚邻人这个十块、那个二十，不断有人送钱来。杨文的娘亲把两头小山羊卖了，看看还不够，狠狠心把那头大抱窝的老母猪也卖了！娘的脸黑黑的瘦瘦的，皱纹满面，五十多岁竟已满头白发……但那苍老的面容仍掩饰不住发自内心的喜悦。

杨文算算还缺三百元！娘、姐姐都着急得不知怎么办是好了。

“亲戚朋友家都借得差不多了！”大哥杨平说，“我看就到信用社贷款吧，顺便到粮所卖些粮食，换点粮票！”计划经济时期，没有粮票是买不到粮食的；学生没有粮票，也换不回饭票，买不到馒头。（1990年前后，国家还禁止贩卖粮食，粮票还需要；但几年后粮票就成了历史。）

上中学时，杨文每个星期都回家带地瓜煎饼为饭；到几百公里外的省城济南上大学，带煎饼吃就不方便了吧！再者，杨文从没有穿过一件象样的新衣服：他穿得白衬衫是哥哥穿旧的，后背已经透明得好似蚊帐，肩膀上也补了补丁；黑色的裤子已经泛白，膝盖和屁股部位已经磨穿，一圈一圈的在里面垫着补丁。这样的衣着怎么能到省城上大学呢？

杨文和哥哥一起推了几百斤小麦到大山乡粮所卖掉了，又到信用社贷了四百块钱。接着，他们一起到供销社，买了一条黑色的筒裤和一件天蓝色的衬衫，置办了其他的一些生活用品。

哥哥把剩下的钱全塞到杨文的手里：“小文，全拿上吧！剩下的钱做你第一个月的生活费，以后的生活费我会想办法给你汇去的。”

“用不了那么多！”除了交学费，还能剩六七十块钱，穷苦的孩子家哪里花过那么多的钱买吃的呢？杨文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他知道：哥哥正感冒着，舍不得买药吃；妈妈拖着多病的身子，辛勤地操劳着，老人家省吃简用，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平常吃饭就是煎饼就咸菜、煎饼就辣椒；姐姐呢，结婚没几年，没有多少东西，出生不久的小外甥因吃不饱奶饿的“哇哇”地哭，还是没有钱买奶粉。他怎么能把这些钱全拿上呢？给哥哥和娘买点药，给外甥买包奶粉吧！

看看太阳已经偏西，杨文推着小车和哥哥走上了回家的路。

次日，天刚蒙蒙亮，杨文就出发了。村里有很多人来送他，有送鸡蛋的，有送苹果的，有送枣子的……多么朴实的山里人啊！很多人一直把杨文送到省道旁，目送着他上车，离开……

-全文完-